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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雪子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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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龙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十几头牛从身上碾了过去,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鼻子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

    “他娘的……这是哪儿?”他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来人!都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滚进来一个!”

    李云龙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结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正是田雨。她本来是进来换药的,没想到病人醒了,还中气十足地骂人。

    “首长,您醒了!”田雨又惊又喜,快步走到床边。

    李云龙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干净利落。

    “你是……”

    “我叫田雨,是这里的护士。”田雨看他嘴唇干裂,连忙说:“您别急,我去叫林医生过来给您检查。”

    “等等!”李云龙叫住了她:“老子要喝水,渴死我了。”

    “哎,好,您稍等。”田雨应了一声,转身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又找来一根麦秆,小心翼翼地把麦秆凑到李云龙嘴边。

    李云龙就着麦秆,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干涸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些。

    他喘了口气,浑身有了点力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了赵庄的炮火,想起了那块该死的弹片。

    “你刚才说的林医生,”李云龙盯着田雨,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是不是个东洋娘们儿?叫……小林雪子?”

    田雨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的。”

    真的是她。

    李云龙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靠在枕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慌。

    他李云龙这辈子,杀的鬼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瞧不上的就是东洋人。

    平日里“鬼子”、“东洋娘们儿”挂在嘴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救了他这条命的,偏偏就是他最瞧不上的“东洋娘们ů”。

    这感觉,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他想起了之前自己还骂骂咧咧的说二师不要鬼子,让人滚蛋。

    结果人家不计前嫌,硬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给拽了回来。

    这叫什么事?欠谁的人情不好,偏偏欠了她的。

    这人情债,比子弹还难扛。

    李云龙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尤其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他沉默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封从吉辽军区发来的电报。

    “那个……林医生,”李云龙的语气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她最近……怎么样?跟她男人,那个叫许峰的,感情还好吗?”

    他问这话,倒不是想八卦。

    他就是觉得,自己欠了人家一条命,总得知恩图报。

    要是林雪两口子闹别扭,自己好歹是个师长,说句话或许还能起点作用。

    再说了,他作为二师师长,关心一下下属的家庭问题,合情合理。

    田雨没想到李云龙会问这个。

    这段时间,她因为献血的事,和林雪走得很近。

    林雪虽然外表冷淡,但内心并非坚冰。

    对于田雨这个救了自己病人的“功臣”,她也多了几分亲近。

    一来二去,两个女孩儿成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田雨自然知道那封电报的事。她也替林雪感到委屈和不平。

    “不太好。”田雨看着李云龙,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她一直在苦恼,不知道该怎么给许峰回信。”

    李云龙听完,半天没吭声。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能想象得到,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听到自己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心里那点别扭和不自在,瞬间就被一种混杂着同情和愧疚的情绪给取代了。

    人家心里正受着天大的委屈,自己之前还混账地冲她发火,简直不是个东西。

    “他娘的……”李云龙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许峰,还是在骂自己。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的感情问题,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评价。

    但他欠林雪的,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他看着田雨,表情严肃起来:“丫头,你替我给林医生带个话。”

    “你说。”

    “就说,我李云龙的命是她捡回来的。以前是我混蛋,有眼不识泰山,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让她受委屈了。等我能下地了,我亲自去给她赔罪。”

    “还有,”李云龙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以后,在这二师的地界上,谁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就是跟我李云龙过不去!她要是有什么难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她开口,我李云龙办得到的,立刻就办!办不到的,想着法子也得给她办了!”

    “我李云龙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病房里嗡嗡作响。

    田雨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却涌起一股热流。

    她从李云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真诚,一种属于草莽英雄的、不掺任何水分的承诺。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首长,您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田雨转身离开了病房,心里像是揣了件大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林雪好好聊聊。

    李云龙这样的英雄都愿意为她撑腰,她自己更没有理由退缩。

    田雨是在医院后院的老槐树下找到林雪的。

    经过赵刚那晚的开导,林雪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清冷,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重新有了一点光。

    她没有再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而是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德文外科图谱在看。

    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林姐。”田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雪从书本上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李师长情况怎么样了?”

    “醒了。”田雨一说起这个就想笑:“精神头好着呢,刚醒就中气十足地骂人,还喝了大半杯水。”

    林雪点了点头,这反应,确实很李云龙。

    说明他的身体机能正在快速恢复。

    “他还托我给您带个话。”田雨学着李云龙的语气,把那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李云龙那股子蛮横劲儿都学了个七八分。

    林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捏着书页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她没想到,那个在她印象里粗鲁、蛮横、不讲道理的男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李云龙用这种方式,把这份人情给坐实了。

    “我知道了。”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田雨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林姐,那封电报……你打算怎么回?”

