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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武侠修真 -> 赤心巡天-> 第五十七章 侥幸之念,皆为软弱 第五十七章 侥幸之念,皆为软弱
- “鬼嚎什么!”
鹿西鸣一剑杀进棘神意笼,将那响彻战场使军心摇动的所谓“急报”,斩截于姬玉珉的喉咙。
她纵剑而花飞满天:“战场上得不到的胜利,能够靠你的口舌赢得吗?!”
此剑如烈日逐雪,许多妖族都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战报听得惊天动地,炸得他们六神无主,原来只是姬玉珉的信口胡言,惑敌之策!
唯独鹿西鸣自己没有放松。
正在狠命围攻姬玉珉的陆执和蛛懿,也都神意凝重。
三尊妖族绝巅神意绞缠的神意索,已经重之又重,三妖的心事使之坠如铁索。
陆执把自己变成姬玉珉杀之而后快的“心结”,才得以将姬玉珉网擒。
可现在他自己的心结才难以纾怀——他明白姬玉珉并非信口胡言。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都不必去验证,因为在妖皇被引来神霄,而他们为了围歼景国主力大肆调兵的此刻……姬玉珉所说的那些,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既然这件事情有可能实现,景国就没有理由不去做,没有理由做不到!
这系于太古皇城,牵扯整个妖族运势的心结,是陆执无法自解的忧虑,亦直接影响到“棘神意笼”的稳定。
他的天才创造的确别出心裁,这门前所未有的法术的确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也溃于它的独特。
姬玉珉这苟活了四千年的老东西,一眼就看到要害,开口就削割关键。
以“心结”受缚,也以“心结”脱网。
用一个妖族必然震动的消息,直接牵动这意笼!好似猛虎脱闸,龙开玉锁,四千年神意积累浩荡奔流,将神意索一举冲散。
姬玉珉大手前覆,直接抵住了鹿西鸣的细剑,任由这剑贯穿他的掌心!
这只岁月斑驳的手,掌纹竟然如龙游动,聚成了一个八卦——鹿西鸣神香刺剑所造成的伤口,足以贯穿绝巅本源,当如红枝蔓延在春日。但被遏制在这掌纹八卦中,如瓶中红梅。
他的手就这样在剑身经行,在剑刃切割指骨的声响里,直接探到了剑格上,五指合握,将剑格握成了铁汁,抓住了鹿西鸣的手。
滚烫的铁汁淌在妖躯上,发出滋滋的响。
鹿西鸣纵身幻退,便如蝶群漫天舞,姬玉珉却追近每一个幻身,如影随行。
蛛懿的傀线天罗牵拽着他,使他动作僵硬,难以前赴……可他绷紧这傀线。拽得傀线天罗绷绷而响,就此捏碎了鹿西鸣的指骨!
都说大景帝国的宗正寺卿,“慎而近怯”。大家说着姬玉夙都死了他还没有死,说他多么懂得养生,多少带着几分鄙夷。
可他此刻脱笼死斗,简直杀红了眼睛。
鹿西鸣体内飞出粉红的花瘴,姬玉珉的手背却同时拔出筋络,绕鹿西鸣数周,将其牢牢捆缚。
但闻龙吟虎啸,血筋消失不见。
鹿西鸣的肢体仍然自由,可她的花瘴却无法飞逃,被锁在皮囊中。使得她一时遍体通红,如暴血将出——
此之谓“龙虎锁尘囊”!
姬玉珉不仅擅长抽他人之筋络为囚索,对自己也是一视同仁,能够炼成法器的部位,绝不浪费半分。
他就这样握着鹿西鸣被捏碎的手,用筋络锁着鹿西鸣,把她往身前一带,挥之如挥流星锤,狠狠砸向迎来的陆执。
鹿西鸣一身手段,处处憋屈。
向以攻坚能力称许的她,率先发动最后的攻势,却频频受阻,到最后自己都被当成了武器,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此刻身不由己,面迎陆执。陆执避她则失机,护她则受缚,刀出两难。
岂可如此?!
