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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7章 关羽、张飞、赵云、许褚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连你们一起打!
-     洛阳,南宫。
 
 这日,早朝。
 
 刘备端坐于座上,指尖轻叩案上名册。
 
 今日乃茂才是验试之期。
 
 刘备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打算亲自考察一下自己手下的人才。
 
 阶下跪着的青衫士子,正是幽州刺史王雄举荐的涿郡茂才崔和。
 
 崔和年约三十,面容白净。
 
 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却无半分干练之色。
 
 所以诸子当中,刘备挑了他来考核。
 
 “崔生。”
 
 见刘备呼喊,崔和双手捧策,声音微颤:
 
 “臣崔和,叩见陛下。”
 
 刘备略一颔首,目光扫过他的策论,眉头微蹙。
 
 “崔生,朕观汝之文,引经据典,辞藻华美。”
 
 “然治国安民,非徒以文章取胜。”
 
 “朕且问汝——”
 
 他合上竹简,声音沉缓:
 
 “若汝为县令,遇春旱无雨,百姓饥馑,当如何处置?”
 
 崔和一愣,随即拱手答道:
 
 “臣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刘备目光微冷:
 
 “仓中存粮几何?当放多少?如何确保不遭豪强侵夺?”
 
 崔和额角沁汗,支支吾吾地答道:
 
 “此……此事当依朝廷旧例,由县丞、主簿核算……”
 
 啪!
 
 刘备猛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
 
 只见这位开国皇帝,龙颜大怒,厉声叱道:
 
 “朕问的是‘汝’当如何!”
 
 “一县之令,竟连仓廪之数都不知?”
 
 “遇灾不谋,事事推诿,朕如何敢将百姓交予汝手?”
 
 阶下众臣屏息,殿内一时寂然。
 
 满朝文武,莫敢有发声者。
 
 “这崔和是何人举荐?”
 
 刘备出声问。
 
 齐汉目前仍然沿用的是察举制的选官制度。
 
 这毕竟是贯穿大汉四百年的祖宗之法,不可能马上更改。
 
 刘备之所以选择要亲自考核诸子,也是对自己的子民负责。
 
 毕竟察举制选出来的官员,那可是有着相当大的殊荣。
 
 比如孝廉,基本上都要拜为郎官,也就是中央朝廷的候补官员。
 
 而茂才比之孝廉更加高级,是会直接委任到地方去当县令或令的。
 
 还有的茂才,会被直接任命为两千石官员,也就是郡守、九卿级别。
 
 所以“茂才”是察举制当中,最为尊贵的。
 
 一般是州举或郡举。
 
 刘备当豫州牧时,就曾给袁涣和袁谭举过茂才。
 
 此外,茂才每年三公可各举三人。
 
 光禄勋可以举一人,司隶校尉可以举一人。
 
 如果有位比三公的将军,也可以举一人。
 
 算下来,每年茂才的名额至多二十人左右。
 
 这个数量不及孝廉的十分之一。
 
 凡事物以稀为贵,这使得举茂才成为当时社会一种极其崇高的荣誉和显赫的资历特征。
 
 刘备也是当过平原令的,知道治理一县需要多大的才能。
 
 但这个崔和显然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及格线,故这才发问是谁举荐的。
 
 或有人答曰:
 
 “此为幽州刺史王雄举荐。”
 
 此言一出,
 
 朝中有与王雄交好的大臣,连忙出列,帮好友说话:
 
 “陛下息怒!崔和虽不善实务,然经学精深。”
 
 “若能假以时日,必可成为百里之才。”
 
 “假以时日?”
 
 刘备冷笑,“朕的百姓可等不得‘假以时日’那天!”
 
 他起身踱至崔和面前,目光如炬。
 
 “汝既读圣贤书,可知‘民为邦本’?”
 
 “朕起业之始,一生以民为本,以民为贵。”
 
 “纵如今身是九五,亦不敢忘。”
 
 “汝为茂才,后必为一县父母官。”
 
 “一县之令,上承朝廷,下抚黎庶,非是让汝坐而论道!”
 
 “若连仓粮之数都算不清,如何安民?如何治县?”
 
 崔和面如土色,伏地不敢抬头。
 
 刘备拂袖转身,厉声宣布:
 
 革除崔和茂才的资格,发回原籍重修吏治。
 
 罚王雄俸禄半年,降为代郡太守。
 
 处置完王雄与崔和之后,殿中的气氛异常凝重。
 
 众官员无不肃穆,生怕惹祸上身。
 
 刘备余怒未消,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内阁首相李翊身上。
 
 “李相。”
 
 天子声音低沉,“北方诸州,皆由你总领。”
 
 “可看看这王雄举荐的是何等人物?”
 
