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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道远难襄理(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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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旁骑在马上,穿梭在东京城汹涌的人流中。

市面上的情况比往年要差一点,但想及大灾之年,而绫罗绸缎依然大卖特卖,还是显得过于奢靡了。

由于吕惠卿的手段,魏继宗已经下了开封府询问,因而曾布几次在天子面前说不能与吕惠卿共事。此举太过于失态,他排斥一同奉旨根究市易司弊病的同僚,而且还是与其在争夺权位上的唯一对手,如此行事就不免让天子有所联想。曾布之前对市易务的指摘,以及对吕嘉问的弹劾,是否可信就值得商榷了。

至少以王旁看来,他父亲这一边已经暂时稳定了形势。而韩冈托他传的话,王旁回来后也跟父兄提过了,很干脆的要钱要粮,同时也直说以白马县的条件,最多也只能安置住十万流民。

是扩大韩冈职权范围,还是将处置流民的工作收归开封府,将这个选择交给父兄来处理,王旁随即离府外出。韩冈另外还托付了他一件事,要他查看一下东京城内外的流民情况。

京畿本来就受灾,当然不会没有流民。最近一段时间,河北南下的流民被挡在白马县中。从每天过河的数量来看,韩冈之前的一番布置,至少在五月份之前,从河北抵达京师的流民都能安置下来。

不过河北今年的收成可以说是完蛋了,一过五月,新粮补充不上,河北流离失所的灾民数目将会有个爆发式的增长——这个词汇是韩冈说出来的,王旁觉得很是形象——魏平真和方兴都推测,南下的流民数量将会是现在的三倍到五倍。

出了城南的西侧偏门戴楼门——这是俗称,门洞顶上的门额刻着的是安上门——大约一里多地,在蔡河边上,搭起了一座座粥棚。有官府出面设立的,也有一干富户所建的。长长一列,差不多排出有半里地。

在粥场外,人头涌涌的场面很是拥挤。而灾民们衣衫褴褛的样子,看着让人心中恻然。但粥棚前流民的数量,远远小于王旁的预计。他沿着蔡河一路看过来,现今设在城南的几个粥场周围,差不多有两千多人的样子。如果其他诸门都是这般数目,最多也不过万人左右。比起白马县的流民人数,根本算不了什么,日常东京内外的乞丐就不止这么数目。

而且开封城外流民如此惨状,乃是开封、祥符二赤县的知县不作为的缘故——开封府直管城中,城外归于县治——开封终究还是富庶之地,各县又都备有仓场,赈济本地灾民还是绰绰有余。如果他们能有韩冈一半用心,这一干流民早就处置完毕了。

王旁不屑的撇着嘴,换作是自己来处理这些流民,也不会出现眼下的场面。

抬头看看天色,王旁调转马身,返身回城。今晚在家中住上一夜,明天就要赶回白马县去。虽然很是忙碌,但王旁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起郁闷在家中要好得太多了。

逐渐近了城门,王旁不经意间看见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站在门洞中的耳室前,对着一名军汉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旁眼睛尖,一眼之间就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到了城门前返身下了马,走过去拱手问道:“可是介夫兄?”

那人三十上下,已进入中年,相貌朴实,矮小黑瘦。他抬眼看着王旁,抬手回礼:“原来是仲元啊,郑侠有礼了。”

面对宰相之子,郑侠的态度平平淡淡,毫无热情,并不像与故旧见面的模样。

但王旁和郑侠的确有旧。王旁本来并不是擅长与人结交的性格,可安上门的监门官郑侠郑介夫,是他老相识,见了面理所当然要打个招呼。

当年王安石在江宁府时,郑侠随着监江宁酒税的父亲也就在江宁读书,便拜在开门授徒的王安石门下,算是王门弟子。只是郑侠的政治倾向,却与王安石完全不同。

两年前,王安石曾想大用郑侠,将其从光州司法参军调入京中,只是一见面,郑侠就满口的要王安石尽废新法,所以就被安排了一个监门官的差事。

到了去年,王安石要编订《三经新义》,估摸着郑侠这名学生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想法应该变了,就准备招他进经义局中编纂新义,但郑侠再一次向王安石提出要废新法。王安石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放弃了。

可不管怎么说,王安石对郑侠这名学生还是挺看重的。监门官的职位虽然不高,终究还是在京城中,可见他还是有着任用郑侠的想法。

郑侠的固执,王安石能够优容,毕竟不同于与旧党元老,争执中参杂了太多的私人利益。对于理念上的坚持,在年轻的官员中尤其多,不比沉浮宦海多年的老吏,人都磨砺得圆滑了。而御史台中尽用年轻资浅的官员为御史,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王旁知道父亲的想法,所以见到郑侠也并不疏离。

寒暄了几句,郑侠神色一凛,突然问着王旁:“仲元从城外来,不知蔡河边的流民有没有看到?”

