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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都市言情 -> 开局遭雷劈:音乐不需要被-> 第39章 灯火与啼哭 第39章 灯火与啼哭
- 初春的海角村,白日里阳光慷慨,暖意融融,催开了崖缝间星星点点的野花,也晒暖了新房米白色外墙。可一旦日头沉入墨蓝的海平线之下,带着咸腥水汽的寒意便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无息地从海面漫卷上岸,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新房虽已封顶,门窗俱全,内部却还是空荡荡的毛坯,冰冷的水泥地面和墙壁吸饱了白天的暖意,又在夜里丝丝缕缕地吐出更深的凉气。灯塔顶层的石室,反而因那盏长燃的艾草陈皮熏炉,成了此刻海角村最温暖的一隅。
然而,这点温暖,在阿汐日益沉重的身体和频繁袭来的不适面前,也显得捉襟见肘。
又是一个被海浪声托起的深夜。灯塔石室内,煤油灯芯被调到最小,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摇曳,将阿星伏案的侧影拉长、扭曲在斑驳的石壁上。键盘敲击的“嗒嗒”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规律而克制的节奏,伴随着角落里“老板”在猫抓板上“刺啦刺啦”的勤奋作业声,以及“饼干”偶尔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的轻微呼噜。
阿汐侧躺在铺得厚实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棉被。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身体像一个饱满而沉重的果实,翻个身都变得迟缓而需要小心。她闭着眼,眉心却微微蹙着,显然并未真正睡熟。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夜晚的凉意,或是母亲的不适,不安分地活动起来,小拳头或小脚丫隔着薄薄的珊瑚绒睡衣,在阿汐紧绷的肚皮上顶出一个个清晰的小鼓包。
突然,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无形钢索狠狠绞紧的酸胀疼痛,毫无预兆地从她右小腿肚深处猛地炸开!
“呃啊——!”阿汐痛呼出声,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睁开眼,额头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身下的褥子,指节用力到发白。“阿星哥!腿……腿抽筋了!好痛!”
键盘声戛然而止。
阿星几乎是弹起来的!动作迅猛得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得正在磨爪的“老板”一个激灵蹿到了高处,“饼干”也警惕地抬起了头。他两步就跨到床边,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也浑然不觉。昏黄的光线下,他脸色绷紧,深潭般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紧张。
“哪边?”他的声音又干又急,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
“右……右边!”阿汐疼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他动作异常迅速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掀开阿汐腿上的被子一角。手掌带着室外归来的微凉,但一触碰到阿汐因抽筋而硬得像石头、正痛苦痉挛的小腿肌肉时,立刻沉稳地落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常年劳作和书写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化作了最精准的按摩工具。力道由轻渐重,指关节顶住痉挛的肌肉硬结,带着一种沉稳的、不容置疑的碾压力道,沿着肌肉的纹理,一下,又一下,耐心而专注地揉按、推压。
“嘶……轻……轻点……”阿汐倒抽着冷气,最初的剧痛在阿星沉稳有力的揉按下缓缓化开,变成一种酸胀的释放感。
阿星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稍稍放轻了些许,但揉按的节奏和精准度丝毫未减。他半跪在冰冷的地上,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他内心的焦灼。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那是一种沉默的、带着原始守护力量的身影。石室里只剩下阿汐压抑的抽气声、阿星手掌与肌肤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海浪永恒的低吼。
“老板”从高处跳下来,凑到床边,歪着脑袋,琥珀色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痛苦的女主人和沉默的男主人。“饼干”也悄无声息地踱了过来,在阿星腿边蹲坐下来,熔金般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
揉按了足足有十几分钟,阿汐小腿肚那骇人的硬块才终于彻底软化下去,剧烈的痉挛感被一种酸软无力的疲惫取代。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浑身脱力般瘫软下来,额头的冷汗被阿星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拭去。
“还……还痛吗?”阿星哑声问,手掌依旧覆在她的小腿上,感受着肌肤下微微的颤动。
阿汐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好多了……就是……好累。” 她顿了顿,睁开眼,望着石室低矮、布满岁月痕迹的穹顶,又看看身边半跪着、眉宇间凝着挥之不去的忧虑的阿星,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地浮了上来。
“阿星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去县医院吧。提前……住进去。好不好?”