 “朕在朝堂之上,纵有明察秋毫之心,亦难尽知地方实情。”
 
 “若天下官吏皆如此辈,朕的江山,岂非要败在这些庸才之手?”
 
 李翊闻言,整肃衣冠,出列伏拜。
 
 “臣有负圣恩,失察之罪,不敢推诿。”
 
 他声音沉稳,却无半分辩解。
 
 “王雄举荐非人,臣身为内阁首相,难辞其咎。”
 
 “今陛下降其为代郡太守,已是宽仁。”
 
 “臣请自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刘备凝视李翊片刻,见他神色坦然,毫无推诿之意,怒气稍缓。
 
 “罢了,”天子长叹一声,“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国家初立,百废待兴。”
 
 “选官之制尚未完善,你已竭尽所能。”
 
 刘备也意识到这不是李翊的问题。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问题,还是刘备势力从地方诸侯转变为了一个国家政权。
 
 从前的地方官员,大多“任人唯亲”,选一些信得过的心腹人员上任。
 
 这主要还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管控。
 
 但弊端就是,也容易让这些大员在地方上发展成封疆大吏。
 
 如今刘备做了皇帝,自然要慢慢收回地方权力到中央来。
 
 李翊回到朝廷,名义上仍是北方的老大。
 
 但很多人事任免他已经不参与了。
 
 因为郡守也是有任期考核的,到期了就换。
 
 事实上,北方算是最先恢复任期考核的。
 
 这离不开李翊主动放弃大权的功劳。
 
 相比之下,南方的权力刘备还未能完全收回。
 
 就比如淮南领袖陈登。
 
 封赏功臣时,刘备曾暗示陈登留在中央朝廷。
 
 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收回南方的地方权力。
 
 而陈登即便回到了中央,他也会跟李翊一样,名义上依然是淮南的老大,江南的老大。
 
 毕竟自己在那个地方干了那么多年,人脉都在那里。
 
 不会说把你调离了该地,你就失去全部了。
 
 只不过继续留在那里,确实会使其人脉越来越广。
 
 但是陈登自在惯了,并不想回中央朝廷任职。
 
 他也更喜欢待在江河边吃鱼脍。
 
 洛阳的鲤鱼,早已不食了……
 
 刘备无奈,只得成人之美,委任了陈登为“淮南总督”。
 
 人毕竟是开国功臣,他可不想人们非议他老刘薄待功臣。
 
 但刘备也并未对此感到有多焦虑。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慢慢来,不用着急。
 
 至少目前国家的运转,还是蒸蒸日上的。
 
 “陛下圣明。”
 
 “臣必严查北方诸州官员考绩,整顿吏治,绝不容尸位素餐之辈贻误国事。”
 
 李翊再拜,众群臣跟上。
 
 刘备乃挥了挥手,示意小黄门宣布退朝。
 
 待退朝后,刘备独留李翊于书房。
 
 檀香袅袅,窗外竹影婆娑。
 
 玄德亲手斟了一盏茶推至案前。
 
 “李卿,今日之事,朕思来想去。”
 
 “这察举选官之制,是否存在些许弊病?”
 
 李翊双手捧茶,眉眼低垂:
 
 “陛下何出此言?自孝武皇帝创察举之法,四百年来选官任能,皆循此制。”
 
 “难道陛下想变祖宗之法么?”
 
 呵。
 
 刘备笑出了声,屈指敲了敲案几。
 
 “此处就你我二人,何必打这等官腔?”
 
 他目光灼灼,“朕不信你这内阁首相处心积虑推广私塾、改良造纸,就只为让百姓多识几个字。”
 
 茶烟氤氲中,李翊终于抬眸。
 
 “陛下圣明。”
 
 他轻啜一口茶汤,“只是此事……急不得。”
 
 “哦?”
 