鹿西鸣完好的那一只手,举剑指而自剖,自毁妖躯,杀破这皮囊。
被筋络龙虎所约束的花瘴,砰然炸开,这高贵美丽的天妖皮囊,像一张被刀分开的皮子——
在鹿西鸣血色的眼睛里,陆执看到的是一种坚决。
他亦毫不犹豫,杀破鹿西鸣的道躯,就此越过这阻碍,刀斩姬玉珉!
笃!
以刀斩面,竟如落砧。
刀锋切着姬玉珉的面骨,声音格外的低沉。
杀破这面,入颅三分,未能将这颗脑袋彻底劈开。
面上的鲜血流向洼地,血沫浸着他的喉咙,使他的声音暗哑而染,仿佛浸着幽泉的冷。
“学我似我岂知我?”
他淡黄色的浑浊的眼睛,透过血帘看着凌空的陆执,那一瞬暴射出的精芒,令陆执如落寒窖。
“不经历痛苦,你是不能真正成长的。”
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直接按到了陆执的脸上。
喀嚓!他的右手硬生生地一扭,直接将自己拔肉而出的筋络绷裂,也将鹿西鸣的神香刺剑生生折断——
这只手就如钉锤一般,直接将断剑砸进了陆执的太阳穴。
“你真的学到了吗……”
“后生!”
绷绷绷绷如弦琴数断,姬玉珉身上不停生长的傀线不停地断裂!
绝巅筋络和傀线的错响,像一首知音无觅的曲。
此刻这双眼睛已经毫无保留地告知陆执——
三天妖里他是最好杀的那一个,姬玉珉一直盯着的就是他的性命,根本就把他当做突破口。
自以为已经学透了人,其实还远远没有交够学费。
从妖族的食物变成诸天的主宰,人族没有他们所宣扬的那样伟岸,可也绝对超过所有偏狭的想象。
昔年荡魔天君横剑诸天,陆执勇登绝巅,无惧生死,自问是经过了考验的。他从来也自诩殊异。
何至于在生死之战里,受到这样的羞辱呢?
真正屈辱的是他并没有能力反驳!
这一刻他有茫茫多的念头,但真正清晰的,只有一道蜘影。
半指长的如玉石雕刻的小蜘蛛,出现在陆执的眼睛里。
就在姬玉珉掌拍断剑,刺破妖颅的那一刻,这只玉蜘蛛裂开了。蛛腹如受剑,一点裂痕在此展开,数不清的蛛丝炸出来……交织成一张因果的网。
蛛懿当年通过蛛兰若的兰因絮果观摩因果之道,暗中苦修,早就有所收获。多年晦藏,而今用于一时,顷救陆执于绝境。
这张因果的网,托住了姬玉珉拍来的断剑,使之未能贯穿整个妖颅。
更有一道傀线似白练出海,跳在空中,将陆执的道躯倏然钓远。
翩翩君子已不见。
只留下一道飞溅而出的鲜血,以及数点浊白藏红的脑髓,如那脏墨洒长空!
呼呼!呼呼!
逃出生天的陆执气喘不停,惊魂未定。
死亡并不那么值得畏惧。
但凶态毕露的姬玉珉,不惜以伤换伤,几个回合之下,就已重创鹿西鸣,更险些将他击杀。
这是他不曾设想的战局。
而整个神霄战场,还有多少他“不曾设想”的地方?
……
姬玉珉高呼于口的军报是假的!