阿星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愕然:“提前?还有……一个多月……”
“我等不了了!”阿汐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孕期特有的情绪化和深切的恐惧,“这里太冷了!晚上腿抽筋越来越厉害……万一半夜……万一有什么……” 她不敢想下去,手下意识地紧紧护住高耸的腹部,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风险的巨大不安和对温暖、安全的强烈渴望,“医院里有暖气,有医生护士随时看着……我……我害怕!” 最后三个字,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像受惊的幼兽。
那声带着恐惧的哭腔,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阿星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所有的迟疑、对陌生环境的抗拒、甚至是对费用的考量,在这份赤裸裸的恐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她苍白脸上的泪痕,看着她护住肚子的手,感受着手心下她小腿尚未完全平息的微颤,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好。”他嘶哑地应道,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接过了更重的责任,“明天……就去。”
海角村拂晓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那辆深蓝色的丰田卡罗拉已经载着它的主人,驶上了通往县城的路。阿汐裹着厚实的羽绒服,靠在副驾驶座上,孕肚在安全带下显得格外突出。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礁石和滩涂,眼中既有离家的淡淡不舍,又有奔向安稳的迫切期待。阿星专注地握着方向盘,侧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只有偶尔瞥向阿汐隆起的腹部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和凝重。
县人民医院妇产科住院部三楼,向阳的单间病房。充足的暖气瞬间驱散了从海边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洁净气息。雪白的墙壁,浅蓝色的窗帘,光洁的地板,一切都显得规整、明亮,却也带着医院特有的、一丝不苟的冰冷感。
阿汐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恒温。她脱掉厚重的羽绒服,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小心翼翼地扶着腰,在阿星的搀扶下,慢慢挪到窗边那张铺着干净白床单的病床上坐下。柔软的床垫托住她沉重的身体,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船。
“暖和……真好。”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晒到太阳的猫。
阿星没说话,只是沉默而高效地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他高大的身影在整洁却略显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将阿汐的换洗衣物一件件仔细叠好,放进靠墙的白色储物柜;把她的洗漱用品整齐地码放在独立的卫生间洗手台上;拿出保温壶,去开水间打了满满一壶热水;又从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硬壳笔记本《根》和一支笔,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阿汐伸手可及的位置。
他的动作利落、精准,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条理,却又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珍视。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摆放,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阿汐隆起的腹部,仿佛那里才是他所有动作的中心坐标。
阿汐靠在摇高的床头,看着阿星沉默忙碌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营造出这个小小的、安全的临时巢穴,心头那股离家的不安渐渐被暖意取代。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深蓝色的《根》上时,一丝狡黠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嘴角。医院的安稳似乎解放了她骨子里被孕期不适压抑许久的活力,也点燃了某种“恃宠而骄”的小心思。
“阿星哥——”她拖长了调子,声音软糯,带着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
阿星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柜子,闻声立刻转过身,眼神带着询问:“嗯?”
“嘴里没味儿,”阿汐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病号服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他,“突然……特别特别想吃镇东头王记的酸梅!就是那种……裹着白霜,酸得能让人倒牙,可回味又有点甜的……老式酸梅!” 她描述得极其诱人,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那酸味已经刺激到了味蕾。
王记酸梅?在县城另一头的老城区,离医院开车至少二十分钟。而且现在是上午,老城区停车极其不便。
阿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阿汐充满期待的脸上,又滑向她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是他们共同等待的小生命。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等着。”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放在柜子上的车钥匙,转身就大步走出了病房。背影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或抱怨。
阿汐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甜甜的弧度。她舒服地往后靠了靠,拿起那本《根》,随意地翻看着。然而,翻了几页,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些关于土地与血脉的文字上。她只是享受这种被无条件满足、被放在心尖上宠着的感觉。这感觉,比暖气更暖,比酸梅更甜。