 “察举制根深蒂固,牵涉天下士族利益。”
 
 李翊眉头轻皱,正色说道:
 
 “若贸然更张,恐生变乱。”
 
 “臣这些年广设私塾、刊印典籍,正是为日后将来做准备。”
 
 察举制在汉朝实行了两三百年后,各种弊端在东汉中后期开始显现。
 
 比如士人伪造名誉,举主营私舞弊等等。
 
 用一句话概括察举制就是,举孝廉的本质就是举亲朋。
 
 再说得直白一点,也可以称之为校长推荐制。
 
 所以到了公元132年,针对察举制的弊端。
 
 尚书令左雄便提出了改革察举制的一系列新政策。
 
 包括但不限于,限制被举者的年龄。
 
 同时被举孝廉的,一律要到中央来举行考试。
 
 考试的内容为,“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
 
 要是以儒生身份被举荐的,还要考你儒家经术。
 
 而以官吏身份被举荐的,则要考你行政文书。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阳嘉新制”。
 
 阳嘉新制之前,被举孝廉、茂才的都是不用考试,就直接当官的。
 
 完全靠举主对他们的了解程度。
 
 所以阳嘉新制绝对是一种进步,但依然不够规范。
 
 就比如刘备这次遇到的崔和事件,如果不是刘备心血来潮,想要亲自考核一两个官员。
 
 他也不会发现,新举上来的茂才,依然有水掉的可能性。
 
 这就说明,这些被举者依然有办法避开中央考试。
 
 只不过这位崔生比较倒霉,刚好遇到刘备点名。
 
 算他点儿背。
 
 面对这种问题,刘备也知道,只有改变这条横贯汉朝四百年的祖宗之法。
 
 是啊,四百年了。
 
 四百年的时间,已经让世人看清楚它的优劣性。
 
 足以让人们知道该怎样做,能让它变得更好。
 
 只是很多人不敢做而已。
 
 其原因正如李翊所言,牵涉到士族的核心利益。
 
 动,则天下震动。
 
 还是只能徐徐图之。
 
 “去年开设了多少私塾?”刘备问。
 
 “三百七十二所。”
 
 李翊不假思索,“其中北方新增二百一十五所,多用臣改良的‘活字印刷术’印制教材。”
 
 刘备点了点头,道:
 
 “北方是士人核心之地,应该先北后南。”
 
 “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他走到窗前,时值仲夏。
 
 洛阳西苑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晨露。
 
 刘备忽掷下笔毫,回头对李翊笑道:
 
 “朕欲微服访察民间官塾,卿可愿同往?”
 
 刘备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私塾大规模铺设以后,有没有对民间整体人口素质提高。
 
 李翊拱手说道:
 
 “陛下有命,臣自当奉驾。”
 
 “然陛下万金之躯……”
 
 话未说完,刘备已摆手道:
 
 “不过寻常走访,何须拘礼?”
 
 “纵是微服,护卫不可不备。”
 
 李翊肃然道,“当知会子龙将军。”
 
 刘备捻须轻笑:
 
 “许仲康随行足矣,何必劳动子龙?”
 
 许褚是刘备的贴身护卫,而赵云的职权范围要更大。
 
 刘备便想着不必那么麻烦,只让许褚随行就可以了。
 
 “陛下。”
 
 李翊正色谏道,“子龙领中护军,护卫宫禁本就是其职分。”
 
 “纵不随行,亦当令其知晓。”
 
 言外之意,老刘你就算不带子龙,人家也得有知情权呐。
 
 人毕竟有着保卫宗室安全的职责。
 
 正言语间,忽闻环佩轻响。
 
 赵云白袍银甲,自廊下转出,抱拳道:
 
 “陛下,臣请随驾护行。”
 
 刘备皱眉,叹道:
 
 “朕此次出行,为得就是不想兴师动众,况人多眼杂……”
 
 “臣不带亲卫。”
 
 赵云不假思索答,“只以布衣之身相随。”
 
 李翊见刘备仍有踌躇,温言劝道:
 
 “仲康、子龙皆万人敌。”
 
 “有他二人随行,纵遇变故,亦可保万全。”
 
 刘备乃从之。
 
 ……
 
 洛阳宫西角门外,晨光熹微。
 
 刘备一身青衫儒巾,李翊素袍纶巾。
 
 赵云白衣佩剑,许褚粗布短打。
 
 四人正欲策马出宫,忽听身后一声洪亮呼喊:
 
 “兄长!”
 
 刘备回头,只见关羽、张飞二人快步追来。
 
 关羽绿袍金冠未卸,腰间青龙刀虽未携带,却仍显威仪。
 
 张飞则是脱去了将军甲胄,换了一身劲装,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满脸兴奋。
 
 “兄长既是要出门,怎不叫上俺们?”
 
 张飞大步上前,一把揽住刘备肩膀。
 
 “自打您当了皇帝,咱们兄弟多久没一块儿喝酒走马了?”
 
