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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徐徐渐进(1)
-     “这些都是真的?”
 
 紫禁城,乾清宫。
 
 跪着的曹泰,耳边传来朱元璋冰冷且苍老的声音。
 
 明明已是四月,可乾清宫中的窗帘却都拉着,殿内半点都不透风。更是隐隐之中,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
 
 “回皇上,臣于昨晚在秦淮河王家皮影班,见着了蒋瓛以前安插的几名暗鬼!”
 
 曹泰叩首道,“据臣再三确认,这些应该是真的!”
 
 “哦!”
 
 朱元璋淡淡的点头,声音之中没有任何情绪。
 
 “起来吧!坐那儿!”
 
 “是!”
 
 曹泰垂手起身,半个屁股挨着圆凳坐下。
 
 这时他才看到了皇帝的脸,但转瞬之间他又马上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皇帝的白发凌乱的散落着,遮着右边的半张脸,头发的缝隙之间,皇帝的右眼竟有些浑浊。那双曾经有力的大手上,也满是触目惊心的斑点,一块一块。
 
 “除了这些没别的了?”
 
 “暂时就这么多!”
 
 曹泰再次起身,躬身道,“臣擅自做主,给暗鬼们都加了官,让他们继续在颍国公府,宋国公府,定远侯府继续盯着!”
 
 “加的好!”
 
 朱元璋点头,“忠心的人,自是要给大官做!”
 
 说着,他看向曹泰,“詹徽私通燕王的事,查清楚没有?”
 
 曹泰沉默片刻,“臣,没去查!”
 
 “哦?”朱元璋罕见的没有发怒,反而微微疑惑。
 
 “第一,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第二,太孙千岁不让查,怕您老伤心!”
 
 “第三.....”
 
 曹泰抬头,正色道,“这是皇家的家事,臣乃是外臣!”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他忠的...其实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
 
 哪怕皇太孙再三交代不能告诉皇帝,可这样的秘密,他必须告知。
 
 “你...”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慢慢的淡淡的,“很好!”说着,他叹口气,“很明事理。不像有的人,一点都不压事,唯恐事情闹的不够大!”
 
 他老了,实在是没有精神和心思,更没有精力,也不愿意,看着儿子和孙子折腾起来。
 
 他也累了,也像是寻常老人一样有些看开了。有些事既然阻止不了,那就让后人自己解决吧!
 
 “李景隆那边?”
 
 朱元璋忽然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四月初,肃镇互市,有银结余两万七千两!”
 
 曹泰躬身道,“曹国公命人,将此银送至平凉肃王府!”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他说甘肃贫苦,这点银子给肃王过日子使!”
 
 “哈?”
 
 朱元璋咧嘴一笑,点头道,“他....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其实严格来说,李景隆把边关互市结余的银钱给藩王,有些不合规矩。但正如李景隆所说的,甘肃那地方,远不如其他皇子的封地。肃王名下的田产少,且是边陲之地,日子过的远不如其他皇子藩王。
 
 李景隆这份不合规矩的举动,在老朱心中,却是非常的妥帖。
 
 “好好当差!”
 
 朱元璋又看看曹泰,“咱亏不了你!”
 
 “微臣叩谢天恩!”
 
 “去吧!”
 
 朱元璋轻轻的摆手,而后见曹泰一步一步退出殿外,转头道,“预备些酒菜,叫傅友德来!”
 
 ~~
 
 冰冷,是傅友德踏入乾清宫之后的第一感触。
 
 那是一种,处在一个很久都没人待过的地方,那种空旷寂寞孤独的冰冷。
 
 “老臣傅友德,叩见吾皇....”
 
 “起来!”
 
 朱元璋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肩膀微微塌着,坐在圆桌的边上,手中拎着一把酒壶,“咱想喝酒了,可一个人喝寡酒没意思,就想着叫你!”
 
 傅友德起身,上前几步,“老臣也是许久没和皇上....”
 
 说着,他陡然一惊。
 
 他也是许久没有见到皇帝,此刻骤然发现皇帝竟然比以前苍老了数倍。
 
 “咋?”
 
 朱元璋斜眼看着傅友德,“咱脸上有花?”
 
 “皇上!”
 
 傅友德犹豫片刻,“老臣看您,脸色不大....”
 
 “这个岁数了,脸色能好就他娘的见鬼了!”
 
 朱元璋说着,把酒壶放在桌上,“坐下,喝!”
 
 傅友德双手捧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吃菜!”
 
 朱元璋又道,“这羊,是曹国公让人专门从甘肃赶着来京城的,说那边的羊,煮着吃最好。这甜糕上的葡萄干,果仁,核桃啥的,也都是甘肃那边来的。也就是你,换做外人,咱还不一定让人拿出来!”
 
 傅友德心中忐忑,嘴上笑道,“今日老臣有口福了!”
 
 “其实想想咱们这辈子!”
 
 朱元璋继续倒酒,且示意吓得站起身的傅友德安心的坐着。
 
 他笑道,“咱们这辈子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耍泼,虽说现在都是荣华富贵享受着。可仔细想想,咱们这辈子,也没吃过啥好玩意!”
 
 “呃!”
 
 傅友德干笑两声,“老臣行伍之人,口腹之欲没那么强,能吃饱就成!”
 
 “这一点你就不如汤大嘴!”
 
 朱元璋又是笑道,“那老货,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没吃过吃什么。前几天还跟咱上折子,说他家里的干海货没有了。让咱赏他几斤大海米,他奶奶的!”
 
 “呵呵!”
 
 傅友德心中一边琢磨,一边开口道,“信国公老而纯粹...”
 
 “你这词儿用的好,纯粹!”
 
 朱元璋也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人呀,就是要纯粹些!不能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骤然,傅友德心中一慌。
 
 这两年,他们这些侥幸逃过李善长案,逃过蓝玉案的武人勋贵们,其实暗中都是战战兢兢的过着。好似头上随时都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日子....哪谈得上荣华富贵?几乎就等于是折磨!
 
 “咱为啥这些年大嘴一直那么好,可不单因为他是咱的乡亲!”
 
 朱元璋说着,又端起酒杯,“就是因为他..纯粹!”
 
 傅友德也马上举杯,“信国公,是臣等..楷模!”
 
 “哈哈!”
 
 朱元璋突然一笑,“哦,你想学他?”
 
 顿时,傅友德的手僵住了。
 
 “因为他坦荡,才能做到..纯粹!”
 
 朱元璋放下酒杯,冷眼看着傅友德,“你在平定云南之后,私下留了三百匹战马,有这事吧?”
 
 “这...”
 
 傅友德陡然惊起,而后马上跪倒,“当时臣麾下亲卫缺马...”
 
 “咱问你,有没有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