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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蜀汉之庄稼汉-> 第1490章 一触即发 第1490章 一触即发
- 延熙十四年十二月,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西陵,都督府。
“孙峻!”
这一声怒吼,像极了受伤的野兽在诸葛恪的书房里咆哮。
外面侍立的亲兵下意识面面相觑。
他们跟随将军多年,东兴大捷时见他从容谈笑,被贬西陵时见他沉默隐忍,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暴怒。
“匹夫!禽兽!”
诸葛恪直接掀翻了跟前的案几,又猛地拔出剑来,对着案几狠剁。
一时间木屑纷飞。
“铿铿”有声,如同金戈交鸣。
连砍十余刀,他才拄刀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我与你在朝堂相争,是治国方略之争!某认输,某退让,某出镇边陲——这还不够吗?!”
他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举剑指着建业方向,怒喝道:
“你扳倒我,夺我相位,剥我兵权,某认了!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可你……你竟对张妃下手?!”
声音陡然拔高,狂怒暴喝:
“她不过遣人问候某这个姑父……何时起,我大吴的律令,竟严苛到不容姻亲存问了?!”
无人应答。
没有人回答诸葛恪的问题,他似乎也不需要有人回应。
胸中那股郁结数月的闷气,那口自以为“顾全大局”而咽下的委屈,此刻被张妃之死彻底点燃,化作冲天怒火:
“某原以为……原以为你孙峻虽器小易盈,但终究是宗亲辅政大臣。”
他惨笑,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愤:
“大吴新帝年幼,我大吴有伪魏窥伺,更有强汉虎视……某想着,纵有私怨,也该以国事为重。”
“某退一步,你进一步,此事便该揭过了。”
“可如今看来……”他恨恨地把剑掷于地上:
“你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要取某性命?”
书房内死寂。
张妃之死,是一个警告。
它让诸葛恪突然地意识到,如果孙峻连先帝的儿媳,一个已经毫无威胁的妇人都敢逼死。
那自己这个曾经权倾朝野,如今仍掌西陵兵权的‘旧敌’,他又会怎么想?
更别说,外甥女是因为派人前来问候自己,这才惹得杀身之祸。
再联想到这些日子,府邸周围,多了不少生面孔。
诸葛恪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眼中怒火,已经变成了濒死困兽般的决绝:
“好好好!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缓缓走回狼藉的案几前,他拾起那卷密报,将其一寸寸撕碎,扔进炭盆。
火焰“轰”地窜起,将那些写着噩耗的字迹吞噬殆尽。
火光在诸葛恪眼中跳跃,只听得他低声自语,又似在下定决心:
“你既要某死……某岂能坐以待毙?”
“来人!”
亲卫应声而入:“将军?”
诸葛恪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即刻派快马前往公安,传信于吾弟诸葛融,令他尽发部曲,送来我这。”
“传令西陵各营,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无某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明日巳时,召军中所有军司马以上将校至府中军议,着常服即可,不必披甲。”
早年,诸葛恪因为平定山越有功,故而封侯。
同时又收编了山越的青壮,有了属于自己的部曲。
所以待诸葛瑾死后,由诸葛恪之弟诸葛融,继承诸葛瑾的宛陵侯爵位和兵马,担任公安督,屯驻公安。
去年的时候,谯县之变,诸葛融在寿春应对失措。
幸好还有诸葛恪这个丞相阿兄,事后得以灰溜溜地回到公安,继续担任公安督。
听完诸葛恪的吩咐,诸人各自下去传令。
有跟随诸葛恪多年的亲卫老卒却踌躇片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将军,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在建业,要不要……”
话未说尽,意思已明。
诸葛恪身形微微一僵。
他缓缓转身,望向建业方向,声音低沉:
“无妨,我会修书前往建业。”
目光落到伤痕累累的案几上,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吩咐:“让人换一张新的来。”
下人很快过来,把书房收拾干净。
诸葛恪屏退所有人,从内室樟木立柜中取出一卷尚书台制式奏帛,端坐案后,开始研墨。
磨好墨,诸葛恪提笔,笔尖悬于帛上,凝神片刻,落笔。
字迹端正恭谨,每一笔都力透帛背,却无半分潦草。
“臣恪顿首再拜,谨奏皇帝陛下:”