麒观应无比确定这一点。
但这封军报虚假的点,并非中央帝国兵锋直指太古皇城。而是景国欲在神霄战争期间,荡平妖界,不可能只派那些人。
许玄元是新晋的天师,不足以镇军,无法跟姬玄贞匹配,更不能昭显道门。
如今一真荡灭,【执地藏】伏诛,姬凤洲春风化雨,一匡朝局。景国扩军十甲,帝党执其四——中央握权之盛,已是历代未有之格局。
人族的利益在哪里,道门的利益就在哪里。
在这确立诸天格局的神霄战争中,道门再不做点什么,只怕会跌落超然地位,和牧国的苍图神教一样,坠于王权之下。
混元真君虞兆鸾正与无染卧山论道。
灵宸真君季祚,对决东海龙王敖劫。
还有一位新晋的玉京山大掌教余徙。赠出上古诛魔盟约,以全荡魔之名。回收杀灾、荡邪,重塑玉京威严……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但落子深远的人物。逢此神霄,难道不取功业?
姬玉珉所言征伐妖界之景军,只有天都、皇敕二甲,都是新军。
哪怕加上本就在妖界的【御妖】,也不能说“够”。
三甲无以荡妖土!
所以一定还有强军,一定还有强者。姬玉珉点破真相,动摇联军军心的同时,也真假杂糅,迷惑妖族耳目。
麒观应此刻明白——景国要夺的并不是神霄第一功,而是要在人族面对诸天万界的万古战争里,奠定中央帝国无可争议的优势!
姬凤洲的野望,在整个神霄之外,在自上古绵延至今的浩荡历史中。
而他是怎么中计的呢?
从头到尾,景国人什么伪装都没有做。景国人只是……全力以赴!
以前锋军力,在神霄战场殊死而搏。
应江鸿一切战场指挥,都奔着打穿神霄战场而来。就好像从头到尾,他真的只有这一个目的。
姬景禄为此贪功而受创,欧阳颉为解景危而困阵……这支军队从上到下意志如此统一,争胜之心如此明确。
以至于他确切地把这场战争视为神霄关键。
为了全歼此军,为了万无一失,诸天联军必须要调度更多的力量,要倍之,甚至十之!
单在这个战场上来看,他麒观应作为斗部天兵主帅,几乎没有犯错。全程见招拆招,确然取得关键性优势。
从本质上来说,这场战争和占寿领导的中央月门攻防战没有什么不同,理当是又一次最终胜利的加码。
但问题在于,双方都不设限的中央月门攻防战,是一场投入太重的战争。
荆天子唐宪歧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押上赌桌,让妖皇帝玄弼不得不出手!
妖界就这样露出鱼腹来。
每个战场单独看都没有犯错,诸天联军已经做得比想象中还要好,没有浪费骤开神霄的先机……可所有的战场联系到一起,在“不得不”的战线运动中,给景国留下了如此巨大的空间。
纵观这些年的战略布局,景国总是这样——以无可回避的大势,逼得对手要害自显。
但与其说那位文相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手段,更应该说,雄魁现世四千年、国家体制第一的中央大景,本身就最适配这种手段。
景国可以犯错,有巨大的容错空间,总能补救。而对手只要犯错一次,就会被打落尘埃。
妖族今日也会成为跌落尘埃的那一个吗?
“哈哈哈哈——”
麒观应挥刀大笑:“应江鸿困兽犹斗,不肯认死。姬玉珉黔驴技穷,只剩梦话!我妖族兵多将广,墙高城厚。纵举现世之兵,何能为也!”
“自上古时代我族开拓妖界,有熊与三尊共约,烈山举人族而伐,何曾动摇过我太古皇城?”
“什么匡命,双生残魂,劫幸之人,量他才薄!”
“我笑姬玉珉梦话都不敢放开说——便让姬凤洲亲征,看他搬不搬得走太古皇城一块砖!?”
妖界的战争情报,一时半会还传不到神霄世界来。
只要他咬死不认,没人能验证真假。
无论太古皇城战局如何,他们围兵至此,已不能回头。
甚至越是皇城危亡,他们越是要在这里赢得辉煌的胜利。
这般“必争于此”的决心,已为他的刀光所剖明。
帅旗高扬!
