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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除却巫山非云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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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女儿的人家大闹腾,死了儿子的那家竟是装死……”钱邕左手一把羊肉串,右手一把羊肉串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被烫得来回呼吸缓解,“可真是窝囊。”

    魏寿给羊肉串刷油撒调料。

    将烤得最满意的几串送到夫人金蕊手中。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可是吴昭德,常人怎么理解得了他那个稀奇古怪的脑子?”

    魏寿随口吐槽两句。

    王庭猛将如云,大多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吴贤是其中最特殊的。倒不是因为吴贤曾是沈棠手下败将,而是吴贤这个奇葩的拧巴性格,让大部分行事直来直往的武将不太喜欢。

    这件事情发生后就更加不喜欢了。

    普通人死个儿子也会哭两声。

    吴贤呢?

    这厮的反应让人咋舌。

    虽说这个儿子本身咎由自取,可仔细梳理下来,女仆确实是吴贤儿媳打杀的,吴贤儿子并未杀人,仅是强逼家中女仆这一件事,若能私下掏出大把钱跟苦主家属好好谈成得到书面谅解,其实也会从轻处罚,死是肯定死不了的。吴贤要是咬着这个狡辩,弃车保帅,也真能跟顾池打个有来有回,可吴贤没这么干。他不是大义灭亲而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顾池又捏着吴贤之子仗着武力强闯民宅、以苦主全家性命做威胁相逼一事不肯放,这才断了吴贤这个儿子的全部生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顾池跟吴贤有啥没清算的深仇大恨。

    “谈什么呢?”

    金蕊笑着循声看去:“煜哥儿来了。”

    褚曜脱下沾上风雪的厚氅搭在衣桁上。

    金蕊递来一只暖手炉让他捂着。

    “多谢阿姊。”

    魏寿往侧边挪,给褚曜让出位置:“还能谈甚?不就是吴昭德家里那点事。怎么说也是杀子之仇,吴昭德的反应过于窝囊了。”

    “治家不严,吴昭德也硬气不起来。”

    “说是这么说,可这般由着儿子死了……”魏寿设身处地想想,他感觉自己应该做不出来的,他膝下每个孩子都是他与阿蕊爱情的结晶。那可是自己看着呱呱坠地,又一手抚养长大的骨肉啊,“倒是死了女儿的那家人,闹腾不休,现在私下还替女儿叫屈喊冤。”

    口径一致觉得判罚太重了。

    褚曜烤了一会儿火:“他们喊什么冤?打死人就该一命抵一命,要是这都叫冤,何必费劲让天地换新?换来换去还是同一副皮囊。”

    现在又不是以前。

    以前那会儿,谁手上没人命?

    康国统一了四方大陆,所有人都享受到康国带来的宁静和平,便需要遵守康国律法。

    吴贤那个儿媳在闺中就十分跋扈。

    打骂凌辱仆从是常事,只是父母出钱摆平,苦主看在钱的份上也就忍了。或许是父母兜底太多次,她嫁入国公府后,想到公爹吴贤是康国数得过来的鲁国公,更加没顾忌了。

    怒火中烧之下,下了死手。

    魏寿:“倒是这个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

    他认可褚曜这番话,但问问其他人,他们不认可——他们耗费了多少努力汗水,才有如今官身,要是有了官身,他们跟亲眷的性命还跟寻常黎庶一样重量,心里如何能甘心?

    黎庶如何能与“自己”相比?

    那个打死人的女君估计也是同一想法。

    一个贱民之死,何德何能让自己一命抵一命?即便律法这么写的,她的娘家父母兄弟与婆家公爹丈夫也会保住她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顶天给苦主一笔一辈子用不完的钱。

    这笔钱可是那个贱民当一辈子伺候人的仆妇都赚不来的,九泉之下还有什么不满的?

    贱民的亲眷又有什么不满的?

    死人死了,可活人还要活着啊。

    谁曾想,她以为的不是她以为的。

    一直不发声的钱邕问道:“尚君可知,顾望潮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说是立威,给人下马威,哪有刚过年就杀人子女的道理?在此之前,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来……”

    钱邕怀疑顾池在外面受刺激了。

    也就是吴贤这颗软柿子好捏,要是换做其他人,一怒之下兴许就跟顾池自由搏击了。

    褚曜道:“我倒是能猜出几分。”

    魏寿来了兴致:“快说快说。”

    褚曜慢条斯理夹肉:“不提元凰那些年,只说延凰元年至今,可有下仆状告主家?”