 刘备失笑,拍了拍张飞的手:
 
 “三弟,朕这次是微服私访,不是去游山玩水。”
 
 “那更要带上俺们了!”
 
 张飞瞪圆了眼,“兄长如今是九五之尊,万一遇上不开眼的蟊贼,看俺老张一拳一个!”
 
 关羽捋须轻笑:
 
 “三弟说得是。”
 
 “兄长既微服出行,多几个兄弟照应,总归稳妥些。”
 
 刘备无奈,看向李翊:
 
 “子玉,你看这……”
 
 李翊微微一笑:
 
 “陛下,关将军、张将军皆是万人敌。”
 
 “若能同行,确实更稳妥。”
 
 赵云也点头:
 
 “有二位将军在,寻常宵小绝不敢近。”
 
 刘备摇头失笑,暗道你二人倒是会做人。
 
 “也罢,不过三弟——”
 
 他正色看向张飞,“你可得答应朕,此次出行,须低调行事,莫要惹出事端来。”
 
 张飞一拍胸脯:
 
 “兄长放心!俺老张今日只当是个哑巴,绝不乱嚷!”
 
 关羽挑眉:
 
 “三弟若能忍得住不喝酒,那才是稀奇。”
 
 张飞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
 
 “二哥放心,俺今日只带了一葫芦,绝不贪杯!”
 
 众人皆笑。
 
 刘备看着两位结义兄弟,眼中暖意更浓。
 
 即便如今已是君臣之别,可这份兄弟情谊,却从未因权位而疏远。
 
 “走吧。”刘备翻身上马。
 
 “今日咱们兄弟几个,再当一回游侠儿。”
 
 张飞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时故意撞了一下许褚。
 
 “仲康,今日可别抢俺风头!”
 
 许褚闷声道:
 
 “张将军说笑了,末将只负责护卫。”
 
 关羽轻抚长须,含笑看着众人。
 
 “三弟,你方才还说要做哑巴。”
 
 张飞挠头:
 
 “哎呀,一高兴忘了!”
 
 刘备摇头失笑,扬鞭策马。
 
 “驾!”
 
 六骑并辔,踏着晨光,向洛阳城外驰去。
 
 “好一派繁华景象!”
 
 刘备勒住缰绳,甫一出宫,他便望见眼前车水马龙的街市,不禁发出感叹。
 
 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前悬挂的各色布匹在晨风中轻扬,酒肆门口飘来阵阵醇香。
 
 来自西域的驼队叮当作响,江南来的商船货物正从码头源源不断运来。
 
 谁能想象,这是曾经被董卓焚毁过的城市?
 
 张飞也忍不住慨叹:
 
 “是也,这可比咱当年在涿郡见的市集热闹多了。”
 
 关羽亦捋须赞叹:
 
 “不想洛阳恢复得如此之快。”
 
 “臣记得两年前随陛下入城时,这里还多有流民。”
 
 刘备颔首,转向李翊,表扬到:
 
 “李卿,洛阳能从董卓焚毁、曹操迁民的劫难中重焕生机。”
 
 “短短两年就有如此气象,卿功不可没啊。”
 
 李翊在马上微微欠身。
 
 “此乃陛下洪福,百官用命。”
 
 “内阁拟定重建方略,少府监督造宫室,大司农调配钱粮。”
 
 “更有万千百姓日夜劳作。”
 
 “臣不过居中协调而已。”
 
 李翊保持了自己一贯谦虚的态度。
 
 尽管他所做的这件事,只是他执政生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
 
 但说到底,还是洛阳的底子太好了。
 
 四通八达的交通环境,注定了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是因为它繁荣才成为东汉国都,而是因为它地理位置好,才使得其能够成为国都。
 
 然后才有国家的政策倾斜,使之变得繁荣起来。
 
 李翊也只是利用了洛阳优越的地理环境,然后稍微进行一些区域规划。
 
 统筹好资源分配下去后,自然恢复得快。
 
 “走,咱们下马罢。”
 
 刘备等人将马匹栓好,改为了步行走路。
 
 来到南市街口,人群熙攘。
 
 刘备一行人在街边小摊前停下,品尝着刚出炉的胡饼和蜜饯果子。
 
 张飞一口吞下三个胡饼,含糊不清地赞道:
 
 “这饼子比宫里的还香!”
 