前军押上,兵煞涌起。
墨云分流,一座金灿灿的庞然大物从迷雾中驶出。三十三根如同天柱的桅杆,描述着古老的辉煌。
一杆摇天的大旗,立为此舟的主帆。
金络银髓,成周天星斗。云篆雷文,是历代阵亡天兵的名姓!
此即战争开始以来,一直以秘法遮掩的斗部天兵星海主舰——尸舟·斗部天宫。
曾经死在一真刺元熹之战里的斗部天兵主帅,是为此宫的主材。
死亡屈从于未竟的使命,永眠不过是换一种战斗的方式。
联军士气高涨。尤其是斗部天兵本阵,本已经凝练非常的兵煞,在斗部天宫的笼罩下进一步升华。虚空天痕隐隐,兵煞自发结出一尊披甲天尊的轮廓!
这是一支强军在各方面都臻于顶点的灵显,兵武所遗的《兵论》残篇有言——“兵煞自灵,至兵也。”
应江鸿淡漠地抬望。
却见这艘辉煌尸舟滞空不前,除了彰显威势,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麒观应急切地想要赢得胜利,却没有立即斩刀。反而引军后退,避开景国大军的士气高峰……不断地在外围战场构筑阵地,进一步夯实包围圈。
在这样的时刻,他反而更坚决地执行原计划——围军如碾,要一圈圈地消磨景军锐气,要将应江鸿消耗到极限,才做最后的吞咽。
姬玉珉倒逼麒观应的计划已经失败,这位妖族名将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样的对手才更可怕。
希夷仍在鞘中,应江鸿知道,这会是一场苦战。
“太古皇城必亡于今日。”
他指挥军队,再一次缩小防御圈。身却更前,为本部第一锋。
脚下混元之气飞速旋转,空中清浊为他而分。他就站在明暗的分界里,给妖族一个斩杀他的、清楚的机会!
“麒观应,你有明哲保身之智,自欺欺人之德!”
……
……
“我承认他们的强大,但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巍峨高耸的封神台上,蝉惊梦振臂而呼:“我们的战士,赢得了中央月门的胜利。我们的旗帜,在神霄战场飘扬。”
“我们的刀剑可以剥开他们的颅骨,我发誓这不是最后一场胜利!”
此方神霄战事,妖族是绝对的主力。
而妖廷又将战争的指挥权,全权委于奴神蝉惊梦。
作为诸天联军总师,他布置大体的方略,划出统一的方向。具体在不同的战场上,则置以不同的军事统帅。
蝉惊梦定下在月门耗坠人族一霸国的决策,诸天联军便前仆后继,纷如坠雨。
能有此般军势,固然是诸天万族往前只有这一条路走。也是因为妖族永远冲杀在最前线,总览全局的妖族,比联军任何一方都更拼。
妖族上下浴血不退,就连妖皇帝玄弼都亲自上阵,这份决心敌我共见。
如此沉重的信任和期许,是蝉惊梦每一颗心念都必须负载的高山。他时刻紧绷着的心弦,已经麻木不会再惊鸣。
这位站在超脱门外的强者,几乎被这场战争熬枯。他肉眼可见的疲瘦,此刻举臂,也声音作哑。
但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当景国奇兵突出,杀出五恶盆地,杀到妖陆来!
本来只是一场哨战,是诸天联军和现世人族在最后的大决战之前,互相称量斤两。是这场本该漫长的神霄战争,在开启的阶段彼此试探。
可荆国于神霄所押下的重注,引爆了一连串的战场反应。
直接让这场战争有了终局的气象。
蝉惊梦一再地告知自己,当下最重要的只有两点——
第一,不能现在就进入终局。
第二,不能不敢终局!