“臣自蒙先帝简拔,委以重任,夙夜忧惕,恐负托付。去岁出镇西陵,本欲竭驽钝,固边防,以报陛下殊遇。”
“然臣年齿渐增,旧疾缠身。近岁江陵湿寒,风痹之症屡发,臂不能举,足不能行,医者言此乃沉疴,非静养不可为。”
写至此,他笔锋微顿,那笔锋陡然虚浮,在帛上拖出一道败笔,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定了定神,继续写下去:
“西陵乃江防重镇,臣既病躯难支,恐误军国大事。伏乞陛下垂怜,准臣卸都督之职,回京调养。”
“若得残喘,愿以余生侍奉陛下左右,虽执帚洒扫,亦臣之幸也。”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臣恪诚惶诚恐,顿首再拜。”
落款处,他重重盖上自己大印。
又轻轻吹干墨迹,这才将奏帛缓缓卷起,以黄绫系带捆扎妥当。
“第一重。”他低声自语,将奏表置于案左。
接着,他取过一张普通素绢,提笔再书。
这次字迹稍显随意,多了几分行书的流畅:
“承嗣(滕胤字)兄台鉴:阔别经年,思念殊深。”
“恪镇守西陲,本欲有所建树,奈何病骨支离,恐负朝廷。今上表乞骸骨,欲归建业调养。”
“兄在朝中,素有清望,若得便时,望在陛下面前代为缓颊,求体恤老臣之衰迈。弟恪再拜。”
这封信,他未用印,只折好放入一只普通木函。
“第二重。”置于案中。
最后,他取过一张最小的便笺,沉思良久,才落笔写下看似寻常的家常话:
“竦、建二子如晤:父在西陵,一切安好,唯念尔等学业。建业冬寒,需添衣加餐。”
“家中老宅园内,有腊梅数株,乃尔祖父手植。今岁若开花,可移栽盆中,置于室内,勿令受冻。”
“父归期未定,尔等当好生读书,勿问外事。父字。”
他将便笺折成方胜状,放入一个做工精巧的紫檀小木盒。
这个小木盒,是当年张妃赠予长子诸葛绰的及冠之礼的饰盒。
诸葛绰因卷入南鲁党争,被诸葛恪亲手鸩杀,此物便一直被诸葛恪收在柜中。
“第三重。”置于案右。
三份文书,一字排开。
诸葛恪端坐在那里,看着案上的三份文书,目光巡视良久。
脸上神色有些变幻不定。
最后,还是开口道:“来人,去唤诸葛福来。”
片刻之后,一亲卫入内。
正是前面提醒他的亲卫老卒。
诸葛恪指着案上三物,“你明日启程,赴建业送奏表。”
“喏。”
“听着,”诸葛恪声音压低,“此去有三事:一,将奏表呈送尚书台,按规矩候批,不必多言。”
“二,”他推过木函,“寻机私下拜访太常滕胤府,将此函交他本人。”
“若他问起我,只说‘将军病重,思归静养’,余者勿言。”
“三,”他拿起小木盒:
“去两位公子住处,将此盒交给二公子(诸葛竦),就说……‘阿姊遗物,好生保管,莫示于人’。”
诸葛福双手接过,一一记下。
“你入建业后,”诸葛恪盯着他:
“留心三处:城门守军盘查是否严于往日;校事府的人是否跟踪你;滕胤接函后,是当即见你,还是推脱不见。”
“小人记下了。”
“去吧。明日一早,乘官船出发,走水道,沿途不必遮掩,堂堂正正。”
“诺。”
诸葛福退下后,书房重归寂静。
诸葛恪坐回案前,低声自语:
“孙峻啊孙峻……且让某看看,你究竟是要我病归,还是要我死守。”
“滕承嗣啊滕承嗣……也让某看看,你我多年故交,今日还剩几分情义。”
——
延熙十五年,吴建兴二年,正月初一,建业
新岁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幕,建业城中已隐隐传来燃烧竹节的声音。
宫城内外,椒柏酒的辛香与五辛盘的清气在寒风中交织,今天本该是除旧布新,君臣共庆的吉日。
但在昭阳宫偏殿内,却是一片安静。
全公主身着正旦朝会的绣鸾深衣,头戴步摇金冠,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
她斜倚在铺着细绒的坐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玉柄麈尾,脸上稍有不耐之色。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门口,似乎正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忽然,殿门被人猛地推开,孙峻披着一身寒气踏入。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卷火漆密报,漆印已被捏碎。
看到孙峻这副模样,全公主心里一凛,意识到可能真的有事情发生,立刻端正了身子。
“姑母,西陵急报。”
全公主抬眼,麈尾一摆,侍立的宫婢悉数垂首退出,殿门重新合拢。
“元日吉时,西陵送来急报?”
诸葛恪有多不长眼,在这个时候闹事?
果然,只见孙峻将密报双手呈上:“诸葛恪……动手了。”
全公主连忙展开密报。
当她看到“当众格杀四名军司马,尽换亲信”、“密令诸葛融尽发公安部曲西进”时,捏着帛书的手指骤然捏紧。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殿外,隐约传来宫中乐府演练《鹿鸣》的雅乐声,丝竹悠扬。
“好一个诸葛元逊……”全公主眼中闪着冷意,咬牙道,“选在正旦前夕动手,这是打算给谁添堵呢!”
“还是他算准了,这几日朝贺往来,文书积压,消息传递总要慢上几分?”
孙峻在榻前踱了几步,又停下身子说道:
“我原还想再观望一些时日,可他这般动作……分明是在清洗西陵、集结兵力!姑母,不能再等了!”
