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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请赐教(感谢大明不是大萌打赏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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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修闻言,动作不易察觉地一滞,她笑了,笑声里不知是讥嘲还是愤恨:“漆知,我本以为你早已丧心病狂走火入魔,倒没料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苏真沉默着。

    他透过漆知的记忆看到了虞墨,那时的她不过十二三岁,躲过花丛后,睁着一双清澈好奇的眼睛,他的视线转向那边时,那颗小脑袋立刻如受惊的鸟儿般潜入百花深处,只露出一小段乌黑尖俏的发髻。

    这是与他毫无干系的往事。

    可每当这些片段浮现,他总会感到恍惚,仿佛他早已在另一段漫长而沉重的人生中跋涉良久。

    年少时的情谊早已不在,虞墨飞舞着夺命的红绫杀至眼前,眸中恨火熊熊燃烧。

    一匹匹血红长绫,仿佛成了她躯体延伸出的手臂,舒展、缠裹,收放自如。她足尖轻点绫罗,身姿飘坠,挟着决绝之势,天火般撞向苏真。

    这是她的成名绝技。

    两人相触的瞬间,这些看似柔软、实则比精铁更坚韧的红绫,会巨蟒般缠绕而上,将对方的血肉骨骼绞成碎片。

    但她远远低估了苏真的修为!

    红绫还未触及到他的衣角,立刻在一股雄浑磅礴的法力中轰然荡开,红绫倒卷而回,反而袭向虞墨。

    虞墨身经百战,并不惊慌,她蝴蝶般从红绫中轻盈旋出,十指鲜花绽放,拂向苏真的脸颊。

    苏真拦臂去挡。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虞墨白皙鲜活的十指倏然崩解,化作数不清的绸缎,流水般缠上了他阻截的手臂。

    邵晓晓见到这幕,神色微变,虞墨刚出手时,她便看出她修的也是“真幻”之术,绸缎亦刚亦柔,血肉亦虚亦实,苏真可以法力震开她那恼人的绫罗绸缎,却无法伤及她真身血肉分毫。

    但见那浓得化不开的血红色彩中,虞墨的身影像一朵雪白浪花,时隐时现,灵动飘忽,占尽上风。

    一名古板寡言的大招寺和尚也忍不住赞叹:“妙相纷呈,幻化由心,佛经所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大概便是如此了。”

    童双露却轻声说:“要输了。”

    邵晓晓侧目:“谁要输了?”

    童双露道:“虞墨。”

    她相信,虞墨纵然境界再高一倍,也绝不会是苏真的对手。她深知那些裁缝织手的诡异神力,虞墨的绫罗绸缎再如何登峰造极,也被他死死克制。

    苏真没有令她失望。

    童双露话音刚落,胜负已分。

    像是贯穿一切的针线忽然收紧,变幻莫测的绸缎停止了流动,它们在空中停滞,继而显露出成衣的形状。虞墨如烟的身影被迫从苏真缝制的衣裳框架中显露出来,四肢轮廓重新凝聚,虽依旧曼妙,却失去了虚实莫测的神秘。

    虞墨的神色终于变了。

    她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她会在眨眼间被杀死。

    她并非不能接受死亡,只是她无法理解,漆知到底靠什么法术,轻易破了她引以为傲的绝技。

    苏真没有下杀手,反而说:“你天赋极高,再潜行修行十载,未必不能超过你的师姐。”

    “假仁假义!”虞墨反倒怒了:“漆知你装什么好人?!”

    苏真不语,轻轻推出一掌,虞墨被骤然涌来的巨力迫得倒飞出去,伏藏宫的修士飞身来救,护着她回到了人群中去。

    修士们目睹这一场景,皆被他诡异的手段震慑,心有余悸,又对他放虎归山的行径大为不解,想着这魔头难道这般天真,妄想靠这样的手段博取同情?

    一位修士忍不住道:“漆知,我听说这一个月来,你放走了不少来杀你的人,还对他们声称,你并非漆知,只是夺取了他的修为与记忆?”

    “是。”苏真点头。

    “有人相信你的话吗?”他又问。

    “没有。”苏真说。

    “没有人会被你这魔头蛊惑,你怎么反倒执迷不悟?”那人问。

    同样的问题他听过不止一次。

    记忆被勾起。

    终年落雪的山谷中,一个男人藏在雪地里对他展开刺杀,失败之后,这名修士心如死灰,意欲自尽,反倒被他救下,男修不领恩情,说,你放我走,我非但不会感恩,还会再寻机会来杀你。

    苏真说,请便。

    夏如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问:“不会再有人相信你的清白,你又何必徒费口舌呢?”

    夏如说的没错,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大魔头的话,他也早已厌倦了解释,可是……

    师稻青却说:“我觉得陈公子做的极对。”

    夏如问:“为什么?”

