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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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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壑纵横的荒原,卷起昏黄的烟幕,抽打着蜷缩的骆驼刺。

    天空灰蓝,日头惨白。

    贫瘠的土地上,只有沙枣树挺立。

    一颗颗沙枣干瘪起皱,布满麻点,像风干浓缩的血珠。

    它们死死挂在棘枝间,任凭撕扯,不肯坠落。

    像一双双凝固的眼睛,正见证着戈壁的心跳与离合。

    “生格,你的家乡好多……枣子”

    “你说沙枣吗?是的,沙枣沟就是因它得名。”生格回应着。

    “我家乡也有枣树,是绿油油的枣………”白念之眼神闪烁,心紧绷着。

    她眼睛环绕四周,艾力江的毡房,与其说是屋,不如说是个能遮风挡雨的牲棚。

    毡布破旧发黑,酒气和陈年不散的霉腐冲人。

    地上铺着干草和几张辨不出颜色的破毡子。角落里还有空酒瓶和发霉的干馕。

    她在相对干净些的角落里,身上盖着生格那件唯一的夹克。

    外面是2010年深秋,乌鲁木齐边缘小村落沙枣沟的夜。

    寒风像鬼哭,空气又干又冷,戈壁牲口粪便的气味让白念之一阵阵反胃。小腹的坠胀感挥之不去。

    但更折磨她的是……

    白天血腥的断指场面,刀疤脸淫邪的目光,艾力江复杂的眼神,还有这片完全陌生、粗粝、语言不通的环境…

    她听不懂外面偶尔传来的、语调激烈的蒙语交谈,是巴图和邻家爆发了争吵,伴随着酒瓶碎裂声。

    迷迷糊糊中,她坠入了噩梦。

    梦里不再是戈壁滩,而是吴城老家那间阴暗潮湿的堂屋。

    母亲陈浮萍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异常诡异。

    那张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哀伤,两行浓稠如血的黑泪,从她空洞的眼眶里汩汩流出,划过蜡黄的脸颊。

    “念之…回来…我的儿啊…”

    母亲的声音不再是尖利的咒骂,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如同魔咒。

    ““回来…听妈的话…打掉…回家…妈的手好疼…血止不住啊…”

    陈浮萍那只裹着蓝布、渗着血的手。

    在梦中无限放大,带着仇怨,直直地伸向白念之的肚子!

    指甲变得又黑又长,如同鬼爪!

    “不——!”

    白念之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心脏狂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暗中,破毡房里浑浊的空气让她窒息。

    小腹传来一阵牵扯般的疼痛。

    毡房另一角,艾力江裹着破羊皮袄,因失血和酒精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嘴里还说着蒙语:“呼嘿德(我的孙子)。

    生格靠着冰冷的毡壁坐着,守夜,身影在黑暗中沉默。

    “做噩梦了?念之,”

    “生格,我怕..抖得厉害……”白念之的声音细若游丝。

    “别怕,念之,我在。”生格的手臂收得更紧。

    “我想过你家破、旧...没想过……还会有血.....”

    她埋首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后悔..跟我来了?”生格喉头哽住,眼底泛起湿红。

    “不!”白念之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却坚定,“不悔!生生世世我都跟你,我白念之非你不嫁。”滚烫的誓言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话音未落,人已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眼角挂着未干的泪。

    天刚蒙蒙亮,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些(但也只是干净点的花布长裙和头巾)、身材微胖、面容肃穆的中年妇女掀开毡帘走了进来。

    她是生格的母亲,改嫁后的热依汗。

    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巴图。

    热依汗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破败的毡房,扫过角落里醉死过去的艾力江。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刚刚坐起身、脸色苍白憔悴的白念之身上。

    当她的目光落在白念之那双泛红、带着明显汉族特征的丹凤眼,以及那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泪痣时,厌恶瞬间升级成带着迷信的憎恶!

    “呵!”

    “呵!”热依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用维语恶意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钻入白念之耳中(虽然听不懂内容,但那语气足以让她浑身发冷)。

    “生格!这就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一个汉人?!还怀着孕?!”

    “你看看她那双眼睛!还有那颗痣!那是灾星!”

    “是克夫克子的晦气东西!”

    “会给我们家带来厄运的!你阿爸阿卜勒要是知道了……”

    “我们家族就没有娶汉人姑娘的!”

    “你别提阿卜勒,你和狗东西的事我不想听!”白念之看向生格,却发现生格的眉头拧紧狠狠说着,“阿妈,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娶她。没有人可以阻止!”

    热依汗早年对生格这个长子有过度的依赖,后来改嫁又将他抛弃给酗酒的艾力江。

    心中既有愧疚。

    更有一种扭曲的占有欲。

    此刻看到儿子带回一个年轻、即便憔悴也难掩韵味底色的汉族媳妇,还怀了孩子。

    这种被“抢夺”的感觉瞬间点燃畸形的妒火。

    统统化作对白念之的恶毒诅咒。

    白念之看着热依汗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听着她口中不断蹦出的、充满恶意的维语词汇。

    再想到昨夜那血泪苦求的噩梦……

    一股冰冷的绝望,连同乌西深秋的寒风,浸透了她的骨髓。

    这片土地,这个所谓的“家”,比戈壁滩的风沙更冷。

    断指带来的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情。

    在婆婆刻骨的厌恶面前,碾得粉碎。

    “妈,阿爸的手伤了,你给上点药。”巴图低沉的说。

    深秋的风,碱土味儿。

    热依汗捏着一小罐廉价的药膏,看着艾力江那只胡乱缠着脏布条、还在渗着暗红血水的断指处,眉头紧皱。

    “躺好,上药。”她不由分说地坐下,伸手去解那浸透血污的布条。

    她微胖的手指保养得比艾力江好太多,沾着冰凉的药膏,触碰到他带着浓重羊膻和酒气的皮肤。

    艾力江死死盯着这个曾经深爱、如今却成了别人老婆的女人。

    毡房里还残留着她年轻时的气息幻觉,与眼前这张刻薄、嫌弃的脸重叠撕裂。

    他猛地抽回手,力道大!

    差点掀翻药罐!

    “滚开!用不着你假好心!”他低吼。

    “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烂死算了!天天灌那么多酒,没见你死!”热依汗被激怒。

    身后的巴图,瑟缩地探了下头。

    艾力江的目光狠狠的看向巴图,那张与他毫无相似的脸,瞬间脑子里都是屈辱和恨意。

    “滚!带着你的猪崽子,一起滚出去!”

    “老子这破地方,容不下你们金贵人!”他抓起手边一个破碗,狠狠砸在两人脚边的碱壳地上,碎片混着药膏溅开。

    风声呜咽着灌进来!

    生格站了起来,“妈,行了,你带弟弟回你们家,阿爸这边我来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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