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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漠北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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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府城内的军器局。

    啪嗒一声。

    刘承宗攥着一杆短柄的双管燧发火枪扣动扳机,右边的铳管没能成功发火,随后再度扣动另一个扳机。

    砰地一声,十颗一钱小铁丸在火光中冲破硝烟,扩散打在十步之外的木靶上。

    兵衙的主事何信看见发火失败,脸色一僵。

    他是当年跟师成我一块投奔刘承宗的鸟铳匠,也是狮子营草创时期的老资格。

    只不过造鸟铳,在这年代的陕西实在谈不上核心科技,因此官职地位一直居师成我之下。

    这次他专程从西宁拿过来新造军器,结合了重铳和抬枪的经验,使用左右两根铳管、两个燧发铳机、两个扳机,基本上就是把两杆铳合在一起。

    能够分别打放单发大铅弹与多颗小铁丸,截短了铳管,重量比重铳要轻得多。

    在十至三十步威力极大。

    是一种适用于捕猎、防身的军用器械,目标是装备各县捕虎将杀虎手,解决陕西的虎患问题。

    他在西宁的俱尔湾军器局多次试用,扳机簧片经过多次调试,发火率已经很高了,至少何信就没遇见过发火失败的情况。

    偏偏,拿过来给刘承宗献铳,第一枪就没开火。

    不过刘狮子倒不把这当回事。

    他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当年他们在青海打造重铳、抬枪,选择给抬枪装上遂发铳机,轻重二铳俱使火绳,就是因为发火率低的问题。

    包括他的羽林营护兵,列装了几百杆缴获的燧发手枪,那玩意质量其实还不如他们自己造的呢,也都抱怨过发火率低。

    这很正常。

    因此他只是看了看散子打在靶子上的密集轮廓,微微颔首,重新扳起遂发铳机。

    何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这次铳机很争气,砰地一声,装填一两铅弹的左侧铳管成功击发,在木靶上钻出深洞。

    何信想象中的苛责并未发生。

    刘狮子只是端着这杆不算轻的双管燧发铳夸赞道:“很好的兵器,工时上,较之轻铳、重铳如何?”

    自造的军器得到认可,令何信大喜过望,他眼中带着惊喜,语调都轻快几分,拱手道:“回大帅,总工时比重铳稍长,但真造起来,卑职预计,产量比轻铳更多。”

    “工时长而产量大?”

    刘狮子疑惑不解,道:“这是为何?”

    “燧石发火的铳机零件较火绳发火更多,用工也更多,同时双管也让它用工更多,相当于两杆铳同时制作,只是共用一张铳床而已。”

    “但匠、工、学徒,俱尔湾军器局多的是,限制轻、重、抬枪产量的关窍工艺在钻光铳管。”

    这个刘狮子倒是知道的,不论使用几段铳管锻焊、还是卷管锤锻,铳管做好后,都需要用立式钻床对膛内进行磨钻。

    不是为给无缝钢管钻洞,而是要抛光。

    这也是最消耗时间的工作,一根鸟铳管正常情况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抛光。

    因为这个步骤的工艺好坏,能直接影响到火枪的炸膛几率。

    炸膛这事很简单。

    说白了,枪就是根单边开口的管子,想办法把里面的火药点燃,让它放出气体,气体的体积大,就会把弹丸推出枪膛,气体膨胀越快,弹丸的出膛速度越高。

    而炸膛,就是枪膛堵住了。

    单边开口的钢管成了两边封死的土制炸弹。

    枪膛在制造过程中没有抛光,打的又是铅丸,膛壁上就会挂铅,挂住了就会堵住下一颗铅弹,然后炸膛。

    这道工序决定了整杆火枪的制造周期,在现有技术水平下,工时难以缩短。

    何信解释道:“此铳虽两管合一,但胜在二尺铳管,仅需一旬即可钻光,增添钻床工匠,产量反比轻铳更大。”

    其实就是制造周期短了。

    毕竟对火器的制造,铳机的小零件、铳床的木艺都很简单,只有钻光铳管的流程时间长,再多的生产线同时开造,轻铳的生产周期也是一个月。

    而这种短双管铳的生产周期,跟塘骑制式三眼铳一样,相同数量的工匠,它的产量是轻铳的三倍、三眼铳的一点五倍。

    相较其他军器,更容易发挥元帅府在俱尔湾数年积累的手工业规模优势。

    “双管铳若装备捕虎将杀虎手,各县一组至少要两杆配合。”

    刘狮子刚刚在试用中体会了一把燧发铳机发火失败,他心想虽然重新扳开火石的动作简便,但老虎的动作更快,因此看见老虎扑上来,他大概率一冲动就提刀上了。

    因此至少要两杆配合,总不至于两杆铳的燧石都打不着火。

    想到这,他转头对周日强问道:“这种自来火器,在泰萌卫狩猎有用吗?”