    “同样的遭遇放到旁人身上,恐怕早已生出这样的念头,‘既然你们都说我是魔头,那我索性做个真正的魔头,杀给你们看’,从此大开杀戒,问心无愧。”

    师稻青眸光清澈,继续说:“道法高强者在乱世中为恶总是容易的,能守住道德才是难事,这是公子了不起的品质,稻青……很是钦佩。”

    她说的没错,苏真从来没有做魔头的素养,只能辛苦自己做个好人。

    “因为我说的是真话,所以不在乎你们相不相信。”苏真说。

    他不再解释,也的确厌倦了解释。

    果然无人相信。

    童双露扯住邵晓晓的衣角,小声道:“苏师姐,你不要和他打。”

    邵晓晓明知故问:“为什么?”

    童双露只好说:“这妖魔手段毒辣,连虞墨仙师都不是她对手,师姐一定会吃亏的。”

    邵晓晓微笑道:“手段不毒辣又岂能是妖魔,我辈修士又岂能因为妖魔狠毒而畏惧?”

    童双露苦于不能明言,心急如焚,道:“我,我只是……”

    “我知道,放心好了。”

    邵晓晓笑得更加温柔,她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说:“他是杀害陈妄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童双露见她会错了意,更加心焦,思索着如何措辞弥补,她刚要开口,立刻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的目光。

    ——虞墨落败之后,邵晓晓又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许多人都在等她出剑,想瞧一瞧,这位灵慕真人的高徒,要如何斩却这份一百年前的因果。

    苏真笑道:“诸位皆是名动一方的高手耆宿,怎好意思让一位年轻姑娘做先锋?”

    邵晓晓语调沉静如水,道:“天下修士同气连枝,皆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前赴后继便是,你这魔头,莫要挑拨离间。”

    此话一出,反而激起了修士们的傲气。

    这里仙人云集群雄汇聚,让一位少女以身涉险,试探魔头虚实,传扬出去实在有损名节。

    不等邵晓晓出招,先前手持锡杖,自称是大梦祖师弟子的和尚已挺身而出。

    他斥问道:“俗语云,行恶自受苦,种莲得清芬,妙莲宫紫金莲花名动天下,施主与之相伴百年,却如何只见魔气,未染清芬?”

    苏真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和尚缓缓闭目,道:“老衲释形,代天斩魔!”

    锡杖杵地,黄尘四走。

    释形和尚竖起单掌,枯唇翕动,只见他褶皱的后颈皮肉在梵声中开裂,一条金色的根茎自骨骼中生长出来,蜿蜒向上,绽放成一朵遮天蔽日的十八瓣金莲。

    金莲如座,气象万千。

    每片花瓣尖端,都高坐着一个佛影,或寐或醒,或悲或怒,佛光普照,宛若鎏金匠浇落溶金,僧人们裸露在衣裳之外的皮肤失去了血肉的色泽,泛起纯净金黄,散发神圣光辉。

    这位辈分极高的老和尚发功之下,半片天沙河都笼罩在佛国的圣辉之下,少年身处其中,宛若垂死挣扎的野兽。

    苏真一言不发,双手的拇指、食指、小拇指相触。

    一朵持净真莲自法印间升起。

    不同于大招寺的金莲,这朵来自九妙宫法术的莲花宛若冰晶雕琢,折射着青蓝红紫,流光溢彩。

    人们目睹这朵莲花,皆生出“美”的念头,它散发着勃勃生机,金光璀璨的佛国与这朵小花相比,竟显得死气沉沉。

    “老衲见过陆绮施主的持净真莲,似乎与你这一朵不同。”释形大师道。

    “世上怎么会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苏真反问。

    释形大师轻轻颔首,也不言语。

    下一个刹那,他苍老的身躯年轻了百岁,只见他举起锡杖虎跃而起,几十丈的距离消失不见,锡杖已当头凿落。

    与此同时,持净真莲与佛国金莲也、撞在了一起。

    没有预想中天崩地裂的声响,光芒浩浩荡荡地震开,并不刺眼,更像是一场大雾,大雾中道法生灭,却不为人所见。

    雾的中心,苏真与释形大师击撞分合,一息间便拆了三百余招。

    释形大师越战越勇,气势如虹,矮瘦的身影越拔越高,已是顶天立地,巍如神将。

    他大掌一拂,琉璃般的持净真莲在他掌心破碎,接着抬脚踩下,要将苏真践踏得形神俱灭。

    一脚落下。

    江河悲啸,尘埃落定。

    大招寺练的本就是天生降魔的武功,他苍老枯萎的形体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巍峨庄严的法相,无穷无尽的法力在体内涌动,他相信此刻的自己足以与西景国任何的修士相抗。

    可他却没有见到苏真。

    他脚下的也不是地面,而是光彩焕发的花瓣。

    不知何时,他连同他的金色佛国都被苏真的持净真莲一并慑入,他顶天立地般的身躯,原来置身于一片渺小的花瓣之中……他先前居然一点没有察觉!