愁龙渡的确已经被荡平。
为备战神霄而提前登顶的天妖麒惟乂,亡军于彼,仅以身免。
愁龙渡之后,景国兵分两路。
一路以匡命为帅,晋王姬玄贞为镇军亲王,副相师子瞻为随军军师,以【天都】【皇敕】为主力,六十万中央旅军从之。如裴星河这样的名将,淳于归这样的新锐,也都在阵中。
一路是天师许玄元亲自挂帅,玉京山大掌教余徙镇军,以【杀灾】【荡邪】为主力,六十万中央旅军从之。在匡命、裴星河都倒向帝室之后,玉京山回收军权,“道士下山”……启用了四百年前的杀灾主帅庄简,和三百年前的荡邪主帅薛临。
这两位都是卸甲多年的在册真人,在玉京山潜修以求绝巅。他们走的斩尘的道路,今为战事所累,重履红尘,等于是毁掉了这些年的清修。但他们的军事素养,也曾经照耀一个时代。
对于匡命、裴星河来说,他们必须要证明自己。对于庄简、薛临而言,他们一定要捍卫玉京山的威严。而代表景国代表人族的最终胜利,是他们一致的追求。
就是这样两支大军,颇有争锋之势,又配合默契。如阴阳游龙,在妖陆纵横,并发太古皇城。所过之处如秋风席卷,一路枯枝败叶都飞天。
值得蝉惊梦重视的还有一点——
归属于大罗山一系的名将张扶,和他的御妖军,已经正式接管了愁龙渡战场。并在此建立景国的大城,将文明盆地切实地外拓一角,使燧明城的微光,许多年来第一次探出五恶盆地。
景国闪电一击直捣黄龙的同时,也切实地做好了将炬火探出五恶盆地的准备。
中央帝国多少年的积累朝发夕至,海量的战争资源堆得愁龙渡为之不流。
妖族必须要认识到——
这不仅是一场闪电战,也是一场持久战。
而能否将战争拖进持久战的回合,还要看他们妖族接下来的表现!
蝉惊梦高举右臂,将封神台的神光,推为笼覆天穹的华盖,让他此刻的决议,能为妖界尽知。
“妖皇授我天玺,我即代天传旨。”
“盖有诸天相伐,现世大争,死生一时,今亦决于妖土!”
“传我妖旨——”
“封神台全面解封!”
恍恍惚如神哭!
这座辉煌的高台,无穷金光中,飞出无数道神影。
曾经远古天庭凭借封神台统治诸天。
它的核心秘密,哪怕是在现世神道大昌的时代,也未被苍天神主窥破。
太古皇城这座虽然只是仿制品,可也是妖族经营了好几个大时代,从上古维系到今天的至宝。其间底蕴,不可度量。
此刻它的力量完全释放,便见漫天神游。啸动天风,似悲哭不止。
蝉惊梦的声音还在继续——
“八域之地,今日起无分其籍,全民皆兵!”
“允许自由结队,允许对各地大城进行一切必要之改变。就地开放武库,武装所有尚存呼吸之妖。一人可杀,一阵可破。阻击人族,不惜代价!”
“倘若人族最终能够走到太古皇城之前,我要求那条路上——必须铺满妖族的尸骸,每一寸都是妖族的血肉!”
“这是我们最后的家园,绝不容许人族干干净净地走到门前。”
“我以太古皇城的荣誉承诺,凡为种族存亡而死战者,死后必受神敕。残魂在则敕魂,魂魄消则祀名。纵使封神台不能尽载,蝉惊梦将以余生祭之,必一一寻名,尽心奉祀。纵使蝉惊梦死于今日,妖皇为天下祭之!”
他的言语非常平实,他是向所有的妖族发令。无论贤愚老少,无论贵贱高低,凡是能听到声音的,凡生而为妖者……这是最后的动员。
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走到这一步,但妖族的确做好了走到这一步的准备。
在推开那扇代表无限可能的大门之前,妖族高层已有最悲观的预计。
这是一场燃尽一切的战争,焚烧自上古时代积蓄至今,妖族所有的战争潜力……搏一个如羽祯所说的未来。
“神霄大军不会回援。已经出发的军队,还要奔赴他们的战场。我们妖族的战士,绝不会倒在归途!”