约莫四十分钟后,病房门被推开。阿星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回来,额角有细微的汗意。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王记”字样的老式油纸袋,袋口微微敞着,露出里面一颗颗圆润饱满、裹着厚厚雪白糖霜的深褐色酸梅,浓郁的、带着发酵果香的酸甜气息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给。”他把袋子递到阿汐面前,呼吸还带着一点奔跑后的微促。
阿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子。她迫不及待地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磕,那层脆甜的糖霜破裂,紧接着,汹涌澎湃、纯粹到极致的酸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酸得她猛地一激灵,眼睛都眯了起来,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可就在这极致的酸楚之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梅子本身的甘甜又悄然泛起,在舌根处温柔地弥散开,带来一种奇妙的回甘和生津感。
“唔……就是这味儿!”阿汐满足地喟叹,酸得龇牙咧嘴,却又忍不住立刻去拿第二颗。
阿星看着她被酸得皱成一团却又无比满足的小脸,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一瞬。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被中断的文稿。
“阿星哥——”酸梅的效力似乎还没过去,阿汐含着半颗梅子,声音含混不清,却又带着新的指令。
阿星指尖停在键盘上,抬起头。
“肩膀……好酸……”阿汐扭了扭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帮我捏捏好不好?就一会儿。”
阿星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床边。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伸出双手,宽厚的手掌带着适度的力道,落在阿汐略显圆润的肩颈处。他的按摩手法并不专业,却沉稳、耐心。拇指用力按压着僵硬的斜方肌,指关节顺着颈椎两侧的筋络缓缓推压。粗糙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擦着病号服柔软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阿汐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猫,彻底放松下来,闭着眼享受这份专属的服务。窗外的阳光透过浅蓝色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未散尽的酸梅香气,竟也奇异地和谐。
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了这间病房的日常。
“阿星哥,腰好沉……扶我起来走走。”
“阿星哥,保温壶没水了……”
“阿星哥,医生说要多听点舒缓的音乐,你手机里有没有?”
“阿星哥,这橘子皮好难剥……”
阿汐的指令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她的肚子就是最高指令塔,她的需求就是绝对优先级。阿星成了最沉默也最高效的执行者。他像一个被精密编程的机器人,永远在第一时间响应召唤。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扶阿汐起身时,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腹部;倒水时,水温总是试得刚刚好;剥橘子时,指尖灵巧地剔掉每一丝白色的橘络,留下饱满的果肉瓣;甚至能笨拙地操作手机,找出一些旋律柔和的钢琴曲。
他毫无怨言,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每一次被“奴役”,他紧蹙的眉头反而会舒展些许,深潭般的眼底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安心。因为阿汐的要求是具体的,她的不适是可见的,她的笑容是真实的。这让他感到自己是有用的,是可以抓住的。这种忙碌,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像一层坚实的盔甲,暂时隔绝了那份对未知分娩的、深藏于心底的巨大恐惧。他宁愿这样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也不愿独自面对那份寂静中滋生的、足以吞噬人的不安。
阿汐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并非真的如此“娇气”,也并非不懂心疼。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狡黠,用这些细碎的要求,将阿星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用看得见的忙碌填满他所有可能陷入忧思的时间缝隙。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她心里那份因环境陌生和身体沉重带来的不安,也会奇迹般地平息下去。这是一种无声的共生与慰藉。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阿汐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手里捧着那本已经翻看得边角微卷的《孤塔》。窗外传来楼下花园里隐约的人声,更远处是县城模糊的车流声。她翻动着书页,目光落在那些浸透了冰冷海水、孤绝灯塔与灵魂挣扎的文字上。书页间散发出的油墨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奇异地勾连起一种思绪。
她抬起头,望向窗边。阿星正坐在那里,笔记本电脑搁在膝上,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微微蹙着眉,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似乎正陷入某个情节的瓶颈,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郁的、生人勿近的创作气场。这种气场,阿汐在灯塔里见过无数次,那是他灵魂沉入另一个维度的标志。
一个念头,如同阳光下骤然跃出海面的飞鱼,毫无预兆地撞进阿汐的脑海。她放下书,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孩子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和憧憬,声音清脆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阿星哥!”
