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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玄幻魔法 -> 退下,让朕来-> 番外:除却巫山非云也(下) 番外:除却巫山非云也(下)
- 秦礼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位主君是在说真话,还是借着真话说假话。这种念头刚萌生就被他亲手掐断,他应该信任对方的。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主上与他君臣二三十载,竟未曾有一次情绪失控的争吵。史书上血淋淋的例子以及他与吴贤不愉快的过往,仿佛是梦。
秦礼道:“是,臣失言。”
沈棠将脑袋探出船舱:“往莲湖摇。”
正在眺望五海景色,手上机械动作摇桨的船妇回过神,冲她露出一抹爽朗笑容:“女君啊,莲湖那边已经封锁了,不许游人去的。”
说是莲湖其实只是五海的一部分。
以前是对游人开放的,不过听说主上想要吃炸藕盒,亲自在那儿划了一片地方栽种大片荷花,为的就是丰收季节能收获一堆藕。游人不能划船进去,不过可以在外面欣赏的。
听说国子学的学生也在那边种了一些试验荷,要搞什么试验藕的,估计也是为了吃。
沈棠笑道:“没事,我有通行证。”
船妇一听这话,爽快脱离大众游湖路线。
“女君在朝中高就?”
“嗯。”
船妇又问:“可是堂上官?”
“唔,你瞧我不像?”
“女君一表人才,气度非凡,自然是像的。”船妇说了几句吉祥话。跑来游船的游人一般不赶时间,她也就按照平日的摇桨节奏。这时候,秦礼也学着沈棠一块儿坐船舷上,船妇见他姿态板正内敛,道,“这郎君同样玉树临风,二位瞧着可真像是天作之合啊。”
游湖泛舟也是不少适龄男女培养感情或者相亲的常见场合,船妇还以为二人也是呢。
秦礼道:“不得妄言,她是我上司。”
船妇急忙赔笑收回刚才的胡话。
秦礼缓和脸色,任由湖面的风吹拂发丝。
五海占地面积极大,越是靠近莲湖方向游船越少,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碧绿。正如船妇说的那样,这片地方确实被围起来种荷花了,那些游船只能在外面远远观赏。沈棠这时候已经改了坐姿方向,木屐挂在手指上,两只脚浸泡在湖水中。冰凉冷意顺脚直冲天灵盖。
她跟船妇打听消息。
“船家摇这一趟能收几个工钱?”
船妇回道:“收个一半。”
她跟负责五海经营的机构签订的契卷是五五分,要是每个开放日能全勤,达到一定业绩能额外得到一成的激励。这个活儿虽然不是她的主业,但作为副业,收入也相当可观。
沈棠道:“可有拖欠?”
船妇摇头,调侃:“这倒是没拖欠过,估计也不敢。听说主君偶尔也会到五海游玩,与民同乐。主君要是跟人一打听,知道这点钱都欠着,五海这帮大人还要不要脑袋了?”
她说这话之时,秦礼投来一缕含笑视线。
“船家以前做什么的?”
“以前啊,以前当过军中民夫,帮忙运些军需辎重做杂活什么的,之后嘛,跟着练兵上过军阵打仗……”船妇的经历其实也挺精彩。
因为家中死了丈夫公婆,本地军阀过来征民夫,便将她征走了。她要是不肯走,膝下一双不满十岁的儿女就要被抓过去。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力气总比不满十岁的孩子大。
跟着大军后面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军阀打输了,残部四散奔逃。
她也是运气好,第一次就碰见了沈棠帐下兵马。被收编之后,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点点修炼天赋,便跟着学了一点调理气息的窍门。随军来回奔波打了三四年仗,居然神奇靠着一点点军功混到了什长位置,修炼到了末流公士,最后不缺胳膊不缺腿地安然回乡。
更幸运的是还找回了一双儿女。
虽说为奴为婢很清苦,俩孩子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但好在人还活着,甚至赶上女儿被主家发卖。她看着俩木讷干瘦的孩子,安慰道:【不管以前,以后娘仨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苦,都忘了吧。
船妇是个很健谈的人。
沈棠问她家人工作,她都没遮掩。
“女儿嘛,租了间小门店,开了间包子铺,听说租附近的当官人都喜欢吃,吃了几年都不腻的,前两年说了亲,赘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儿子去学了匠人手艺,开了铺子给人修补,赚钱不多,但养家糊口够的。听说他最近报了将作监开的什么补习夜班,要是能努力学出来,这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我嘛,努力凑凑,一年赚来的钱也能补贴他们。”
日子红火得全家齐心努力。
凰廷房租贵,孩子以后上学也要花钱的。
“唉,要是有个孙能修炼……”
一大家子以后都有盼头。
沈棠:“房租还是太贵了?”
