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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第48章 万民请命,水能载舟亦覆舟
-     日头偏西,阳光炙烤着盔甲。都尉赵虎的耐心,也如脚下龟裂的土地,濒临燃点。
 
 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
 
 这帮酸儒,居然敢让他和麾下五百弟兄,在这山脚下喝西北风!
 
 “岂有此理!”
 
 赵虎啐了口唾沫,满脸横肉煞气毕露。他娘的,抓个教书先生,颍川陈家竟搞出这么大阵仗,又是郡守手令,又是军令状。
 
 结果人没抓到,自己反倒成了看门犬。
 
 “弟兄们!”
 
 赵虎豁然拔刀,刀锋在残阳下映出一道寒芒。
 
 “给老子听好了!学宫里的人,顽抗不法!再有半柱香,若还不交人,就给老子——”
 
 “撞开大门!!”
 
 “吼!”
 
 五百郡兵齐声怒吼,压抑的杀气冲天而起。长戟顿地,闷响声中,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山道上,监视的士族门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成了!
 
 只要赵虎动手,冲进学宫,江源便百口莫辩。
 
 无论束手就擒,还是对抗官府,无论哪种选择,都够他死上十次!
 
 赵虎的手臂,重若千钧,一寸寸抬起。
 
 只要他的手挥下,就是山崩地裂!
 
 然而——
 
 就在手掌即将落下的刹那,一阵“沙沙”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轻碎而连绵,如万蚕食桑。
 
 “嗯?”
 
 赵虎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什么动静?”
 
 副将也警惕地望向四周。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
 
 西边的田埂上,出现了一个扛着锄头的人影。
 
 东边的林子里,走出了一个提着镰刀的身影。
 
 南边的土坡后,冒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
 
 北边的小河对岸,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孩童,默默走来。
 
 一个,十个,一百个……
 
 仿佛从地里钻出来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山脚汇聚。
 
 他们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满手老茧,正是这片土地上最不起眼的百姓。
 
 此刻,成千上万的人汇成一股沉默的洪流,将五百郡兵围在中央。
 
 一圈,两圈,三圈。
 
 人潮从山脚蔓延至远方田野,那五百名杀气腾腾的郡兵,瞬间成了一座被黑色潮水包围的孤岛。
 
 “这……这是要造反吗?!”
 
 副将声音发颤,手心全是冷汗。
 
 赵虎脸色铁青。
 
 造反?
 
 不对!
 
 这些人的眼神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近乎哀求的平静。他们像一堵无声的墙,一堵血肉筑成的城墙,横在郡兵与学宫之间。
 
 赵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征战多年,刀山火海未曾皱眉,此刻却头皮发麻。刀枪自有应对之法,可这成千上万双沉默的眼睛,让他束手无策!
 
 “都尉,怎么办?”
 
 赵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人群。
 
 突然,人群分开一条路。前排的老人、妇女、孩童,竟齐刷刷跪了下去。
 
 “扑通!扑通!”
 
 黑压压跪倒一大片,赵虎的心猛地一抽。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士兵都愣住了。
 
 跪倒的百姓手中没有武器,他们举起的,是各自最宝贵的东西:一小袋粟米,一件新织的麻衣,一个木刻小马,一把造型奇特的铁犁……还有鸡蛋、腌肉、新草鞋,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在士族眼中或许一文不值,对百姓而言,却是身家性命!
 
 赵虎彻底懵了。
 
 请愿还带送礼?送的还是这些土掉渣的玩意儿?
 
 他看不懂,却大受震撼。
 
 这时,一个腰弯如弓的白发老者,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热粥走了出来。他走到全身披甲的赵虎面前,浑浊的眼里满是恳求,小心翼翼地递过陶碗。
 
 “将军……天热,喝口粥,解解乏吧。”
 
 老者声音沙哑。
 
 赵虎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看老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丈,你这是何意?”
 
 老者咧开没牙的嘴,笑容比哭还难看
 
 “将军,这是俺家今年新收的粮食,用江先生教的法子种的,一亩地,收成翻了快一倍!”
 
 “俺们一家老小,都是靠着江先生,才没饿死,才活下来的……”
 
 老者的声音哽咽了。
 
 “你们……你们不能抓好人啊!”
 
 “俺们庄稼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谁给俺们饭吃,谁就是俺们的大恩人!”
 
 “江先生,是好人!是活菩萨啊!”
 
 说着,老者浊泪滚滚,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老丈,使不得!”
 
 赵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可他扶得住一个,却扶不住成千上万个!
 