王旁点点头:“看到了。”

“不知以安上门外的流民之众,仲元可有什么想法?”郑侠冷然问道。

“此岂为多?”王旁摇摇头,“若开封、祥符二县措置得力,不过数千人而已,早就该安置下来了。若论流民人众,还是白马县那边多一点。”

“白马县的流民很多?”

“是啊,已经有五六万了。小弟这一段时间都在白马县中……”

王旁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他本想说说自己在安置流民上的功劳,但这么若是这么说就显得是太过自吹自擂了,做人应该谦虚一点。

而郑侠眼神忽而转利,沉下了脸。

……………………

白马县中的流民越来越多,人数之众,已经远远超过县中弓手、衙役的管理能力。冉觉几天来已是叫苦不迭,求着韩冈早一点出手。

对于这样的情况,此事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籍民为兵。将流民中武艺精强的那一部分给收编下来,花钱给养着。不然一旦流民举事,作为中坚的力量,全是这等人。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好办法,能用钱粮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总比出了事动起刀兵要强。只是韩冈现在还没有这份权力。

知县与知州同为亲民官,除了级别不同以外,最大的区别,就是知州有兵权——如秦州知州会兼着经略安抚使那样,基本上都会兼着一个武职——而知县没有。知州知府可以直接籍民为兵,但知县就没有资格。

所以韩冈现在就想着,究竟是将流民编组成临时的保甲,将其中精壮组织起联防队;还是再等上一两天,等王旁那边将话传到,有诏令为凭,来籍民为兵。

不过第二天一早,东京城的方向便来了带着诏书的天使,奉召而来的是天子身边的侍臣蓝元震,让韩冈不需要再多想。

“……以右正言兼集贤校理、知白马县事韩冈,权发遣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措置畿内流民……开封府界提点司并徙往白马县……”

白马县衙之中,蓝元震抑扬顿挫的念着诏令。韩冈闻言却是一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这是王安石当年曾经担任过的职位。从职权范围上来看,相当于外路的转运使兼提点刑狱使,只是管不到东京城中。但开封府界,除了东京城,其余诸县、诸镇刑狱、盗贼、兵民、仓场、库务、沟洫、河道等事,皆由府界提点来主持。权限要远远大过一个滑州知州。

韩冈在白马县辛苦了数月,一桩桩未雨绸缪的事项做下来,在流民当真开始大举南下之后,他的这一番布置,不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为他争取更多的职权铺平了道路。

只不过,权力不是这么容易能到手的。

主持安抚流民之事,肯定要有一个名目。恢复滑州那是绝不可能,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复归原状。朝令夕改,等于是在当初同意这一项行政区划改变的朝堂诸公脸上拍拍打打,而且也会让原属滑州的三县百姓同声反对。

所以韩冈原本以为朝廷最多给一个临时的差遣,如察访使、巡抚使、管勾府界灾伤赈济安抚事之类的官职。在此之前,无论是太宗、真宗、仁宗,还是今时,都有类似的任命。有先例,有故事,只要天子和宰相都相信他韩冈的才能,要得到这个位置,并不算困难。

但韩冈决然没有想到,天子竟然让他来做府界提点。只看以他从七品的品阶,还要加上权发遣的前缀,便可知这个职位至少相当于上州知州的等级。虽然还够不上望州或是次府的那一级,但也是实打实的知州资序了。

开封府中并无通判,知府以下,就是两判官两推官,而韩冈监察京城之外诸县镇公事,其权位仅次于知府,尤在推官、判官之上。而且天子甚至下旨将治所移到白马县,等于就是给了韩冈便宜行事的权力,让他措置流民时,不至受到开封知府的干扰。

得到的远比想像的要多,多到让韩冈犹豫着该不该接旨的地步。

看着韩冈挺着腰,久久没有动作,蓝元震心叫糟了,以为韩冈要辞了这份诏令。忙着催促着,“韩正言,如今天下遭逢灾异,流民遍道,官家夙夜忧叹,两宫亦是不安,但忧生民安抚不及而致乱。今正言,还请正言勿要推辞,速速接旨,无负天子之望!”