阿星指尖一颤,思绪被打断。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残留着沉浸于文字世界的深邃,望向阿汐。
阿汐指着手中的《孤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向往:“你看啊!这故事多好!那个灯塔里的男人,多像你……又不像你……要是能把它拍出来,变成电视里的人,在那么大个屏幕上动起来,该多好啊!” 她比划着,想象着画面,“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写的灯塔,看看……那些在黑暗里挣扎着也要抓住光的人!” 她的语气充满了纯粹的、天马行空的期待。
“……”
阿星的目光落在阿汐兴奋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到她手中那本承载了他最黑暗时光与救赎的书。电视?屏幕?让那些被埋葬的痛苦、冰冷的海水、绝望的挣扎……变成流动的画面,暴露在无数陌生的目光之下?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喉咙深处那熟悉的滞涩感骤然加重,仿佛被无形的砂纸狠狠摩擦。那些聚光灯下被窥视、被评判、最终被彻底撕碎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沉船残骸,猛地浮出意识的深渊!镁光灯灼烧皮肤的刺痛,台下黑压压人群模糊的面孔和嘈杂的呼喊,冰冷针尖刺入颈侧的瞬间……无数混乱的、带着尖锐痛感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眼底的冰冷。再睁开眼时,深潭般的眼底已是一片沉沉的死寂,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回最深处。他不能吓到她。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阿汐被薄被覆盖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一个新的、纯粹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等待降生。那是比任何文字、任何故事都更重要的未来。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嘶哑的、如同被砂轮打磨过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
“等你……和它(他/她)……” 他指了指她的肚子,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都……安稳了。彻底……安稳了。”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聚力量,又像是在与内心翻腾的恐惧做最后的搏斗。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孤塔》书页粗糙的边缘,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阿汐兴奋的期待,望向一个虚无的、充满未知挑战的未来,嘶哑地补上了后半句,像一句沉重的承诺:
“……就……弄。”
阿汐眼中的亮光微微黯淡了一瞬。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阿星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深藏的、几乎要溢出的抗拒与……恐惧?那眼神让她心头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追问,想安慰,但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重,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拿起书,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紧了书页的一角。病房里刚刚还温暖的阳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她知道,有些深渊,她无法真正替他凝视。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胎心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阿汐偶尔的“指令”和阿星沉默的陪伴中,不紧不慢地滑过了十天。
预产期一天天逼近,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阿汐的肚子愈发沉重,像一颗随时会熟透坠落的果实。她的行动更加迟缓,夜里翻身和起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阿星眼底的疲惫也越来越深,像晕染开的墨迹。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笔记本电脑也很少打开了,只是长时间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目光时而落在阿汐沉睡的侧脸,时而投向窗外县城的万家灯火,眼神空茫,像一尊守护的石像。只有阿汐醒来,发出细微的声响或需求时,他才会瞬间“活”过来,动作迅捷而精准。
第十天的深夜。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阿汐在药物的帮助下,刚刚陷入浅眠不久,呼吸声均匀而略显沉重。阿星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入鞘的剑。窗外,县城的灯火稀疏了许多,只有远处主干道的霓虹灯牌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微弱的光斑投射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万籁俱寂。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低微蜂鸣。
突然——
“呃!”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哼从病床上传来!
阿星像被通了高压电,瞬间弹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只见病床上的阿汐猛地蜷缩起身体!她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因剧痛而放大,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她的一只手死死抓住床边的护栏,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另一只手则痉挛般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刚好扑到床边的阿星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虚弱的孕妇!指甲如同铁钳,深深地、几乎要嵌进阿星手腕的皮肉里!剧痛袭来,阿星却浑然不觉。
“阿星……哥……”阿汐的声音变了调,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气音,每一个音节都因剧痛而扭曲、颤抖,“……疼……好疼……它……它要出来了!啊——!”
又一阵更猛烈、如同被巨锤砸中腰腹的宫缩毫无预兆地袭来!阿汐的身体痛苦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凄厉的惨叫!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病号服的领口。
阿星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看到了阿汐眼中那无法作伪的、濒临崩溃的剧痛,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攥着自己手腕的、那绝望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力量!
“医生!护士!”阿星嘶吼出声,那声音完全不像他自己的,嘶哑、破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穿透力,瞬间撕裂了病房的寂静!他猛地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尖锐刺耳的铃声如同警报,在寂静的走廊里疯狂炸响!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值夜班的护士和一名睡眼惺忪但反应极快的年轻医生冲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打在阿汐痛苦扭曲的脸上。
“破水了吗?”医生语速极快,一边指挥护士检查,一边迅速戴上手套。
护士掀开被子一角,看了一眼,脸色一凛:“破了!羊水清!快!送产房!立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又仿佛在巨大的混乱中凝固。护士迅速解除床轮刹车,阿星如同疯了一般,用尽全力帮忙推床,手臂上被阿汐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在混乱中格外刺目。病床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隆隆的回响,如同战车碾过。阿汐痛苦的**和压抑不住的惨叫断断续续,像刀子一样剐蹭着阿星的耳膜和心脏。
产房那两扇厚重、冰冷的金属大门就在眼前,门上亮着“产房重地,闲人免进”的红色灯牌,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森然入口。
“家属外面等!”护士一把拦住要跟着冲进去的阿星,声音不容置疑。
“阿星哥……我怕……”阿汐在推进去的最后一刻,艰难地转过头,汗水浸透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对他唯一的依赖。
“别怕!我在外面!”阿星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他用力地、几乎是吼出来,“阿汐!别怕!我就在这儿!”