    周日强先是摇头,随后又点点头,道:“回大帅,此器精巧,在泰萌卫守堡交战,防御冲突有用,但狩猎……还是弓箭更好。”

    他解释道:“散子打貂毁皮子。”

    刘承宗点点头,他是确实没考虑到这事。

    捕猎最好的方式,还是得靠猎人下套子,尤其是猎貂这种体形较小而皮子昂贵的动物,十颗散子打过去,一张皮子就毁了。

    即使一定要用武器来狩猎,最好也是由老练的猎手,使用弓箭精准地从眼睛射个对穿,能最大限度上保证毛皮完整。

    但那属于神乎其技的手段,即便是刘狮子,都不能保证次次都能做到。

    十次里面有三次能射个对穿,就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眼下泰萌卫已在西陲立足,你们二周在那固守边防,西边的仗,就让楚琥尔去打,待其拓地两千里,便让他回来受封失必儿汗。”

    刘承宗对那边的土地其实没有什么野心,只要能扶植一个看好西大门的势力就够了。

    他对周日强道:“你回去,只管跟周一敬改善泰萌卫的战守之时,宣扬王化便是,若有余力,便向东收伏林中诸部,元帅府的地界越来越大,多少毛皮我们都吃得下。”

    “还有那些沿河渗透的斡罗思据点堡寨,能占的就都占了,不能占领的就留给时间。”

    刘承宗跟周日强正聊着回去群策群力,对渗透进西伯利亚的斡罗思据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军器局外面就传来脚步,有栓好马的羽林骑持信快步进了校场,道:“大帅,漠北急信。”

    刘承宗听见这话人都蒙了,眉头微皱,纳闷道:“漠北?”

    在他的印象里,元帅府跟漠北还没通驿路呢。

    但其实已经通了。

    漠南都督府的都督杨麒派人建立的驿路。

    杨麒因为早前黄台吉和崇祯皇帝同时给他封王的事,一路奔马跑回西安府,错过了刘承宗此次声势浩大的东征,痛失战功。

    但虽然他没有这次的战功,单凭早前在归化城据守多尔衮,依然是元帅府在漠南草原上最大的功臣。

    毕竟含金量不一样。

    岭东战役,指挥官是刘承宗,跟着刘承宗只要听指挥,宗人营的傻子都能立功。

    而杨麒在归化城抗拒多尔衮就不一样了,那叫独当一面。

    更何况,杨麒现在属于天下传奇,是大明、歹青、元帅府三家依次册封的王爷。

    身份地位和传奇程度,就连古元真龙太上皇·元帅府河南总兵官·大明高邮卫指挥使·张一川阁下,都略逊一筹。

    不过为了这一成就,杨麒遭的罪可比张一川大多了,单是三日急趋一千五百里,就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杨麒那一路上跑瘫好几匹马,此次从元帅府领了顺义王的册封,再回漠南统帅三镇,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驿路,而且还派人向漠北三汗发出邀请,将漠南漠北的驿路连通。

    但这事并未完全干成。

    衮布汗是压根就没见他的使者,只说是病了。

    这也很容易理解。

    蒙古贵族大多数讨厌刘承宗,不全是刘承宗的问题。

    本来在这个时代,草原那颜们对可汗的好感与服从,就是随势力成正比,而随身份成反比的。

    势力越大,越需要可汗来增加自己的权威,消除诸部对自己的威胁;而身份越高,则越会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可汗。

    所以刘承宗称汗,最支持他的是绰罗斯的巴图尔珲台吉。

    这姓刘的再不正统、再邪性,难道还能邪得过他这绰罗斯?

    他们可是正经的林中野人出身,就连成吉思汗赐名的卫拉特,都是‘亲近’的意思。

    朋友再亲近,也不可能请进家里做主人。

    而对非常有主人翁意识的衮布汗来说,接受册封、不搞对抗,听调不听宣,关起门来做自己,就已经是他对刘承宗这个非法大汗,最大的让步了。

    现在可好,别说刘承宗了,刘承宗底下一个大狗腿子,都敢派人到漠北来指手画脚,教他该干什么。

    这是衮布汗万万不能接受的。

    素巴第汗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岭东一战出兵七千死伤过半,虽然带回大量战利物资与赏赐,仍然要平息贵族那颜们的怨言,忙着召开大会、举办丧礼进行善后。

    他也根本顾不上修建驿路。

    草原上压根就没路,漠南漠北之间横贯沙漠戈壁、山脉河滩,要他修出一条方便奔驰的路来,谈何容易?