“同胞们!这是我们捍卫家园的战争。”
“而远征的同胞,他们在天外进行的,是关乎希望的战争。关乎我们的先辈能否瞑目,关乎我们的子孙是否自由!”
“我们守住现在,他们求取未来。我们都不能输。”
“不能再输了!”
扑通!
号为“奴神”的蝉惊梦,凶名昭著、智名也同样远扬的蝉惊梦,竟在封神台上,跪了下来。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跪过,正是因为不愿意向现世人族下跪,他才走到今天。
而今他伏地重叩:“我们究竟是永世的囚徒,还是天道的宠儿。同胞们——”
“用刀枪捍卫我们的答案吧!”
“蝉惊梦拜求诸位!”
轰隆隆!轰!轰!
像是远古时代的天鼓,又像是这座妖界的心跳。
震天动地的重声之后,整个妖界都涌动起来。
摩云城中,猿氏大宅。
正在教导年轻猿妖的妖王猿甲征,伸手一招,取下了悬挂在卧室里的旧甲,顷刻披覆此身。
从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变成了杀气凛凛的战将。
昔日神霄立世,作为家族希望的猿梦极没有回来。
即便成为大家所认知的“天妖眷族”,在摩云城获得了远胜于过往的地位,他的心中也常常悔痛。
但猿梦极的死,也是神霄立世的一部分,如此他便不该遗憾。
“爷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场上年纪最小的猿族,不过五岁。
猿族的寿限和人族十分相近,五岁尚只是少儿。
他听到蝉惊梦的征声,尚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新奇,也莫名感到沉重。
“去妖族该去的地方,寻妖族该有的归宿。”
猿甲征拍了拍小猿妖的脑袋,没有说别的话,提着混铁棍便往外走。
“凡摩云猿氏,高过五尺者,皆从我征!”
“五尺以下,各自活命去吧。”
“不必记得摩云猿家,不必记得老夫。”
“但要记得,你们是天尊猿仙廷的眷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为奴为仆,为口粮为丹药……记得这份荣耀!”
愁龙渡已被荡平,天息荒原必然失守。
别说天蛛娘娘应征于神霄,即便她老人家还坐镇此域,也不过是三鼓而破。
猿甲征也是沙场老将了。
虽没有什么领兵的才能,多少有些战争的认知。从奴神天尊的征令来看,靠近五恶盆地的这几域,最终命运不过是妖族的血肉高墙。但求迟滞几分人族的兵锋罢了。
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这是妖族最后的战争。
院里跟着练功的一群年轻猿族,各提兵器,轰然随他往外。
陆陆续续这座大宅里,汇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男女老少,或蹒跚或矫健,都不作声。
猿甲征没有回头,也没有再下令。
他只是往外走……往外走。
走在他如此熟悉的街道,走出他一生的家园。
平日繁华的摩云城,今日混乱一片。到处是喊声,哭声。
蝉惊梦的声音吓到了太多妖族。
神霄战争是突发的战争,很多消息都是仅限于高层知晓,甚至军队都是临出发才知道要去哪里。对于普通妖族的动员,一直是潜移默化的进行,不曾如此残酷赤裸。
战争一直都是围绕着五恶盆地的那几个战场的事,何曾想过忽然有一天就到了自家门前?
向时听说牺牲,都很遥远。勇敢者的故事自有勇者去演绎,很多妖族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
猿甲征放眼望去,满城同胞如水流。
奴神天尊今天用到了“同胞”这个词。
妖族百种千类,从来只有同一种属,才算“同胞”的。
可今闻此言,又觉再贴切不过。
同袍同家,怎不同胞?