 关羽则慢条斯理地掰着饼,蘸了些芝麻酱,细细品味。
 
 刘备正笑着看两位义弟斗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啜泣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墙角。
 
 衣衫残破,正用袖子抹着眼泪。
 
 刘备眉头一皱,快步上前,蹲下身温声问道:
 
 “小姑娘,为何哭泣?”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满是泪痕的脸。
 
 “我的钱袋被人抢了……那是阿奶给我买药的钱……”
 
 刘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游侠本性顿时涌了上来:
 
 “抢你的人在哪?”
 
 自己的治下能发生光天化日抢钱的事,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女孩怯生生地指向街角:
 
 “那个穿灰衣服的……”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正匆匆钻进人群。
 
 “别怕。”
 
 刘备从怀中掏出刚买的蜜饯,塞到女孩手里。
 
 “这些先给你吃着,我去把钱讨回来。”
 
 女孩愣愣地接过蜜饯,突然一把上前抱住刘备的胳膊,眼泪又涌了出来:
 
 “谢谢伯伯!”
 
 刘备拍拍她的头,起身便要追去。
 
 李翊却忽然伸手拦住:
 
 “主公,此事有蹊跷。”
 
 “嗯?”刘备皱眉。
 
 李翊低声道:
 
 “那女孩言行古怪,且她所指之人脚步虚浮,不像惯偷。”
 
 “只恐其中有诈,未可轻信。”
 
 刘备顿时有些不悦:
 
 “子玉,你这是当官当久了,忘了本心么?”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总是用政治思维去思考问题。”
 
 “连一个三尺蒙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童你都要怀疑,不觉得有些过了么?”
 
 李翊欲言又止,最终沉默退开。
 
 张飞却早已按捺不住。
 
 “兄长,俺去把那小贼拎来!”
 
 说罢,不等回应,便大步流星冲向那灰衣人。
 
 只须臾间,张飞已一把揪住那灰衣男子的衣领,怒目圆睁:
 
 “小贼!把钱袋交出来!”
 
 那男子一脸错愕,手中菜篮“啪”地掉在地上,萝卜青菜滚了一地。
 
 “什、什么钱袋?我、我就是来买菜的……”
 
 他被张飞吓得瘫倒在地,不知所措。
 
 周围路人迅速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有人认出了男子,高声道:
 
 “这不是东街豆腐坊的老王吗?”
 
 “他天没亮就来买菜了,哪会抢钱?”
 
 “”是啊!”一位挎着篮子的妇人帮腔。
 
 “老王在这卖了十几年豆腐,老实本分,怎会干这种事?”
 
 刘备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上前拉开张飞:
 
 “三弟,且慢动手!”
 
 张飞仍不服气,嚷嚷道:
 
 “兄长,那丫头明明指认的就是他!”
 
 老王揉着被拽疼的脖子,满脸委屈:
 
 “几位老爷,小的真不知道什么钱袋啊!”
 
 “今早出门买菜,连铜钱都没带够,哪还有钱去抢别人?”
 
 周围议论声渐起,有人低声道:
 
 “这几个人看着面生,莫不是来讹钱的?”
 
 刘备一时语塞,场面尴尬。
 
 许褚冷眼扫视人群,手已按上腰间佩剑。
 
 赵云则悄然挪步,护在刘备身侧。
 
 李翊忽然轻笑一声,上前拱手。
 
 “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
 
 他语气诚恳,从袖中取出一吊铜钱,塞到老王手中。
 
 “我等初到洛阳,方才有个小姑娘哭诉钱袋被抢,指认了兄台。”
 
 “现在看来,怕是认错了人。”
 
 老王愣住,低头看着手中的钱,是新发行的景元通宝,值钱的很。
 
 又听李翊说他们是外乡人,怒气稍减。
 
 “我说怎么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洛阳本地人了,怕是北方来的吧?”
 
 “是,我们是涿郡来的商人。”
 
 “哟,涿郡可是当今圣上的龙兴之地啊!”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作为刘备的故乡,涿郡也跟着受惠。
 
 靠着国家的政策扶持,出来了一帮富人。
 
 所以即便是洛阳京爷,也是不敢歧视涿郡人的。
 
 “这钱……”
 
 老王掂了掂手上的景元钱,茫然地望向李翊。
 
 李翊弯腰帮他将散落的菜拾回篮中,温声道:
 
 “这点钱,就当赔您的菜钱和压惊。”
 
 “改日我等必登门致歉,尝尝您家的豆腐。”
 
 老王见他态度诚恳,气也消了大半。
 
 “罢了罢了,既然是误会。”
 
 “王某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呢?”
 