    只是在各部的冬季营地立了几个据点,便于书信传送。

    对这事最有热情的,反而是一直对刘承宗敬而远之的车臣汗,硕垒。

    其实车臣部观战的巴布台吉一回去,跟硕垒汗讲述岭东一战见闻、刘承宗诸般部署之后,硕垒觉得刘承宗这傻子汗挺好玩的。

    真就武力统帅拉满,政治智力啥的,脑子是一点儿没有。

    一场由刘承宗主导的战争,元帅、后金两国,加上漠北、科尔沁四方,干没了十几万人。

    结果收益最大、损失最小的,反倒是没有参战的大明。

    大明分明是刘承宗在天下最大的敌人,他在兴安岭筑了一座松漠府城,主动帮敌人把侧翼最大的破绽封上。

    这举动,就差把‘我是傻瓜’贴脸上了。

    这下子大明不是无敌了吗?

    后金国鼎盛时期都没办法从正面击穿关宁防线,这会儿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更不可能强冲关宁了。

    但凡八旗贵族们还清醒,也不会把国运压在松漠府上。

    那大明不就能腾出手脚猛锤元帅府了吗?

    搞得硕垒都想要给黄台吉上降表了,跟着拎不清的傻子汗混,没啥前途。

    倒不如雪中送炭,顶替科尔沁在后金国的位置。

    当然硕垒也没那么冲动。

    就算真是个傻子,统帅数万大军纵横大漠,翻山越岭连战连捷,甚至搞出大迂回包抄的战场统治力,依然如同天神下凡。

    他认为车臣汗国倒向哪边,仍旧需要观望。

    硕垒只是给黄台吉去信一封,解释儿子巴布出现在刘承宗身边的缘由,同时送了一点礼物,尽好友的礼数。

    直到巴布台吉回车臣汗国半个月后,硕垒带着儿子出去打猎,看着猎犬争抢收获,脑子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有所明悟。

    承宗这歹人在兴安岭筑松漠府,压根就没把大明当对手,只是当做抢劫服务的客户,护上食儿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硕垒汗,立即掐灭了脑子里投后金的想法。

    这是个旧贵族人人自危的时代,东边的聪明汗、西边的傻子汗,两大世界顶级的抢劫犯成功匹配进一个战场。

    搞得他们这些旧贵族像砧板鱼肉般担惊受怕。

    刘承宗和黄台吉,硕垒眼中天下最大的两个祸害相权,还是黄台吉对他威胁更大一点。

    因为相距更加遥远,刘承宗能抢劫的目标太多,只要他不跳到刘承宗脸上踩来踩去,过来抢他一趟还不够路费呢。

    黄台吉就不一样了。

    照他的想法,今明两年,将会是后金国最疯狂的时候。

    易地而处,硕垒发现现在后金国方圆三千里,朝鲜没它肥,大明没它嫩,只有车臣汗国肥瘦相间,是最可口的对手。

    在利弊权衡中,硕垒见到了漠南杨麒的使者,得知其想要在大漠南北修建驿路。

    硕垒汗不仅双手赞成,恨不得让胯下战马四个蹄子也一起举起来。

    反正他跟漠北其他的大封建主不一样,整个车臣汗国都是他的领民,直接大手一挥。

    也别光修驿站了,良好的路况意味着援军来得快,咱直接修路,能修多远修多远,争取一直修到上都城。

    正因为这条杨麒组织起来的大漠驿路投入修造,沿途人马都不缺,才让额尔德尼的书信以极快的速度进了陕西。

    刘狮子还在西安府跟周日强商议,如何对西伯利亚的斡罗思兵徐徐图之。

    元帅府最了解西伯利亚的几颗脑子群策群力,聊着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北方一封急信送来,这个让他忧心的问题,乌布苏湖的额尔德尼珲台吉已经给他办了。

    “釜底抽薪了。”

    刘狮子攥着信,对周日强笑道:“和托辉特部的珲台吉把路断了,金川营募了一千多斡罗思兵,漠北以北的斡罗思营地,这次一点野战兵力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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