诸葛恪请辞的奏表昨日才到中书台,他还在斟酌。
是因势利导,召其回京,还是暂留其在西陵以观后效?
全公主的意思是“宜缓图之”,毕竟诸葛恪在军中仍有根基,不宜大动。
可今日这份密报,让所有犹豫都成了笑话。
“他昨日才上表请辞,言辞恳切,病骨支离。今日便杀人立威,调兵遣将……”
“诸葛元逊啊诸葛元逊,你这出戏,演得可真够周全。”
“戏?”孙峻的反应,比全公主还要激烈,“他这是要反!”
“反?”全公主冷笑一下,看了自己这个丞相侄儿一眼:
“他若真想反,就不会上表了,他这是在试探你我的底线。”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线。
寒风涌入,吹得殿内帷幔乱舞,也吹来了远处宫宴的隐约喧哗。
“你看,今日正旦大朝,百官要在前殿向陛下贺岁。”
“若此刻西陵兵变的消息传开……”
她回头,眼中寒光一闪:
“你这丞相,要如何向朝野交代?”
孙峻脸色铁青:
“所以更要快刀斩乱麻!趁他尚未完全掌控西陵,召他回京!”
“若他奉诏,便是自投罗网;若他抗旨——”他咬牙,“那便是谋逆大罪,我可名正言顺调兵剿灭!”
全公主沉默片刻,走回榻前,从案头取过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草稿。
那是昨日接到诸葛恪请辞奏表后,她亲自斟酌写就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真要用上……
“诏书我已备好。”
她将诏书递给孙峻,“加封他为太傅、录尚书事,赐金印紫绶,许其‘参赞机要,辅弼幼主’。”
“另赐建业长干里宅邸一座、钱百万、帛千匹,令其‘即日回京调养,朕当亲问方略’。”
孙峻快速浏览,眉头紧锁:“这般厚赏……是否太过?”
“要的就是‘厚’。”全公主立刻接口,断然道,“厚赏,方能显朝廷恩宠,方能堵天下人之口。”
“他若受诏,便是承认自己仍是‘忠臣’;他若不受,那便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况且,长干里那宅子,紧邻朱雀航,四面通达,也便于……看守。”
孙峻恍然大悟,眼中闪过狠色:“姑母思虑周全。”
“还有,”全公主补充:
“诏书中要特意提及,闻卿弟融,忠勤王事,可暂代西陵督,以安军心。”
“让诸葛融代督西陵?”孙峻愕然,“这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诸葛融去年在谯县丧师失地,若非诸葛恪庇护,早该问罪。”
“如今让他暂代都督,一则可安诸葛恪之心,二则……”
全公主轻笑,“让他一个庸才坐守西陵,不是正好么?”
孙峻深深吸了口气:“我这便去用印,今日就发诏!”
“慢。”
全公主叫住他:
“诏书走中书台明发,但你要另派一路使者,持你丞相手令,密赴江陵见朱绩。”
“朱绩?”
“告诉他,”全公主一字一顿,“西陵若有异动,江陵兵马可临机决断,不必等建业诏令。”
前年,左大司马朱然去世,其子朱绩继业,担任平魏将军、乐乡督。
朱绩和诸葛恪、诸葛融兄弟的关系一直不好,偏偏又驻守于江陵,隐有钳制诸葛恪之意。
孙峻听到全公主提及朱绩:“公主是担心……”
“担心诸葛恪狗急跳墙。”
全公主望向西陵方向,眼中寒意阵阵:
“他既已开始清洗西陵,就不会轻易放手。这诏书……未必能召得回他。”
殿外,正旦的钟鼓声遥遥传来,庄严悠长。
孙峻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
全公主霍然看他:“怪不得什么?”
“诸葛恪派来的使者,昨日私见了滕胤,还给他儿子送了家书。”
“滕胤?!诸葛恪这是,很有可能串联旧部。”
全公主盯着孙峻,“这只能更加说明,诸葛恪不会束手就擒。”
滕胤和诸葛恪在早年,同为太子孙登“四友。”
后来又娶了诸葛恪的族女,与诸葛氏结成了姻亲。
全公主沉吟片刻:“让校事府除盯紧滕胤,也不要漏了吕据。”
“若他们敢有异动……”
她没说完,但眼中杀机已说明一切。
卫将军滕胤与诸葛恪乃是姻亲,而骠骑将军吕据,则是滕胤的姻亲。
辅政大臣里,若无全公主力保,孙峻就算是宗亲,怎么算也不可能轮得到他掌大权。
“还有前太子孙和,不能再等了!”全公主咬着牙,“我希望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孙峻重重点头,躬身退出。
殿门合拢,将新岁的喧闹隔绝在外。
全公主独自站在殿中,低声自语:
“诸葛元逊……若你敢真的掀了棋盘……”
“那就别怪本宫,赶尽杀绝。”
窗外,建业城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