 周围人见李翊如此谦和,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有人不禁打趣道:
 
 “老王,你这顿惊吓值了,这钱够买半个月的菜了!”
 
 “去去去!”
 
 老王有些不耐烦地斥责那些调侃他的人,“适才某被那黑脸汉子吓了一跳。”
 
 “汝等是不知有多吓人,指不定吓出什么毛病来。”
 
 “某还得去药坊里捡药哩。”
 
 众人见老王得了便宜还卖乖,纷纷拥上去打趣,非要他请客吃饭不可。
 
 老王便与众人插科打诨起来,也没人再注意到刘备等人了。
 
 李翊微笑,转头看向刘备,轻声道:
 
 “主公,咱们该走了。”
 
 刘备会意,向老王拱手致歉,随即带着众人离开。
 
 路上,张飞仍忿忿不平,环眼圆睁,粗声问道:
 
 “兄长,此事蹊跷的很。”
 
 “那丫头为何要诬告那卖豆腐的?莫非是那厮的同伙?”
 
 刘备眉头微皱,捻须沉吟:
 
 “备亦觉古怪。”
 
 “那女童哭得真切,不似作伪,却又为何凭空消失?”
 
 李翊目光沉静,说道:
 
 “主公若觉蹊跷,不妨折返一观。”
 
 赵云亦点头附和:
 
 “子玉先生所言极是。”
 
 “那女童举止有异,恐非寻常乞儿。”
 
 众人遂拨转马头,回到原处,却见墙角空空。
 
 哪还有那女童的身影?
 
 地上只余刘备方才所赠的蜜饯,孤零零躺在青石板上。
 
 刘备怔然:
 
 “莫非……备当真受骗了?”
 
 他摇头苦笑,不解地自嘲道:
 
 “可那女童骗吾,又有何益处?”
 
 “难道只为戏弄我等一番乎?”
 
 “恐未必!”
 
 李翊目光微闪,忽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女童曾扑入怀中,紧抱陛下手臂?”
 
 刘备一怔,“确有此事。”
 
 李翊轻声道,“陛下不妨查看随身之物,可还在否?”
 
 刘备闻言,下意识探手入怀,面色骤变:
 
 “朕的钱袋不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张飞怒目圆睁,虬髯戟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直娘贼!这小贼竟敢戏耍俺们!”
 
 言罢,即转向刘备。
 
 “兄长!这如何能忍?”
 
 “俺这就去把那小丫头揪出来,让她知道偷到咱兄弟头上是什么下场!”
 
 许褚亦愤然按刀:
 
 “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容宵小欺辱?”
 
 “末将请命搜捕全城!”
 
 李翊闻言,都忍不住身形一震。
 
 为一个女童搜捕全城,即便你是皇帝,政治资源再是阔绰,也不能如此霍霍啊?
 
 果然,只见刘备摆了摆手,神色淡然:
 
 “罢了,左右不过几百钱而已。”
 
 “那女童若非走投无路,何至于此?”
 
 张飞急得直跺脚:
 
 “兄长如今都做皇帝了,怎还这般心慈手软?”
 
 “当年您当安喜县尉时,那新来的督邮不见你。”
 
 “你可是直接带人冲进去,将那督邮绑出,狠抽了他两百鞭子啊!”
 
 刘备闻言失笑,拍了拍张飞肩膀:
 
 “三弟啊,那时咱们是游侠儿,快意恩仇自然无妨。”
 
 “可如今……”
 
 他环顾繁华街市,“我若为几百钱大动干戈,与民争利,岂不寒了百姓的心?”
 
 许褚罕见地多嘴:
 
 “这不是与民争利,难道陛下能够容忍治下小民偷鸡摸狗,行那盗窃之事乎?”
 
 “依某之见,就该带人将之抓捕,依法论处。”
 
 刘备笑道:
 
 “仲康言之过矣。”
 
 “我今日不是大汉天子,只是微服私访的刘公而已。”
 
 李翊在一旁补充道:
 
 “是游侠风未改,即便受骗,依然古道热肠的刘公。”
 
 “此所以明公能为万民之主也。”
 
 关羽露了笑,捋须颔首:
 
 “兄长心存仁厚,正是我等效仿的楷模。”
 
 “那女童衣衫单薄,想必确有苦衷。”
 
 赵云亦温言道:
 
 “是也,虽然那女童有过。”
 
 “然要云去为难于她,某实不忍为此事也。”
 
 “陛下能就罢手,臣感激不尽。”
 