船妇:“对我家还能接受,对其他人……唉,听说当官的都租不起太好的房子呢。”
也不是说租不起。
只是很难租到符合身份地位的房子。
秦礼用【传音入密】说了崔孝此前的租房经历——那简直是一段说出来能当黑历史的过往。千辛万苦快要收工验收的烂尾房子,一把火又被烧了,秦礼得知此事都想同情他。
人,倒霉到这个份上,估计就当年的主上能与之一战——自从天下安定,康时这厮没了祸害主上的机会,主上已经多年不曾倒霉了。
沈棠:“……是我疏忽。”
船妇不解:“啊,女君是管这块的?”
沈棠生出点心虚愧疚:“嗯。”
其实是实在忙不过来了。
除了西北大陆这个大本营好点,其他地方一堆的毛病,沈棠怎么抓都抓不完,问题多如牛毛,特别是宗教风气盛行以及世家盘踞经营多年的地方。各种乱七八糟的邪教潜伏民间跟王庭玩打地鼠游戏,世家盘踞地区,例如中部大陆就更不用说,有的是办法恶心人。
怂恿本地胥吏集体罢工都是基操。
这还是王庭年年巡察的结果。
要是不紧盯着,兴许早就发生前脚官员带着任书上任,后脚就被人莫名其妙暗杀了。
沈棠不想惯着他们,可问题是她手中也没这么多基层胥吏能用啊,总不能让派出去的官员什么都干吧?【三心二意】都吃不消的。
好在,各地开设的公立三院每年都有一茬茬韭菜出炉,可算是让沈棠长长舒了口气。
凰廷房租什么的……
相较之下,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它毕竟关乎民生不可不重视。
沈棠暗暗将它记下,准备回去找人商量一下,敲定新的租赁法,规范一下租房市场。
余光又看到秦礼掏出随身的笔记录什么。她莞尔:“船家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趁着现在说,兴许回头推出个租赁法也有女君功劳。”
船妇道:“咦?那可多了去了。”
游船顺利进入莲湖。
这些荷花都是经过特殊筛选培育的,林风沈稚多次合作却一直达不到预期效果,最后跟御史台借了崔孝,利用他文士之道忽视了某些特征,这才勉强成功,有了眼前的莲湖。
荷叶宽大,一湖碧绿几乎能将游船淹没。
沈棠:“公肃要不要猜猜莲藕产量?”
秦礼摇了摇头。
他对这些并不擅长。
沈棠又道:“等莲藕丰收,我准备让能来的都来帮忙收,公肃要不要提前练水性?”
“我水性尚可。”
甚至算得上优秀。
倒是主上口中的“能来的都来帮忙”,让他想起某个不谙水性的人。秦礼也不掩饰自己的刻薄:“元良怕是只能站岸上幸灾乐祸。”
沈棠抬手掐了朵荷花花苞,用手指将花瓣一片片强行拨开折迭,看得船妇一脸心疼——这会不会影响主君心心念念的藕的产量?沈棠没在意船妇的心理活动,只是笑着跟秦礼闲聊家常:“元良不识水性……你何时知道的?”
秦礼道:“结识不多久。”
只是当时没相信祈善的鬼话。
后来溪边自由搏击,他发现他真的怕水。
“那么早?那真是很多很多年前了……”沈棠将折迭好的荷花丢到秦礼怀中,其实想丢着插他发间,人花相映红,只是考虑到此举略有轻浮,这位一板一眼的秦相可能会恼羞成怒,她才收敛了,“说起来,公肃极少提以前。”
“沈上司想听什么?”