    魏寿回想一下:“应该有的……吧?”

    以他对某些群体的了解,不能指望这些人真将伺候人的仆人当个人看待,他们只是碍于律法保护这些仆从,仆从也非贱籍,不可随意打杀。不打杀不代表就不会想办法虐待。

    有矛盾就会有冲突的一天,下仆状告主家的例子肯定有,能不能告赢又是另一回事。

    褚曜:“有是有,可基本是讨要被拖欠的薪俸。迄今还未听说哪一桩是下仆受打骂而状告主家的,圆圆觉得那帮人会这么规矩?”

    钱邕跟魏寿都摇了摇头。

    这帮人可都是乱世走过来的,乱世人命如草芥,一个不顺眼将人杀了是常态,根本不会有人追究。习惯了杀人不用付出任何律法代价,又岂会因为十多年的约束而乖乖听话?

    “除了此次被杀的,以前可还有?”

    钱邕跟魏寿都陷入了沉默。

    褚曜说道:“这也肯定会有的,只是没有人揭露,也没有苦主亲眷声张。一来觉得主家位高权重不可撼动,二来也是怕状告不成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正需要一副千金马骨。”

    顾池拿吴贤之子开刀就是为了这副马骨!

    让人知道康国律法不是儿戏,下仆跟主家也仅仅只是雇佣关系,后者付钱,前者付出劳力,后者不存在能随意剥夺前者性命而不用付出代价一说。哪怕位高权重如吴贤,他的儿子儿媳踩了底线,一样要双双赴死。有了这一例,褚曜能料到接下来几月有多热闹了。

    钱邕闻言,了然点点头。

    褚曜又提醒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俩回家也好好查查家中儿孙子侄。我可以肯定望潮这一两年不会盯着官员,反而会盯着官员子嗣家眷。同僚犯他手上还能挣扎两下,同僚的家眷可没这个本事,怕是抓一个死一个……”

    钱邕听到这话,人都麻了。

    他正想质问一句顾池这么干也不怕户口本被报复,随即想起顾池户口本就他一人,唯一的女儿还是两年前收养的养女,跟顾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这世上能让顾池在意且称之为软肋的存在可不多,主上算一个、白素算一个。

    她们中哪个是能被弄死的?顾·孑然一身的光脚光棍·池确实有豪横资本,同僚大概率连顾池本人都弄不死,更别说用迂回战术让顾池心痛。换而言之,褚曜的猜测会成真。

    顾池真要晋升打胎大队长了。

    打的还是二三十岁往上的成年胎。

    魏寿跟钱邕安静吃着羊肉串。

    良久,钱邕道:“别看老夫混不吝的,老夫也算是干净吧。以前那些个妾在一夫一妻出来之后就都改嫁出去了,孩子愿意带走的带走,彻底跟我无关,没带走的也都成年分家出去多年,一个个无甚天赋的庸碌之辈,他们全家老小都指着老夫每月给发的家用钱。”

    不是钱邕抠门,而是他儿子女儿跟孙辈数量不算少,随便数一数也有二十来个了,即便他每年赚钱不少也架不住均分啊。钱邕也不指望他们给自己争脸,故意卡着他们家用。

    保证孩子们吃得饱过得好,但别想挥霍。

    说起来,孩子家用都是老妻在发。

    钱邕常年在外奔波,还真不知道这些小兔崽子私下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想到这里的钱邕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将小兔崽子一个个提来拷问一番。

    魏寿道:“我也差不多……”

    顾池要开刀应该也不会拿他们开刀吧?

    褚曜提醒:“着重查一查孙辈。”

    以顾池的狡猾谨慎,要是开第二刀,肯定会从元从重臣这边下手,但不会直接剑指元从子女,多半从孙辈入手。孙辈人数多,感情也相对比较浅,用他们性命当马骨也正合适。

    魏寿与钱邕:“……给其他人提个醒?”