许许多多的同胞,都披甲执兵而出。
也有带着细软行色匆匆,背向而逃的。
也有年衰力弛,自知跑不了太远,或故土难离,走上城墙帮忙防守……或者拿着工具往城外走,就地构筑防御工事的。
战争才刚刚开始,一心投降的并不多。
在潮涌之中,他看到了摩云犬家的妖王犬寿曾,彼辈提着一柄刀,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犬族,正同向而往。
往日十分厌憎的这张脸,今天看来,倒也似模似样,顺眼了许多。
犬家的真妖老祖犬应阳死了。
寄托家族希望的年轻天骄犬熙载死得更早一些。
继其地位的犬熙华倒是后来居上,成为神霄归来的幸运儿,更坐九品黑莲,胜于犬应阳当年。但他以灵为姓,以魔罗迦那为族,压根不认这个“犬”字了。
说起来犬家也是可怜。
但就像苦笼派所说,妖族谁不可怜?
“哟!”犬寿曾斜乜过来,语带轻蔑:“猿家的老东西,上赶着去送死啊?”
自老猿家成了天妖眷族,处处压犬家一头,过去这狗崽子可没少低头——他也擅长低头。
今天倒是敢吐积怨。
猿家的年轻妖族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和犬家的见面就掐。在最后的离别前,厌也贵重。
猿甲征吐了一口唾沫,加紧走了几步,走到前面去:“老狗!看谁先死!”
……
鼓声愈重。
蝉惊梦相信他听到了妖界的心跳,那是一种绝望的悲鸣。
他的叩头,是对死战者的敬意,也是对家园的祭奠。
都说现世才是妖族的家,但今日绝大多数妖族,都是生于妖土。
封神台上伏地的蝉惊梦,双手撑着台面,终于把头抬高了几分,声音这时只在身周响起——
“打开亘古圣廊,下发终极武备。做好坚守太古皇城的战争动员。抽干皇城外的元力,带走一切有用物资,尽可能地毁坏五行秩序,我要有一万里的坚壁清野。”
“召集祭师,开启永恒日晷,叫余徙他们知道,何为妖界天时!不要再吝惜燃料,宁可白白浪费,也不要在我们死后留给人族。”
……
一道道军令之后,蝉惊梦的声音沉坠下来:“让陵族做好准备,必要时候,彻底解放金阳血月……后世子孙不肖,未能完成远古妖皇遗愿,还要借其遗瞳。但今日之战,有进无退,无非以妖界的崩灭为终篇,叫来犯者有来无回!”
封神台上,一阵窸窣,众神惶惑!
蝉惊梦对战局的判断,比他动员妖界的那些言语更悲观。
何至于此?
妖界真的守不住吗?
一尊有如黄金浇铸的阳神,从封神台无穷的底座玄空中走出,终于睁开祂雕塑般的眼睛:“蝉天尊,我们在此界已然经营了三个大时代,为了最终战争做了无数的准备。妖界是寸土必争,遍地荆棘。今不过景国一部远征,我们已到了这样的程度……是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走吗?”
对于这尊古神,即便是有“奴神”之号的蝉惊梦,也保留了足够的尊重。
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形容愈发枯槁,但眼睛格外精亮:“仅凭余徙和姬玄贞,当然不足以覆灭妖族。但神霄之门后面,是现世六大霸国。六大霸国身后,是整个现世人族。我们如果不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不拿出毁灭一切的勇气,景国这一部所撕裂的伤口,必然会引来群狼游伺。”
“那些看到灭妖希望的人族,会蜂拥而来,直至把妖界打成白地。”
“是的,我们只有同归于尽这一条路走。我们必须把他们被丰功伟绩贪占的野望击碎,叫他们清醒看到现实,明白他们覆灭妖族必以亡国为代价——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降下战争烈度,叫他们不敢再随意地加码。”
“侥幸之念,皆为软弱。唯偕亡之志,能佑妖土!”
黄金古神一时沉默。
从景国兵锋所向,一直到太古皇城之下,将有无数的妖族,成为“偕亡”的注解。绝大多数妖族民众的死亡,都是挡不住景国兵锋片刻的,他们的赴死只是一种“证明”。
证明妖族同归于尽的勇气。
倘若景国不退,六大霸国于此孤掷,则妖族必亡。
把这样一场争求自由的战争,打成灭族的战争,蝉惊梦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妖皇真的确定吗?
