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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 碎玉破冰(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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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的王平章大感意外:

    “贤侄,你不是说如今不能回京吗?”

    原先他满心想着赶紧把这位贤侄送回京城,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可此前对方总说京都如今暗潮汹涌,绝非安分人该去的地方,劝他不必急着安排。

    华服公子长长一叹道:

    “如今是那里都不对,小侄我也就只能选一个还算凑合的去处了。”

    如今天下,真要算起来,他能去的地方本来很多,可随着在青州露了大腚的惹了佛爷的因果后。

    他若想要保住祖师堂,那就只有两个去处。

    一个是西南,一个是京都。

    而如今,西南有道爷在,那可不就剩下京都一个选择了吗?

    王平章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没再多问,只略一思索,忽然伸手攥住对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郑重:

    “贤侄,你跟世叔透句实底——京都那边,像世叔这样的凡俗,是不是最好远远避开才稳妥?”

    他的本意是想跟着大将军回去领赏的,可现在好像去不得了?

    起初他听贤侄说京都去不得,只当是世家与皇室间的寻常纷争,没太放在心上。可这些日子细细琢磨,却渐渐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贤侄口中的危险,似乎并非来自凡俗朝堂?

    华服公子微微颔首,继而反手握住王平章的手腕道:

    “世叔有所不知,小侄之所以要离开西南,是因我这一脉的身份,实在不便沾染此地的因果。但对世叔您而言”

    说到此处,华服公子示意王平章凑上前来,附耳道:

    “您最好想办法留在西南,也别想着去图什么了,就守着眼下的职位,安安分分过日子便好。万一真遇上凡俗之力解决不了的麻烦的话。”

    “那怡水湖水神和您怎么都有点交情,且为人敦厚,您大可去找他。”

    不等王平章继续追问细节,就听见华服公子又补了一句:

    “而若是连那怡水湖水神都不行,那也别怕,那水神虽然只是小神,修为,见识都远远够不着一个上佳之说。可他的封正是得了上恩的!既是如此,他管不了的事,自会有能管的人出面!”

    能被那枚印玺封正的存在,换做从前,便是他的祖师爷都难得一见。

    偏就怡水湖这小神走了大运,竟能遇上道爷这般人物。

    也正因如此,往后定然会有不少揣着心思的人,往那小神的地盘凑。真若出了什么岔子,自会有人明里暗里出手摆平。

    这一点,都不需要什么才学就能看出来,毕竟古往今来,从没变过!

    王平章赶紧点头,同时心里也止不住庆幸,还好此前听了贤侄的,特意揽下了这趟活计。

    不然怕是日后提着猪头肉都没什么门路祭拜。

    说完,华服公子又是额外叮嘱了王平章不少事情,那个中详尽,反倒衬的叔侄两个好似反了过来。

    等到交代结束,都已经是深夜时分。

    看了一眼天色后,华服公子叹道:

    “世叔,该说的小侄都说了,能善不能善,就全看您记着多少了!”

    “贤侄放心,你世叔我定然谨记在心。”

    见王平章如此郑重,华服公子便是点了点头道:

    “那世叔,小侄告辞!”

    王平章心头一惊:

    “夜色已深,贤侄这就要走?不妨等到明日啊!”

    华服公子继续摆手:

    “真要论起来,世叔交代完前辈的吩咐后,小侄就该离开的,如今已经是耽误许久,不能再拖了,小侄告辞!”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离开,就是看着他抱着脑袋呲牙咧嘴的样子。

    王平章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贤侄啊,我给你安排点人手一路护送吧!”

    没有皇命,大军肯定是不能动的,但安排十几个亲兵谁都挑不出问题。

    可对此,华服公子却讳莫如深:

    “不可,不可,如今我是一点儿和西南有关的因果都不想沾染了,世叔啊,你把我那匹毛驴找来就是。”

    见他这般言语,王平章也不好再劝,只能点点头的出去安排。

    不多时,王平章和华服公子便在大营前双双告别。

    “世叔,京都真不是好去处,所以千万别来!”

    留下了这句话后,华服公子便骑着那匹越发油光水滑的毛驴屁颠屁颠的朝着京都去了。

    看着远方的昏沉天色,他忍不住心头盘旋:

    佛爷乐山,道爷善水。京都,虽为大凶,可却不山不水。

    此前既然自己靠着西南避开了佛爷,如今显然也能靠着京都避开道爷!

    所以,我没错!

    越想,他越是轻松,继而骑着毛驴都忍不住轻哼了起来。

    就是不知怎么了,他突然觉得脖子有点勒的慌。像是被什么拴着一样。

    摸了摸,又什么都没有。

    ‘怪哉!’