    “破。”

    苏真骈指一划,腰间长刀挺出,寒光一闪,又纳回鞘中。

    释形大师的金身上,浮现出一道横贯巨躯的裂纹。

    浓雾消散,金莲破碎。

    释形大师矮小的本体从莲花世界中跌出,踉跄几步后跌跪在地,他抬手指向苏真,颤颤巍巍要说什么,却呕了一大口血。

    他已无再战之力,苏真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看向其他人,问:

    “还有谁要赐教?”

    短暂的沉寂后,一位鹤袍丹师走出人群,厉声道:“漆知!你处处手下留情,就算蒙蔽得了别人,也绝蒙蔽不了青鹿宫!”

    苏真看向了他。

    鹤袍丹师恶狠狠道:“三白大师的十三名弟子尽数惨死,可是你这魔头所为?”

    苏真没有否认。

    鹤袍丹师继续问:“你杀我青鹿宫弟子时,怎么不见你心慈手软?只恨我们大宫主贺九命还在闭关,否则定亲自将你炼成丹药!”

    苏真道:“他们色胆包天,意欲强掳我好友上山,这等贼人,死有余辜。”

    鹤袍丹师怒道:“休要诋毁我青鹿宫的名声!”

    苏真与他对视,平静道:“这位长老可有指教?”

    “指教?你想激我出手,杀我灭口,我岂会上当?”

    鹤袍丹师翘着胡子冷笑不止,他环顾四周,抬高嗓音:“诸位道友,我知各位皆有傲骨,可对付这魔头何必在乎什么道义?虞墨仙子、释形大师皆已为他奸计所伤,再这样下去,势必会被他逐个击破,我们不如齐心协力,先将这魔头擒下再说!”

    苏真在极短的时间内连败两名高手,早已震慑群雄,谁也不想与他捉对厮杀,鹤袍丹师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许多人的附和。

    倒是身受重伤的释形大师抬起手掌,说:“慢着。”

    “大师……”鹤袍丹师皱起眉头。

    释形大师在弟子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他凝视着苏真,虚弱道:“世上法术都有灵性,施主的持净真莲冰雕玉琢,纯净无垢,若堕入魔道,绝不可能结出这般圣洁的莲花,老衲虽已年迈,时常昏聩,这点眼力见却还是有的。”

    鹤袍丹师听他这么说,神色一惊,出声提醒:“大招寺为天下领袖,一言九鼎,务必慎言!”

    释形大师并不理会,他擦去嘴角血迹,道:“此番交手,也是不打不相识,只要施主愿意交出妖主,我愿以大招寺的名义承诺,为施主查明真相,洗清冤屈。”

    妖主……

    这位传说中的少女始终坐在河畔,白衣红发,唇闭眸垂,无悲无喜的神祇雕像一样,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只要坐在那里,就不容任何人忽视。

    苏真说自己不是漆知,尚有几分可能,可他说这个红发少女不是妖主,又有谁会相信?

    他能引来这滔天追杀,并非因为“漆知”这魔名,而是他身边跟着个妖主余月。

    西景国可以放过一百个漆知,但绝不会放过一个妖主,放过这个预言中注定祸乱天下的女人。

    释形大师见苏真没有答话,悠悠叹气,道:“看来施主还是打算与天下为敌了。”

    苏真默然。

    短暂的插曲之后,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抵达高峰,眼看邵晓晓还要应战,童双露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阻挠——她已铁了心,今天哪怕是装疯卖傻,也要阻止这场战斗的发生。

    童双露知道她的传音秘术瞒不了周遭高手,索性低声说了出来:“陈妄,他就是陈妄……”

    “我知道。”邵晓晓语气平柔,道:“他就是杀害你所爱之人陈妄的凶手之一,此事我怎会忘记,那日你哭的伤心欲绝……师妹不必多言,今天,师姐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她说话时没有避讳任何人,苏真当然也能听到。

    他精神一震,诧异地看向童双露,只见这位平日里慧黠妖媚的少女脸颊红了,她不知所措地对邵晓晓摇头,檀口轻分,却说不出话来。

    苏真同样思潮起伏,不能平静,他伪装成杀手赤面与童双露比试之时,她分明坚强如故,狡黠如故,未坠下一滴眼泪,放出半缕悲声,可是……

    这番话居然还是从邵晓晓口中说出来的。

    邵晓晓是否知道他就是陈妄呢?

    苏真暂时想不明白。

    邵晓晓也在这时转过身来,木剑自肩后斜飞而出,悬浮在她身侧,剑尖遥指。

    她的声音如她的剑一样,简洁、轻灵,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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