黄金古神知道祂不能问。
因为“侥幸之念,皆为软弱”。因为祂的动摇,会影响“偕亡”的宣称。
蝉惊梦总掌战事,祂要么就不信奉,要么就给予绝对的支持。妖族尚且困在囚室,没有分心的资格。
封神台上,天风瑟瑟。
诸天联军于此共约的意念,也都在这处辉煌高台,见证了妖族的宣称。
在“争求自由、反伐现世”的道路上,妖族战在最前,死在最前。没有比这更有力的战鼓。万界征声自此鸣。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蝉惊梦身上。
巍巍高台,老躯单薄。
这是蝉惊梦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诸天万界的形势,都在他的谋篇之中,无数生灵的命运,都寄托在他的棋子上,这无疑是对智者最大的褒扬。
但很多个瞬间,他都希望猕知本并未沉眠。
不仅仅是因为这份压力他无处分担,更是因为他也希望有更好的答案——可是他想不到了!
悲路穷,恨智短。
怀揣着绝望向希望走,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蝉惊梦转过头去,属于幻魔君的一张假面,正静坐于此。
惯来悠游的幻魔君,现在也如此的严肃,如此的……紧张。
“幻魔冕下。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蝉惊梦开口道:“我不知七恨道主究竟有什么谋划,但魔界被那位一剑横穿,先于妖土成焦土……想来您也明白,魔族已经没有退路。”
“帝魔已死,神魔成烟,您亦伤缺如此,魔界已无非超脱而战超脱者。任一霸国,都能横扫。”
“万界荒墓并非良地,得之无用,今又不能再守。”
“奋力一搏,正当此时!”
“去吧。召集您的部属,收拢所有魔军,该往现世去了。”
“掀起新历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魔潮,重现魔祖故事,注定留痕于历史——也是为您的跃升,寻找最后的可能。”
幻魔君双手拢袖。
战局千变万化,很多发展的确超出他的设想。兵强马壮如魔族,竟然最先被打残。战前所设计的宏图,到现在一个都没有实现。
在这种谁都不回头的战争里,悍不畏死者,果然都先死。
“现在掀起魔潮……还有意义吗?”
幻魔君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叹息,一张张假面的失去,让他永绝逍遥,既亡前路。
这些年做了最多手准备的他,被剥得最干净。而一切的起因都在牧国,在那位天知涂扈的身上。当年的棋差一招,让他频频修补,越错越多。
本来在这场战争里,他已经预定了涂扈的头颅。但战局演化到现在,我削而彼长,他已经不敢走到涂扈面前!
“以当今人族之盛,哪怕是魔祖还在的时候,也无法再以魔潮洗涤现世。”
“纵我尽起魔族之兵,也无非是填了边荒流沙。”
他并非悲观,只是看得清现实。把整个魔族都丢到现世去,又能肆虐几天呢?今非昔比了!
“这场战争是诸天万族的战争,当然不全指望魔族。您想魔潮涤世,我也不敢幻想。”
蝉惊梦摇了摇头,因为负重太过,他现在摇头都显艰难。
“魔潮的意义不在于此。不在于人族,而在于荆。”
“既然是唐宪歧掀起这一切,就从他这里结束这一切。”
“万界荒墓现在缺少如帝魔君那般定鼎的战力,但将魔无穷,阴魔无尽。魔潮一旦掀起,势如洪奔海啸,整条生死线,岂敢有一处溃堤?魔毒遗世,至今未绝,人族哪敢再见。”
“荆国守不住边荒,只能让责,只能分权。那即是霸国降格的瞬间。”
“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荆国降格!
“霸国降格,人族知痛。”
“则太古皇城覆灭何妨,妖族族灭何妨?”
“我不相信现世六大霸国,都甘于亡国,而将六合霸业,拱手于黎魏。”
“现世人族有其惧,诸天万界见其成。”
“则亘古之墙,溃于一旦。诸天万族,终有出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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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周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