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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帝要死了?老天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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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华殿,卯时。

    朱由检吃下最后一个饼。

    昏暗的殿中,他竟突然产生了些微迷茫。

    再过两个时辰,他就会登上宝座,成为这老大帝国的主宰者。

    但是……

    那之后呢?

    这个问题一直潜藏在他内心深处,却因这两日诸事繁杂而无从细想。

    他摊开手掌,每一条掌纹都清晰可见。

    第一道横纹,高高在上,是小冰河期引起的天灾。

    初始陕西饥,山西饥。

    然后河南饥、湖广饥、京师饥、淮、扬诸府皆饥。

    到了崇祯十年之时,天下两京十三省,北旱南涝,竟无一处幸免。

    “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

    史家轻飘飘的一句是岁大饥,背后却是白骨蔽野。

    第二道横纹,起于虎口,终于掌心,是猪祸。

    天赤如血,朝廷的苛捐却累累而至、

    绝望的饥民们折竹为矛,编草为甲,最终踏破京师,逼帝尊缢于煤山。

    尔后辽东倒戈,清军马踏中原,从北至南席卷天下。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后满城尽墨。

    “以明季死事诸臣多至如许,逈非汉、唐、宋所可及。”

    仅记录史册的殉难官臣就有千余人,更何况那些无名无姓的小卒。

    就此神州陆沉,衣冠断绝,中国脊梁尽折。

    第三道斜纹,自手掌底部斜向生长。

    是这大明腐败的官吏、据地而肥的藩王,飞洒诡寄,将赋税转嫁给平民的地主们。

    他们枝蔓根深,与国同体,吸食着大明最后的骨血,最终将这艘破败的巨轮,彻底拖入了深渊。

    朱由检端详一会,把手掌收起,用力握紧。

    那又如何呢?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来吧,让我看看这未完的棋局究竟下到何等地步!

    “来人,为孤更衣!”

    ……

    ……

    午时,文华殿外,钟鼓齐鸣。

    朱由检身着衮冕,头戴冕冠,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从侧殿缓缓步入。

    登基前,他要祭告天地、宗庙、社稷,跪拜列祖列宗、大行皇帝。

    这一套繁琐到极致的礼仪下来,此刻他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就像一个被丝线牵引的木偶,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直到,他转过最后一道屏风,踏入文华殿正殿的一刹那。

    “嗡——”

    朱由检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文东武西,分列两旁。

    绯袍、青袍、绿袍,三种颜色的朝服如同泾渭分明的河流,从殿内一直延伸到殿外的丹墀,再到视线的尽头。

    他看见了英国公张惟贤。

    他看到了首辅黄立极。

    他看到文武勋贵,阁臣卿部,这大明最顶尖的一批权贵,如今就在他的面前,低下了头颅。

    所有人都躬着身,连呼吸都仿佛被压抑到了极致。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却又好像有一股宏大的声音在回响。

    那个声音是——皇帝!

    这个幅员万里,存续两百余年的古老王朝正在等待他的皇帝登临宝座!

    “请信王升座……”

    鸿胪寺官员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这片沉浸。

    朱由检定了定神,迈开脚步,走到那九层台阶之上的御座旁。

    御座之前,锦衣卫校尉手持长鞭,猛地向空中一甩!

    “啪!”

    清脆的鸣鞭声响彻大殿。

    顿时殿内殿外的文武百官,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臣等,恭请殿下登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传来,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

    朱由检站在御座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扶手,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

    就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一股战栗感自他背后升起,瞬间激得他全身汗毛直立。

    赞礼官再唱。

    “五拜三叩——”

    百官齐齐下拜叩首,群臣重重叠叠千余人,竟能发出惊人整齐的闷响。

    咚!咚!咚!

    这,就是至尊吗?

    这,就是大明的皇帝吗?

    这,就是当今寰球宇宙,最贵之人吗?

    朱由检一时有些恍惚,几乎不能自已。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却强自按下,只是缓缓开口走完最后一道仪式。

    “众卿平身”

    赞礼官们紧跟着一声声接力唱出。

    “平身——”

    就此礼仪已毕,君臣名分落定。

    朱由检轻轻呼了一口气,心中却仍是激荡不停。

    他的目光越过底下黑压压的臣子,越过巍峨的殿门,望向天际。

    天下经纬,纵横十九。

    不知后世史书中的那些豪杰禽兽,谁人已在其中,谁人又跃跃欲试?

    ……

    同一时刻,陕西,白水县。

    秋日的太阳挂在正中,没什么热度,但依旧刺眼。

    干冷的秋风卷起地上的黄土,吹在人脸上,生疼。

    几个干瘦的汉子蹲在村头枯死的槐树下,满脸愁苦。

    “他娘的,今年的秋税交上去,咱家就只剩下明年的种粮了,连过冬的口粮都悬乎。”

    一个黑脸汉子狠狠地啐了一口。

    唾沫在干燥的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吹过的尘土覆盖。

    “谁说不是哩。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旁边的人跟着叹气,声音嘶哑。

    蹲在中间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大伙儿的牢骚,半晌才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沉稳:“再等等看吧,总会有法子的。”

    “等?咋等?”黑脸汉子情绪激动起来,“你看隔壁的澄城县,听说那郑彦夫带头把县令给宰了!现在换了个新官,听说日子好过多了!”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艳羡的议论声。

    “那可是杀官!掉脑袋的买卖!”

    “可人家现在过得舒坦!”

    “咱县的县太爷,听说今年也任期满了,是不是也要换人了?兴许下一个能好点?”一个年轻人眼里闪着一丝希冀的光。

    王二的眼睛里也掠过一丝期盼,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只是道:“谁知道来的是个啥样的人。咱还是盼着老天爷开眼吧。”

    说到老天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白花花的日头,心里一阵绝望。

    “这狗日的老天,再不下雨,地里的麦种都快成炒豆子了!”有人恨恨地骂道。

    突然,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汉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我跟你们说个事,是我在县城里听一个典吏说的,你们可别往外传。”

    见他这副模样,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把头凑了过去。

    “他说……当今的皇上,好像病得快不行了。”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所有人的眼睛瞬间都亮了。

    “真的假的?”

    “那……那是不是要有大赦了?”

    “新皇上登基,是不是能把咱今年的粮税给免了啊?!”

    一时间,所有的愁苦和绝望仿佛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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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图:白水县离澄城县走路50公里,大约1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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