“少风流。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秦礼暗骂顾池两句。
不是什么少年少时都风流。
他道:“没什么趣事,都是些枯燥琐碎。下官这一支是要当宗正的,族中各种祭祀礼仪繁多都要记下。不过好在文心文士能用文宫记录,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倒不费功夫。”
麻烦的是其他需要上手的礼节动作。
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祭祀器皿。
沈棠:“……”
说起来,康国的宗正寺真的是蟑螂都很少光顾的衙门啊,有些活儿都让礼部兼管了。实在是因为康国王室满打满算就俩人,一个沈棠,一个沈德,这俩都没有祖宗要祭祀……
祖宗是什么?
沈棠心里一天三顿臭骂就是给天道脸了。
秦礼叹气:“其实一点也不想学。”
“为什么?”
她以为回答是“没意思”,结果秦礼却说:“乱世中的国家平均国祚也就三十多年,遇见灾年,更迭更为频繁。什么‘宗正一脉’听着挺体面,可说得难听一些,不过是穷人乍富后的穷讲究。越是缺什么越要攀附什么……”
各种考据古礼,恨不得将“我家有底蕴”五个字写脑门上,秦礼学得是一点不开心。
事实证明,他学这么多没有一点用。
根本没派上用场。
最后受益的也是康国礼部。
沈棠也想到了这点,她莞尔,又手欠掐了一朵花苞:“我记得公肃曾出家修行过?”
康国境内的宗教实在有些多了。
百官之中对这方面有建树的没几个。
或许哪天清理这块,能让他出面。
秦礼点头:“嗯,修行过几年。”
“为何要出家修行?”
“原因复杂。”
主要原因是为了躲避王室叔伯的斗争。
他不想被卷进去没了性命。
“那次要原因呢?”
“世外高人说下官命格带厄。”
沈棠来了精神:“这是活脱脱污蔑。”
秦礼可是诸多坑她心腹中的“奇葩”,出淤泥而不染那种,不坑主公还哐哐能干活。
“这是真的。”
“具体说说?”
秦礼倒是不怕这段往事影响主君对他的信任:“在入庙修行前,下官那时已到了说亲的年岁,家人都想相看一门清贵人家。只是,每次相看都免不了大病一场,久卧不起。”
康时跟人相亲是女方问题频繁。
轮到秦礼就是他生病。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次数一多也反应过来了,还真是他的问题。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快要断气,家人这才吓得不敢再提,忙寻了国内供奉的世外高人给他看看怎么一回事。
那位世外高人看了他两眼,要了八字。
最后得出结论,他八字命格带厄。
用另一种说法就是天生仙童命。
仙家之子,自然要侍奉仙家。
世外高人还指点说,他这种情况可以先出家几年,兴许能抵消了仙童命。家人纵使不舍也不得不让他去寺庙躲一躲,于是他就去了。
“大病一场?”
“嗯,主上可否掐指算算?”
秦礼其实不相信什么天生仙童命。
但,有一点或许那个被打假的“世外高人”说对了——仙家之子,自然要侍奉仙家。
是仙家,也是天家。
沈棠装模作样屈指掐算一会儿。
随即皱着眉头:“公肃真想知道结果?”
“难免有些好奇。”
沈棠:“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礼怔了一下,这个答案显然不在他猜测之中:“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是系铃人?”
沈棠:“是公肃自己哦。”
秦礼一时不得顿悟:“怎会是我自己?”
“公肃有无想过,这是前世因果?”
“前世?因果?可是下官负了谁?亦或者是下官曾许诺了哪个人?这才不得违诺?”
“这个嘛——要真有这么一个人呢?”
秦礼认真摇头:“那只能辜负了。”
是他,也非他。
他是秦礼,数十年人生经历塑造出的秦礼,不是对方等待的前世良人,何必执着呢?
沈棠支颐着又掐了一朵花苞。
游船在荷花莲叶穿梭,她也祸害了一路。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远远的,不知何处飘来一阵悠扬乐声。
秦礼极其地小声跟着哼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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