    林雪合上手中的书,把它放在石凳上。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那张曾被她捏成一团的纸,已经被重新抚平,虽然还有些褶皱,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工整。

    “我已经写好了,正准备拿去电报室发出去。”

    “写好了?”田雨的眼睛亮了,她凑了过去,带着几分好奇和关切,“林姐,你……你是怎么写的?你是不是……骂他了?”

    在她想来,面对这种事,一个女人最直接的反应就该是愤怒的质问,甚至是痛骂。

    林雪摇了摇头。她把信纸递给了田雨。

    田雨接过来,就着月光展开。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但田雨却看得心头一震。

    信上写着:

    “许峰吾爱:

    电报已悉。万望珍重,勿以我为念。

    伊莉莎其人,想亦如我,爱你至深。汝于此事,可随心而定,无需顾虑。我自尊重。

    雪子

    ”

    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句抱怨,甚至没有一句表达自己痛苦的话。

    通篇都是体谅和宽慰,最后甚至把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到了对方手上。

    “林姐!你怎么能这么写!”田雨一下子就急了,声音都高了八度。

    她把信纸拍在石凳上,脸涨得通红:“这叫什么话?什么叫‘随心而定’?什么叫‘我自尊重’?你这不是明摆着把他往外推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越是这么大度,他越是觉得你不在乎,觉得你好欺负!”

    田雨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读过书,接触过新思想。

    在她看来,爱情和婚姻都是需要经营和捍卫的。

    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孩子,这已经是原则问题了,怎么还能如此“通情达理”?

    “你应该直接告诉他,让他立刻跟那个女人断了!让他回来给你负荆请罪!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面对田雨的激动,林雪却异常平静。

    她拿起那封信,重新折好,放回口袋里。

    “小雨,你不懂。”

    “我是不懂!”田雨梗着脖子,像一只被惹恼了的小公鸡:“我只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阵地丢了,就要拼了命抢回来!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不是阵地,他是个人。”林雪看着天上的月亮,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不是一件可以被抢来抢去的物品。”

    她转过头,看着田雨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赵政委说得对。责任和愧疚,都不是爱情。许峰对那个女人和孩子,有责任,有愧疚,这是他作为男人该承担的。如果我用妻子的名分去逼他,去强迫他做一个选择,那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就变了味道。”

    “我爱他,所以我相信他。我相信他给我发电报,不是为了征求我的同意,而是对我的一种坦诚。如果我用哭闹和指责来回应他的坦诚,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田雨愣住了。她没想到林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和她从小接受的观念完全不同。

    “可是……这也太委屈你自己了。”

    “不委屈。”林雪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这封信,不是退让,也不是赌气。这是我给他的信任。”

    “如果他看了这封信,真的选择了责任,放弃了我,那只能说明,我爱错了人。我林雪,输得起。”

    “可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真的把我看作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那他就会明白我信里的意思。”

    “他会处理好那边的事情,然后堂堂正正地回到我身边,给我一个交代。”

    “我要的,不是一个因为愧疚和责任才留在我身边的丈夫。”

    “我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坚定不移选择我的爱人。”

    这番话,彻底把田雨给说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林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身体里似乎蕴藏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强大的力量。

    那不是张牙舞爪的强势,而是一种洞悉世事后的通透和坚韧。

    她想起了苏州老家那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长辈,他们讲究“以退为进”,讲究“无为而治”。

    她以前总觉得那是迂腐,是懦弱。

    可现在看来,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走吧。”林雪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陪我去趟电报室。”

    夜色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着医院那栋亮着灯的小楼走去。

    电报室里,值班的报务员正在打瞌睡。被叫醒后,他睡眼惺忪地接过林雪递来的信纸和证件。

    当他看清信纸上的内容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林雪一眼。

    作为报务员,他每天收发的电报不计其数,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什么样的内容都见过。

    但像这样“大度”的回信,还是头一回。

    他没多问,这是纪律。

    “嘀嘀。嘀嘀嘀。嘀……”

    清脆的电码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每一个字符都化作电波,跨越千山万水,飞向遥远的北国。

    林雪站在窗边,静静地听着。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现在,该轮到许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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