    心头嘀咕一句后,他继续向着京都而去。

    ——

    那棵老杨柳树下,老人正捧着杜鸢留给他的封正文书细细琢磨。

    他左看右看,实在瞧不出这纸页上有什么神异之处,只觉那重量不同寻常——比寻常纸张沉得多,却也没到生铁硬木那般压手的地步,更无半分灵光外泄。

    恰在这时,老人忽然心头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下,他下意识地抬眼朝身侧望去。

    月色朦胧里,只见身前几丈外,正静静立着一位身披素白衣袍的女子,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说不出的清冷出尘。

    都没得及细看那女子容貌,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猛地攥住了老人的心神。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敬畏,让他根本生不出半分抗拒的念头,下意识的便躬身而拜,连抬眼偷瞄一二都不敢想。

    可下一刻,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压便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冷如碎玉敲冰的声音,直直落在他耳中:

    “你和他认识?”

    话里没提“他”是谁,可老人心里门儿清——能让眼前这位女子特意问及的,定然是那位点化他的仙长无疑!

    他略一犹豫,不敢有半分隐瞒,恭声回话:

    “若您说的是此前那位仙长,那老朽确乎算是认识。从前老朽因偶然积了些善功,蒙仙长出手搭救过一回;也正因这层渊源,侥幸被仙长记挂,得了些微薄缘法。就连我这水神的封正,也全是托了这份缘法的福呢!”

    “原来如此。那么这湖里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声调还是那么清冷,哪怕老人是水神,也感觉彷佛要被冻住了一般。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此人便是先前害我落难的恶徒。仙长有旨,罚他在此处日日夜夜食淤吞泥,好消去他那张嘴犯下的口舌之恶,赎清从前的罪孽!”

    女子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颔首。

    继而转身离开。

    只留下老人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可谁曾想,那素衣女子的身影才消失在夜色里没多久,老人眼前便晃过一道人影。

    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竟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几步就热络地凑到了他跟前,脸上堆着笑,开口便拱着手道:

    “哎呦,道友近来可好啊?”

    老人心里更是犯起了嘀咕:前脚跟刚走了位气场慑人的仙子,后脚就冒出来这么个陌生人,实在摸不透路数。

    他不敢怠慢,只谨慎地拱手回礼,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近来还算安稳,只是不知阁下是?还有您与方才那位仙子,莫非是旧识?”

    前半句都还好,可后半句刚落,那富家翁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去,连语气都紧了几分,连忙摆着手道:

    “哎哎,道友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位的身份何等尊崇,我这等人哪有资格跟她认识?我今日来,是想着跟道友您结个善缘,往后也好互相照拂一二!”

    开玩笑!那位的来头那么大,哪里能是他这般角色能够攀附的?

    但他心里也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一听到风声,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世间水神数量何止万千,便是能正儿八经的称一句上神的也不在少数。

    可别说能在封正文书里落上那位的印了,便是能跟那位说上两句话的,放眼天下也寥寥无几!

    眼前这位怡水湖水神,虽说笨得没认出那位是谁,可偏偏能让那位特意驻足问话。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神在那位心里,是实实在在挂了号、有名字的!

    身份差得太远时,想不动声色地攀上个薄缘,哪敢直奔高位去?就得从这种被大人物记挂过的“小人物”身上入手——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甚至说不得,还能借此攀上那位道爷的关系呢?

    一箭双雕,不外如是啊!

    所以他一把揽过老人的肩膀,就用着那张怕是王公子见了都要赞叹不已的七寸不烂之舌,给老人说的晕头转向,连连称好,等到反应过来后。

    才惊觉自己原本只占了方寸之地的神龛,都被他换成了一座气派而又兼具玲珑的神庙。

    “这、这?”

    不等老人彻底反应过来,那富家翁更是塞了一块玉佩在他手里:

    “道友,你我一见如故,若是那天你想要和人聊聊天了,你就用这个联系我,不麻烦,随便度点法力就是!”

    说完,这大腹便便的富家翁便是以超乎身形的灵动一溜烟儿的消失了。

    只留下老人独自在原地看着神庙和玉佩发怔。

    ‘怎么今天自从遇到了仙长后,就开始摸不着头脑了?’

    ——

    老人还在发懵。那素白衣袍的主人则是已经走过了活字庙,没有进庙,只是在外面认认真真看了一圈。仔仔细细将这里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都妥帖地记在了心里。

    临走前,她又抬眼望向庙前那口锁龙井,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这一眼,可把井底的黑龙吓得魂飞魄散——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砸了下来,它瞬间缩成一团,鳞片都吓得竖了起来,在水里瑟瑟发抖。

    佛号、道号轮着番地往嘴里蹦,念叨得舌头都快打了结,却压根猜不透,井口这回来的,又是哪位能让它连抬头都不敢的大能。

    随后,她又顺着杜鸢走过的风景,去看了猫狗洞。

    此刻已是深夜,白日里帮返乡的乡亲们修缮家宅、清理残垣,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妖怪们,早已累得瘫在洞里。

    连平日里守在洞口、不许生人靠近的两个小家伙,也歪着脑袋靠在石壁上睡死了去。

    女子没有惊动它们,只静静立在洞口,目光落在洞上方那块无字石匾上,端详了许久。

    随即指尖轻轻一点,一缕水气地底缓缓升起,渐渐汇聚成一条纤细却绵长的水脉,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猫狗洞下。