 关羽与赵云骨子里同情弱者,同情底层人民。
 
 他们是根本没有想过去找那小女孩儿麻烦的。
 
 见刘备也不打算追究此事,二人都十分高兴。
 
 刘备闻言神色一动,忽从袖中又取出个锦囊。
 
 “既如此……”
 
 他将几块碎银放在墙角蜜饯旁。
 
 张飞瞪大眼睛:
 
 “兄长!您这……”
 
 许褚也瞠目结舌:
 
 “陛下,这……这……”
 
 “若她回来取食,这些银钱或可解困。”
 
 张飞是典型的“不恤小人”的性格,在他眼里只有知识分子值得尊重。
 
 刚刚就是一个可恨的小贼不仅偷了他们的钱,还戏耍了他们。
 
 让他们在众人面前折了面子。
 
 他老张是最好面子的,要是将那女孩抓到,非抽她几十鞭子不可。
 
 当然,张飞觉得他性格算好的了。
 
 要是这女童落在了甘宁手里,那高低得吊在树上,活生生地射死。
 
 刘备大笑:
 
 “朕今日微服,本就不是什么天子,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老游侠罢了!”
 
 说着翻身上马,“走吧,去看看官塾建得如何。”
 
 许褚、张飞只得跟上刘备。
 
 一路上,刘备见张飞仍闷闷不乐,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弟,何必为些许小事置气?”
 
 “走,兄长给你买件新衣裳!”
 
 张飞闻言,顿时转怒为喜:
 
 “当真?还是兄长最知俺心!”
 
 众人入得店内,只见各色绫罗绸缎陈列其间,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刘备目光一扫,立时被几匹蜀锦吸引。
 
 那锦面云纹缭绕,金丝暗藏,华丽好看的很。
 
 “好锦!”
 
 刘备抚掌赞叹,转头对东家说道:
 
 “这匹、这匹,还有那匹青色的,都给朕……咳,都给包起来!”
 
 刘备一如既往的喜欢好看的衣服。
 
 本着见着有份的原则,他打算给兄弟们都来一套。
 
 东家见来了豪客,连忙堆笑迎上:
 
 “客官好眼力!”
 
 “这都是今年新到的蜀锦,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抢着要呢!”
 
 张飞已迫不及待地比量起一匹赤色团花锦:
 
 “大哥,俺要这匹做件战袍!”
 
 关羽摇头轻笑:
 
 “三弟,战袍要那么花哨作甚?”
 
 “二哥不懂,”张飞咧嘴一笑,“若不披上这战袍,旁人怎知俺是意气风发的将军?”
 
 刘备抚掌大笑:
 
 “好好好,今日咱们兄弟都做新衣!”
 
 “子玉、子龙、仲康,你们也挑一匹!”
 
 众人正挑选间,李翊却独站在一匹素色蜀锦前,指尖轻抚锦面暗纹。
 
 俄顷,忽问道:
 
 “东家,这蜀锦从何处贩来?”
 
 东家搓着手笑道:
 
 “这位客官明鉴,都是今年从益州新到的货。”
 
 “虽说蜀道艰难,但这蜀锦在洛阳能卖上三倍价钱,跑这一趟值啊!”
 
 “这蜀锦,近来销路如何?”
 
 那东家眉开眼笑:
 
 “客官有所不知,这蜀锦如今可是洛阳城里的紧俏货!”
 
 “自去年魏国那个叫司马懿的锦官令大力推广后,蜀锦织造愈发精良。”
 
 “去年底在蜀地先火起来,今年开春便陆续贩到中原。”
 
 “您瞧这质地——”
 
 他抖开一匹月白色锦缎,“比咱们本地的织品细密得多,色泽也更鲜亮,达官贵人们都抢着要呢!”
 
 李翊眸光一沉,突然合上手中锦缎,对刘备低声道:
 
 “老爷,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刘备正帮张飞比量一匹绛色团花锦,闻言笑道:
 
 “子玉怎么突然扫兴?不是说好今日要尽兴……”
 
 “司马懿这是冲着臣来的,”李翊声音压得极低,“更是冲着我们大汉来的。此物不能不防。”
 
 刘备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满脸兴奋的张飞,又看看神色凝重的李翊,终是轻叹一声:
 
 “你啊……”
 
 他摇摇头,“还是那般勤勉。”
 
 “罢了,回吧。”
 
 李翊郑重一揖:
 
 “臣扫了陛下雅兴,下次定当补偿。”
 
 “行了行了。”
 
 刘备摆摆手,对依依不舍的张飞道:
 
 “三弟,这些料子都包起来带回宫去。”
 
 众人翻身上马,准备回宫。
 
 赶路时,路过一间低矮的土屋。
 
 众人本不在意,正欲策马离去,忽听屋内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夹杂着老妇人的责备:
 
 “丫头……这药……咳咳……哪来的?”
 