话音未落,那两扇厚重的金属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无情地、彻底地关上了!将阿汐最后一声凄厉的痛呼和那张布满泪水与恐惧的脸,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隔绝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那扇冰冷紧闭的门,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矗立在眼前。门内隐约传来阿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还有医护人员模糊、急促的指令声,这些声音被厚重的门板过滤后,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阿星的耳朵里、脑子里、心脏里!
他像一尊被骤然遗弃的石像,僵立在惨白的、晃得人眼晕的走廊灯光下。高大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显得异常孤寂和……渺小。刚才推床奔跑的剧烈心跳尚未平息,此刻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如同墨黑色深海般的恐惧,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柏林冰冷的针尖……
坠入漆黑海水的窒息……
“鬼见愁”断崖下绝望的轰鸣……
还有……阿汐此刻门内凄厉的哭喊……
无数混乱的、黑暗的记忆碎片和眼前冰冷的现实交织、碰撞,撕扯着他的神经!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抓住的、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的、能对抗这无边恐惧的东西!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神经质地颤抖着,伸向裤子的右侧口袋。那里,揣着一包东西。一包在医院门口小卖部买的、最便宜的硬壳红双喜香烟。它被揉得皱巴巴,在他口袋里揣了好几天,像一个隐秘的、不祥的符咒。
他抖得厉害,手指几次才勉强撕开那廉价的塑料包装。抽出一根同样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白色烟卷。烟丝的味道混杂着劣质纸张和化学香精的气息,刺鼻地钻进他的鼻腔。
打火机呢?打火机在哪里?他慌乱地在另一个口袋里摸索着,指尖冰凉麻木。终于摸到了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嚓…嚓…嚓嚓……”
手抖得太厉害,几次划火都失败了。火石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焦灼。终于,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颤抖着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烟头凑了上去。火焰燎着了烟丝。
他深深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吸了一口!
辛辣!无比辛辣!如同吞下了一口滚烫的、裹挟着玻璃碎屑的浓烟!
这股从未体验过的、霸道而污浊的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捅进了他从未被尼古丁侵蚀过的、洁净的肺腑!
“咳!咳咳咳——!!!”
一股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剧咳猛地从胸腔深处炸开!阿星瞬间弯下了腰,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咳得惊天动地,咳得眼前金星乱冒,咳得整个胸腔和喉咙都如同被烈火灼烧、撕裂!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因剧烈呛咳而喷出的涎水,狼狈地淌过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撑住冰冷的墙壁,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不停地痉挛、颤抖。
咳!咳!咳!
肺像要炸开!喉咙像被砂纸磨烂!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辛辣的烟雾和无法抑制的呛咳。
狼狈不堪。涕泪横流。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他从未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狼狈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呛咳深渊里——
“哇——!!!”
一声清亮无比、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晨曦利剑,骤然穿透了那扇冰冷紧闭的产房大门!
那哭声,如此有力,如此纯粹,带着初临人世的懵懂与宣告,带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毫无阻碍地、狠狠地撞进了阿星被呛咳和泪水模糊的耳膜!也撞碎了他心中那片冰冷的、绝望的墨色深海!
阿星的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的呛咳,所有的窒息感,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面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
他撑着墙壁的手颓然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瘫软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的衣料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墙壁。
他仰着头,布满呛咳泪水的脸上,表情是一片空白的茫然。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无法言喻的、近乎呆滞的狂喜!像被巨大的幸福狠狠砸中,砸得他灵魂出窍。
那扇紧闭的、如同墓碑般的产房大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明亮的、温暖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驱散了走廊的惨白。
一个戴着浅蓝色无菌帽、脸上带着疲惫却明朗笑容的护士探出身来,目光精准地落在瘫坐在地上、狼狈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涎水的阿星身上,声音清脆而充满喜悦地宣告:
“恭喜!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