    这水脉不多不少,力道刚刚好,既能滋养洞内妖怪的修行,又不会因水运过盛喧宾夺主,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

    做完了这些后,她才迈步去了那座水寨。

    先前号称“罗汉将军”的光头汉子,早已带着手下的弟兄们离开了这里,连当初拦水筑的堤坝都被彻底扒平。

    西南的大劫既已连根拔除,这水寨便没了存在的意义,留着反倒会堵了下游的水道,误了两岸百姓的生计。

    如今的水寨,只剩下几间残破的木屋,依稀能看出从前的轮廓。

    书生和那两个修士倒是还在。只是都已经歇息。

    可女子刚踏入水寨的范围,那汉子便猛地睁开眼,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直往上窜,惊的他几乎是瞬间弹坐起来。

    擦了一把冷汗后,就伸手拽住还在打坐的好友,略微一解释,两人就都头皮发麻地往寨口赶,脚底下连半分耽搁都不敢有。

    一见到那立在月光下的素衣身影,两人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敬畏与颤抖,恭恭敬敬地拜道:

    “晚辈二人,见过上神!”

    女子不置可否,只是隔着水寨木门看了一眼那书生,然后问道:

    “为何此人被他落了术?”

    二人心头一惊,赶紧解释。

    女子静静听着,待弄明白来龙去脉,忽然想起杜鸢此前说过要去儒家看看后,清冷的眉眼间竟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低笑出声:

    “倒有几分他的样子。”

    二人不明白因果,只能跪在地上保持沉默。

    倒是那素白衣袍的主人,思索着点了他们一句:

    “若往后没了头绪,或许你可以带着他,去此间朝廷的京师走一遭。”

    老者心头一惊,他的本意是带着徒弟去寻他山神师娘的。

    但山水不合,他万万不敢在此刻开口,正思索怎么办呢,却听见一句差点让他两眼一黑的话:

    “你大道厚山?”

    这话一出,别说他了,就连那敢下锁龙井的汉子都是冷汗直冒。

    好在那碎玉敲冰的声音没让他们慌太久,便又缓缓响起:

    “无须这般惶恐。”女子的语气稍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只是素来不喜那家伙罢了,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给你们甩什么脸色。”

    方才那话也不过随口一提。

    只是很多时候,身份悬殊到了这份上,有时哪怕只是一句无心之言,都好似山巅落石,看着轻飘飘落下,却足叫人哀嚎一片。

    是以,她素来不喜和人交流,底下人总爱过度揣摩她的心意,往往一句话能衍生出百种猜测,明明无甚深意,最后反倒惹出一堆徒增厌烦的事端。

    可“不喜欢”不代表“看不透”,她特意把话说透,就是怕这两个修士回去后私下胡思乱想。

    回头再让杜鸢知晓了,反倒嘀咕她的不是。

    两人心头大松,正欲谢恩,却已然发现她说完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随之,她又去了画壁之处,摩挲着那条飞出了一条画龙的崖壁。

    她望着这渐渐失了生气的崖壁,沉吟片刻。总觉得不该让这,就这么慢慢变得死气沉沉。念及此,她抬指,朝着崖壁轻轻一点。

    随之,天际响起一声龙吟,那已然消散在了天幕下的画龙,又是在席卷的风云之中顷刻成形,继而一头撞入了此间。

    重新现在了那崖壁之上,端的是个活灵活现不说。她还在旁边刻下了一行娟秀小字。字迹清雅如流水,却又能在笔锋处见万千气象。

    上书:若遇灾年,诚心叩拜,云来雨来。

    临了,她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杜鸢留。

    做完了这些,她方才是眉眼弯弯如月,嘴角轻笑盈盈。

    而后她轻轻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个圈——素白的衣袂随清风扬起,像昙花骤开,又似流云轻拂。

    此刻的她没有半分大能的威压,反倒多了几分少女的轻盈。

    寒冬渐去,自是春水。

    最后,她去了杜鸢在西南驻足的第一站——寒松山!

    驻足凝望过那口曾炼出“乞活丹”的金色丹炉后,忽然心有所感的她,目光骤然投向远方。

    视线越过层层山岭,只见一根粗麻红绳,正牢牢拴在一位骑着驴子疾驰的华服公子身上。

    初看时,她只带着几分好奇低语:

    “居然是他亲自牵的红线?”

    可转瞬之间,她便也蹙起眉,重复起杜鸢当日的困惑:

    “可为何,是拴在脖子上?”

    此时驴背上的华服公子,正想勒住缰绳歇口气,忽觉脊背一阵发凉。他忙不迭回头去看,身后却空无一人。正当满心疑惑时,目光却猛地直勾勾投向寒松山的方向。

    “若水运大涨至此的话”

    骤然想通某个关键的他,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瞪大了眼珠子,跟着便失声惊呼:

    “我的天呀!!!”

    紧接着,他扬手狠狠拍在驴屁股上,任由驴子载着自己狂奔而去。

    心头更是不断哀叹:

    ‘世叔啊,世叔,我都说了照前辈的意思,我早该走了的,现在我可是为了你又把自己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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