 老者一言,如火星落入干柴,瞬间引燃了人群。
 
 “是啊!将军!我家的娃,今年冬天有新衣穿了!是江先生教俺纺的线,又快又好!”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喊道。
 
 “我们村那条断了十年的水渠,是江先生带着我们修好的!现在大旱天都不怕了!”
 
 “俺家的牛病了,是江先生给治好的!那可是俺全家的命根子啊!”
 
 “江先生还免费教娃儿们读书认字!这样的好人,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抓了江神仙,我们可怎么活啊!”
 
 “官老爷,求求你们,放过江先生吧!”
 
 “我们给你们磕头了!”
 
 “砰!砰!砰!”
 
 无数人开始对着郡兵的方向用力磕头,额头与土地的碰撞声,如重锤砸在每个士兵的心坎上。哭喊与哀求汇成声浪,冲击着这支军队。
 
 许多郡兵脸色发白。他们本就是农家子弟,人群中甚至有他们的乡邻、叔伯!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人群中一个抱着他手臂哭喊的妇人,嘴唇哆嗦着。
 
 “阿……阿娘……”
 
 另一个士兵,看到了自己村的村正,那个平日里最是威严的老人,此刻也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他们手中的兵刃开始颤抖,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是兵,要听军令。
 
 可他们也是人,是农民的儿子!
 
 让他们向自己的父老乡亲,向这些给了他们生命的恩人挥刀?
 
 他们……做不到!
 
 “锵啷……”
 
 一声轻响,一个士兵的长戟脱手落地。
 
 这声音仿佛会传染。
 
 “锵啷!”
 
 “锵啷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赵虎回头看去,心凉了半截。他最精锐的士兵,此刻个个低着头,战意全无。
 
 军心,散了!
 
 赵虎后背冷汗尽湿,他懂了。今日若动江源分毫,这五百人休想走出此山——不是被乱刀砍死,而是要被这民意的汪洋活活淹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娘的,这帮酸儒嘴里念叨了八百年的道理,今天让他亲眼见识到了!
 
 这江源……到底是妖人还是神仙?
 
 硬闯是死路,撤退又无法向郡守和陈家交代。
 
 进退维谷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士族门客藏身的山道上。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有了!
 
 赵虎深吸一口气,将刀插回鞘中,用尽全力吼道: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
 
 声音盖过哭喊,人群瞬间安静,万千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赵虎挺直腰杆,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掷地有声。
 
 “此事,必有误会!”
 
 “江先生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教化万民,此等功绩,本官早有耳闻!如此大贤,怎会是罪犯?”
 
 “我看,定是有人恶意构陷,搬弄是非!”
 
 他说话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山道方向。
 
 “乡亲们放心!本官也是农家出身,深知各位不易!”
 
 “今日之事,本官会亲自回禀郡守大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江先生一个清白!”
 
 说罢,他对着人群,猛地一抱拳。
 
 “都给老子把家伙捡起来!”
 
 赵虎转身对着手下低吼一声,随即大手一挥。
 
 “撤!”
 
 一声令下,五百郡兵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捡起兵器,调头狼狈而逃,其状不似撤退,更像溃败。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将军英明!”
 
 “多谢将军!”
 
 “江先生得救了!”
 
 山道上,那名士族门客看着这荒诞的一幕,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他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朝颍川城狂奔而去。他必须立刻将这“万民请命”的恐怖景象,传回陈家!
 
 ……
 
 颍川,陈府。
 
 议会厅内,檀香袅袅。
 
 陈氏家主陈彦,正悠闲地品着香茗。
 
 当满身尘土、面如死灰的探子将山脚下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完毕后。
 
 议会厅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许久,陈彦才轻轻放下茶杯。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从探子手中,接过了那份记录着情报的布帛,拿到烛火前。
 
 “呼——”
 
 布帛瞬间被点燃,火光映着他明暗不定的脸,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家……家主?”
 
 陈彦轻笑一声,将烧尽的纸灰拍掉,慢条斯理地说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呵呵,说得真好。”
 
 “这江源,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本以为是头笼中虎,未想是条入海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晚霞,眼神幽深。
 
 “堵,是堵不住了。”
 
 “既然硬的不行,那我们就……来软的。”
 
 他转过身,笑容愈发浓郁,也愈发冰冷。
 
 “他不是喜欢当老师吗?”
 
 “他不是喜欢教化万民,受人爱戴吗?”
 
 “好啊……”
 
 陈彦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便给他一个天下最大的讲台!”
 
 他对着门外,沉声下令:
 
 “来人!”
 
 “备上一份厚礼,一份……谁也无法拒绝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