韩冈回过神来,一声叹道:“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今诸路逢灾,天子、两宫寝食不安,韩冈何敢置身于外,而不鞠躬尽瘁以报?此诏韩冈不敢推辞,韩冈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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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XinniePo.Com?/a>卅卅?χiΝniеpο.СΟΜ韩冈接旨叩拜之后,站起身来时,就已经不再是白马知县,而是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

据韩冈所知,他现在的这个职位,一般是由正七品的员外郎一级的官员才够资格担任,他岳父当年是任过群牧监判官之后,才又转任此职而以韩冈自己的预计,他结束了白马知县的任期后,应该是先入朝两年,再从知军或是下州知州开始外任一任,接着再入朝任职,继而再外放,才能得到相当于上州知州的职位

如自己入官两载即为朝官,或是王韶出外五年即升执政,又或是曾布、吕惠卿从朝官到翰林,也只用五年的那等机缘,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很难再复制的任官几十年的官员,这等迁的机会,绝大部分人是碰不到的,运气好的最多也就一两次而已韩冈不知道他这算是第几次了,但可以肯定,绝大部分的官员都会羡慕或是嫉妒

升迁太快其实也是有麻烦的汉武帝时,方士栾大谎言有不死药可献,武帝大喜,不但封其为五利将军,还将公主嫁给了他,数月之间,就变得炙手可热但等到一年之后,谎言拆穿,栾大便登时被腰斩于市眼下天子一下将自己连提数级,可见他对安置河北流民的心情有多迫切,若是不能让其满意,那结果肯定也是不会太妙

不过韩冈从不怕附带着好处的麻烦,现在赵顼既然肯给,那他就敢拿

韩冈起身后,蓝元震向着他一礼:“还请提点多多用心,无负天子所望”

官场称谓,正常的都是选高的来叫,不会有所差错韩冈原本的知县差遣要远小于本官右正言,所以基本上对此有所了解的人,全都称呼韩冈为正言而现在韩冈的府界提点要比正言级别高,他自然就又被改称为提点——这官场上的称呼,半点也错不得,否则就要得罪人

韩冈回礼道:“请供奉回禀天子,韩冈得陛下重恩,必竭心尽力,善抚流民,使之日后能安然返乡,不至为陛下、两宫之忧”

蓝元震笑道:“既得提点此言,元震便可安心回宫缴旨了”

说是这么说,但韩冈接下来肯定要挑时间进京一趟,直接面见天子,陈述自己的应对方案而且要尽早——

——府界提点的衙门马上就要移到了白马县,虽然这代表着让韩冈全权处理河北流民之事但也因此,韩冈他也得耗费一段时间来搭建位于白马县的府界提点衙门

与此同时,韩冈还要处理好与同僚之间的人际关系——府界提点照规矩都是有两人同时担任——所以他要及早去京城,衙门迁移的事情不能全都交代给另一位提点处理,许多资料、档案、籍簿都是工作上的少不了要借助的,而措办公事的人手,也要从东京城的旧衙门中拉出来一批

事情不少,要操心的地方也多了很多,韩冈仍是精神抖擞,他很喜欢这样的挑战

后院这时送来一大一小两个包裹,韩冈示意下人递给蓝元震身后随行的小黄门

依照世间惯例,朝臣受诏之后,只要不是贬斥,都要封一封礼金,或是银钱,或是绸绢,来谢过传诏的使节,并不能算是贿赂韩冈本是要吩咐下人去后院取财物,但自己的这位夫人,的确是贤内助,不待韩冈说出口,就做得妥当

“多谢提点”蓝元震收了礼之后,拱手又谢了一声

韩冈则道:“想必供奉此来,还有相度流民的差事?”

蓝元震怔了一下,不意韩冈竟然直接说了出来有些尴尬的点着头,“……当然官家也想了解一下提点安抚流民的手段”

作为天子近臣,蓝元震来白马县,他身上所负担的使命,不仅仅是宣读诏书,理所当然的还有深入的察访韩冈安置流民的情况

这应该算是秘密使命,韩冈哪能不知,但他还是很干脆的点出,他为流民做的一切,无不可对人言,无不可让人查探坦诚一点,就能显出自己的信心

他抬手抱拳:“此事供奉还请自便,县中各处供奉可任意查看韩冈有急务在身,不克作陪”

“不敢,不敢”

蓝元震连声谦让他宣诏之后,就是一个内东头供奉官而已,身上带着管勾皇城司的差遣韩冈什么身份,蓝元震哪敢让他作陪?