 “奶奶先喝药……”
 
 正是先前那女童的声音,此刻却带着哭腔。
 
 “说清楚!”
 
 老妇人声音陡然严厉。
 
 “我吴家虽落魄,绝不取不义之财!咳咳咳……”
 
 张飞耳朵一动,虬髯根根竖起:
 
 “是那小贼!”
 
 “哼哼,真是赶巧,竟在这里将之撞上。”
 
 说着,就要踹门而入。
 
 刘备抬手制止:
 
 “三弟且慢。”
 
 他眉头微皱,“虽要管教,但不可惊吓老人。”
 
 刘备本不打算追究此事,但竟然撞上了,教育一下这小姑娘也好。
 
 于是众人推门而入。
 
 但见昏暗的屋内,一老妪蜷缩在破榻上,面色蜡黄。
 
 那女童捧着药碗跪在榻前,见众人闯入,吓得药碗“咣当”坠地。
 
 褐色的药汁溅在满是补丁的裙摆上。
 
 老妪强撑起身,将孙女护在身后:
 
 “各位好汉……咳咳……有何贵干?”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床沿。
 
 刘备见屋内四壁萧然,唯有一张泛黄的“吴”字族谱悬于土墙,心下已然明了。
 
 本欲教育一下小姑娘的念头,此刻也打消了。
 
 因为他不忍当众说出此事来,
 
 正在他踌躇如何开口之时,李翊已上前一步,拱手温言道:
 
 “老夫人勿惊。”
 
 “我等路过听闻争执,恐有纠纷,特来相助。”
 
 老妪听完李翊的解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颤巍巍地转头,枯枝般的手指攥住孙女的胳膊:
 
 “丫头!你偷了贵人多少钱?还不快还回去!”
 
 女童眼泪扑簌簌地掉,却倔强地咬着唇:
 
 “孙大夫说了,奶奶再不用药,就熬不过这个冬天……”
 
 “你!”
 
 老妪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从枕下摸出一支褪色的银簪、
 
 “这是老身当年的陪嫁……”
 
 她颤抖着递给刘备,“权当赔罪,若不够,我们会另想办法。”
 
 “老人家不必如此。”
 
 刘备连忙推拒。
 
 话音未落,里屋布帘突然被粗暴扯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闯了出来,酒气熏天。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好东西。”
 
 “赶紧给老子拿来!”
 
 老妪赶紧收好,说道:
 
 “……咳咳,大有,这已经是咱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就算拿给你,你也只会去赌,咳咳。”
 
 大有更不答话,伸手便欲去夺。
 
 “废什么话!”
 
 “老子都快被那些要债的给逼疯了,赶紧拿给老子应应急!”
 
 赵云眉头皱起,沉声说道:
 
 “这位阿婆已经说了不愿给你,你待抢夺?”
 
 “我呸!”
 
 “老子管自家娘亲要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哪来的野崽子管闲事管到老子家来了?”
 
 关羽凤目微睁,叱道:
 
 “吾汉朝以孝治天下,怎生会有如此不孝子?”
 
 大有听罢反笑:
 
 “我看是读书读傻了,老子连饭都吃不饱,管他孝不孝?”
 
 话落,转向老妪,叱道:
 
 “赶紧拿给老子,别逼老子动手!”
 
 小女孩赶紧护在老妪跟前,哭喊:
 
 “不要!奶奶已经生病了,不要再打奶奶了。”
 
 大有骤然色变,破口骂道:
 
 “你个赔钱货,哭什么哭!”
 
 “再哭老子连你们一起打……”
 
 张飞忍无可忍,大骂道:
 
 “俺看不下去了,汝这不孝子,欺负几个妇孺算什么汉子。”
 
 “有胆子,跟俺老张一斗!”
 
 赵云也赫然出列,道:
 
 “常山赵子龙,领教足下高招。”
 
 关羽、许褚一起出列。
 
 见关羽、张飞、赵云、许褚四人将自己团团围住。
 
 大有顿时大怒,破口骂道:
 
 “他娘的!”
 
 “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们吗?”
 
 “老子今天连你们四个一块儿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