    褚曜道:“没必要。”

    他真正想说的是没必要得罪顾池。

    坏了顾池的算盘,他都可能被攻击。

    褚杰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他也没空手过来,顺手打了一只两只獐子过来加餐,只听到他们说什么“没必要”。

    褚杰眼神询问他们聊了什么。

    钱邕正烦心,没好气道:“跟你无关。”

    一个褚杰,一个褚曜。

    这俩跟顾池一样都是光脚光棍,根本不用操心家中子嗣会被顾池抓去当马骨祭天了。

    正如褚曜预料的,顾池这次下手极重。

    不过两个月又杀了十来人。

    其中有一户被连累得直接贬为庶人。

    只要顾池在一天,这家人三代都别想有出头之日。顾池专杀人子嗣这事儿,引来了不少的抵抗,攻讦之声不绝于耳。一怒之下要跟顾池来一场自由搏击的“苦主”还下死手。

    把顾池这个祸害打死了也好。

    嘿,最后怎么着?

    没能打死,连人家头发都没碰到。

    主君正好从侧门路过,又凑巧看到那位“苦主”借着长袖遮掩亮出了匕首,主上一把就将人手腕扼住,整个提了起来:“我平日纵容你们全武行,也是觉得有些仇不能留到散朝,不能助长阴谋诡计的不良朝堂风气,但没有让你们袭杀同僚。你眼里可还有主君?”

    顾池就躲在沈棠背后揉了揉酸疼手腕。

    拱火道:“主上,别放过他。”

    沈棠一个眼刀甩了过来。

    顾池立马识趣噤声。

    其他看到这一幕的官员一个个如芒在背,被沈棠那股威严气势压得生不出一点反驳的念头。心中将这个动真格的蠢货骂了千千万万遍。王庭百官在朝会干架几千场,最严重一回也只是伤筋动骨,那点伤势对于文心文士都是毛毛雨,更别说武胆武者。就没死过人。

    结果这个蠢货倒好,真敢做啊。

    御史大夫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毋庸置疑,多年不见血的主君会用鲜血给人家里洗地。

    欲刺杀顾池的官员也冷静下来了。

    “他枉为御史大夫!”

    人家想的不是求饶而是控诉:“下官膝下仅一子,这一子一辈子也就得了一株独苗。平日养得是跋扈了些,可实在罪不至死啊,顾望潮这奸佞以公谋私,为报复而下重刑!”

    吴昭德屁话不敢放一个。

    他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孙子罪不至死。

    “奸佞!奸佞祸国!”

    顾池立在沈棠身后侧,勾唇浅笑,斜乜着唾沫横飞的老东西,无声做了几个口型——

    【老匹夫,今天才知道呢?】

    他就是要打死几个。

    死了才会真正感觉疼了,才会长记性。

    他这两年处江湖之远,见识的世间百态让他意识到这世上的人心其实从未变过,没有因为乱世的终结而变得清朗,只是有人压着不敢让阴暗面轻易显露人前罢了。在王庭百官看不到的边边角角,压迫、剥削、欺凌始终存在。

    区别只在于轻重。

    既然能通过压制让“恶”不能出来,那就一直压制下去。只要他在一天,别想冒头。

    顾池冷笑看着那人被拖走。

    “主上,这算是谋杀未遂吧?”

    没闹出人命就不算个事儿了吗?

    “算。”

    听到君臣对话的文武都替刚才几代单传的倒霉鬼捏了一把汗。家里子嗣多的,无法一个个约束过来还情有可原,毕竟王庭政务确实多,但这家几代单传啊,家里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样还是盯不过来,说明平日对孩子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硬生生将孩子惯坏。

    这下好了吧?

    报复不成功,自己还可能蹲大牢。

    以顾池的小心眼,兴许这个几代单传倒霉鬼蹲到即将刑满释放前几天就患急病死了。

    杀人诛心,这厮绝对干得出来。

    顾池的眼神漠然扫来。

    被盯上的官员顿时头皮发麻。

    顾池倏忽勾唇:“做事要讲证据。”

    没发生也没证据的事,怎能拿来污蔑他?

    |ω`)

    这章应该是公肃的番外,结果写多了……也不想改个标题,唉,继续用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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