向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王家二衙内行过礼,蓝元震带着一同来的小黄门,还有一队侍卫告辞离去,根本都不要韩冈安排人手引路

天使告辞离开,韩冈出门相送他的两个幕僚则在后面窃窃私语——游醇还在县学中——讨论着这一任命

“想不到提点晋升如此之快,当真是命数”魏平真摇头感叹着随着年纪见长,他对虚无缥缈的命运就越是信之不移,自己给人做了一辈子幕僚,都没能混到一官半职,而韩冈却似乎是毫不费力,时时刻刻都能撞到机缘

“命数也是提点自己挣来的,换做是你我,都是在路上就咽了气”相处久了,方兴看的出魏平真在想什么,笑着安抚了一句又道:“若能提点能将流民一事妥善措置,等旱情消退后,甚至可以再进一步”

魏平真则是干笑了两声,道:“诏书中并没有说白马县由谁来接手,看来得让侯县丞来代管政事”

方兴冷笑着:“府界提点的治所就在白马县中,想必侯敂知道该怎么做”

官员职位的交接,有两种不同的情况如果即将离任的官员事先已经定下差遣,正常的手续就是将手中的政务交割给副手代管若是没有定下差遣,还要到京中守阙,那就得等到官上任之后再亲自交割韩冈现在既然已经接下了的任命,那么白马县中的事务,就得交割给县丞侯敂来处置而以侯敂的识趣,不会做出蠢事来的

“提点既然已经接旨,这两天肯定要去京城走一遭”魏平真说道,“入宫请对自不必说,王相公和孙知府那边,提点也都要去见一面”

“孙永……”方兴沉吟道,“他是潜邸中人,可年过五旬方得为开封知府而提点才二十出头,不知他会怎么看提点”

“孙曼叔为人中平宽和,行事颇正,勿须担心”魏平真对现任开封知府有所了解,同时也不喜欢方兴这么说人,他举例道,“之前提点动用常平仓存粮,他也没有从中阻挠”

韩冈和王旁这时正好回来,闻言就笑道:“孙曼叔那边的确不用担心,见一面而已,我又不与其争权,为国尽力,想必仁人君子都不会在这时候扯我后腿”

韩冈在东京城时曾见过一次孙永他任白马知县,没有有不去拜见长官的道理去年见的一面,虽然只是泛泛的尽了一番礼节,寒暄了一阵便告辞了,并无深交,但现任开封知府还是给韩冈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这半年来,韩冈在白马县的一番举措,虽然有天子和王安石做后台,但孙永怎么说也是顶头上司,有资格和充分的理由插手,但他并没有拖后腿,让韩冈一切布置得十分顺利只是这一件事,韩冈就要承他的人情

但韩冈的话,却也提醒了两名幕僚另一桩事方兴皱起眉头,担心道:“既然是提点府界,总不能只管着白马一县可那些知县不知道会怎么想,说不定其中会有人不乐提点见功”

魏平真这一回则点头表示同意:“世间君子少而小人多,开封赤畿二十余县,其中妒贤嫉能之辈必不会少”

王旁一听心惊,连忙对韩冈道:“玉昆,此事不可不虑”

韩冈则不以为意,“做人做事最忌的就是乱伸手,我也没空将手插进县中事务里去将天子关心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韩冈没余暇与开封府中的二十多个知县打擂台,烧火也好,争权也好,并不是眼下的急务只要将流民营仿照白马县的制度在开封府中建起来,不让大股的流民进抵开封城下,就算完成了赵顼交代的任务届时就算自己没有因功升迁,坐稳位置也是肯定的到时候,地方上的知县们,搓扁捏圆全都凭自家的心情了

“在京库场要抓在手上”韩冈知道何为重点,“不论粮库还是草场,皆不涉县中事务,要掌控住也容易,而有了粮食,指挥流民就方便了先顾着府中库场,日后再论其余”

“恐怕还会有人不知好歹”魏平真摇摇头他已是五十岁的人,世间的人和事,他见过的和看过的,不知有多少韩冈的际遇实在太招人嫉恨,若有机会,想让他跌个灰头土脸的绝对不在少数那等心怀诡谲之辈,也不会放过眼下的时机

“这没关系”韩冈则是咧嘴一笑,笑得温文尔雅,如同此时的春风:“那时候,会让此辈知道我韩玉昆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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