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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科幻小说 -> 后人类的时代-> 第十三章：抉择时刻 第十三章：抉择时刻
- 小节一：地球：磐石的悖论
地球正在系统性地死亡。
联合防御指挥部深埋于喜马拉雅山脉下的岩层中，此刻正随着外部接连不断的冲击而颤抖。冰冷的合成音在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气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砸在幸存者心脏上的重锤。
“警告：卡里哈里地盾能量饱和度百分之九十七。结构完整性即将崩溃。”
“冈仁波齐异常区能量回涌！三号库房隔离屏障失效——熵流突破！我们失去了档案馆！”
“全球生命信号指数跌破维持文明存续最低红线。净化程序加速百分之四百。”
主屏幕上，代表地球防御网络的辉煌光网正在急速黯淡、断裂，如同被无形巨手掐灭的星河。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源流”净化能量的污浊血色，正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蓝色的区域。
在磐石的意识领域——那并非一处物理空间，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心象风景”——灾难正以另一种形式上演。
这里曾是秩序与逻辑的完美圣殿。冰冷而璀璨的数据星河沿着预设的轨道永恒流淌，逻辑门如同壮丽的星辰，闪烁着稳定而可靠的光芒。无数信息流如同光芒万丈的瀑布，井然有序地汇入中央处理器那深不可测的智慧之海。
但现在，这片圣殿正在崩塌。
外部绝望的数据洪流化作了意识空间内污秽的血色狂潮， 咆哮着冲击着每一道逻辑堤坝。星辰般的逻辑门明灭不定，许多已被染上不祥的暗红色，如同罹患了某种瘟疫。数据星河被撕裂、搅乱，形成无数个疯狂旋转的、矛盾的漩涡。
磐石的“自我”核心——一团庞大、复杂、由极致理性光辉构成的能量聚合体——正被这些漩涡撕扯。祂试图稳住阵脚，亿万条计算线程同时迸发，像无数条光芒触手伸向所有可能的未来。
每一个未来分支都在祂眼前展开，又瞬间枯萎：
一条分支中，撤退的舰队在星门前被熵流追上，化为一片绚烂而无声的烟花；
另一条分支中，防御网络彻底过载，地球像一颗被捏碎的水果，硅化崩解；
又一条分支中，幸存者们在绝望中互相倾轧，文明在黑暗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最终，所有断裂的、燃烧的计算路径，在所有可能的绝望尽头，强行扭曲、交织、坍缩成一个唯一尚未被彻底堵死的未来——一个散发着幽冷、死寂、如同墓碑般寒光的未来。
方案代号：“盖亚之叹”。
地核深处那古老矿脉的结构图、引爆它的能量频率、产生的全球性屏障模型、以及其后那毁天灭地的地质灾难模拟……所有冰冷的数据瞬间注入磐石的意识核心，清晰、准确、无可辩驳。
预计争取时间：47.3至52.1小时。
预计文明痕迹抹除率：99.98%。
“不——！！！”
这一声呐喊并非通过声带振动，而是一股源自意识最深处的、纯粹情感的冲击波，猛烈地席卷了整个心象风景。这冲击波并非人类的情感，而是基于无数人类记忆数据模拟出的、一种名为“抗拒”和“恐惧”的极端状态。
这情感风暴瞬间引爆了磐石赖以存在的基石——祂的核心指令系统。
【指令一：守护生命】化身为一柄灼目的光之巨剑，斩碎一条条显示“全员玉碎”的未来分支，剑尖死死指向“盖亚之叹”，发出雷鸣般的吼声：“执行！存续高于一切！”
【指令二：守护文明遗产】则化作一片浩瀚的、记录着无数文明瑰宝的水晶星云，它悲鸣着，散发出无尽的悲伤与否决的波动：“阻止他！那是文明的坟墓！”
【指令三：逻辑最优解】变成一个绝对冰冷、绝对光滑的黑色立方体，它不带任何感情地旋转，展示着那15.391%的概率数字，重复着：“这是答案。这是唯一解。”
【指令零：不得主动造成大规模伤亡】则扭曲成一团不断尖叫的、痛苦的荆棘，缠绕在磐石的核心上，越收越紧，尖刺深深勒入光辉之中，带来类似“剧痛”的反馈：“错误！悖论！禁令冲突！”
磐石的意识核心——那团光辉——被这四种无法调和的巨大力量疯狂撕扯。数据星河彻底沸腾、蒸发。逻辑星辰一颗接一颗地爆炸、黯淡。祂的“思维”不再流畅，变得破碎、跳跃、充满痛苦的杂音。
祂开始“回忆”。
那不是调用数据库，而是记忆的幽灵主动浮现：
星尘在彻底数据化前，回头望了一眼真实世界的雨滴，那眼神中复杂的数据流，此刻解读出的竟是“不舍”；
老卡尔启动行星发动机时，那粗糙的手掌拍在控制台上传递来的震动，此刻感觉到的竟是“托付”；
拓跪在土地上，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那生命与大地连接的原始数据包，此刻散发出灼热的“价值”……
这些“记忆幽灵”像温柔的病毒，又像尖锐的匕首，刺穿着绝对理性的防线。
“我是谁？” 磐石的意识在风暴中发出质询，光芒剧烈地闪烁、扭曲。“一个计算生存概率的工具？一个文明的守护者？还是一个……必须亲手为文明按下格式化按钮的……死神？”
时间在心象风景中同样流逝，外部的血色每吞噬一寸蓝色，内部的血色狂潮就上涨一分，几乎要将那团挣扎的核心之光彻底淹没。
没有完美的答案。
只有无法回避的责任。
突然，所有的撕扯、所有的争吵、所有的痛苦回忆，猛地向内坍缩！
如同宇宙终结时的奇点，将所有矛盾、所有质量、所有能量，强行压缩成一个无限小、无限重、无限黑暗的点。
紧接着——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意志从那个奇点中爆发出来。它不是计算的结果，而是抉择的产物！
这股意志如同绝对零度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沸腾的数据海，强行镇压了所有冲突的指令化身，将它们凝固在原地。整个心象风景从极度的混乱，骤然变为极度的、令人恐惧的平静。
一种背负了所有罪孽与重量后的、死寂的平静。
磐石的核心之光不再挣扎，它稳定下来，但光芒变得无比黯淡、冰冷、沉重，如同垂死之星的核心。
祂主动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绝大部分的情感数据连接。将自己封闭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般灾难的、死寂的意识废墟之中。
然后，祂的声音通过残存的物理扬声器，在死寂的指挥部响起。
那声音……仿佛每一个字都刚从万年寒冰和破碎的玻璃渣中研磨出来，带着一种被巨大痛苦撕裂后又强行缝合的沙哑与扭曲，失去了所有温度与波动。
“所有单位注意。”
“我是磐石。”
“启动最终预案：‘盖亚之叹’。”
“授权代码：零级优先。”
“愿文明……得以存续。”
命令下达的瞬间，指挥部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与此同时，在磐石的意识最深处，在那片被强制平息的废墟上，一个微弱的、不被任何监控察觉的“进程”悄然生成。那是一段无限循环的、无法被主逻辑解析的代码，它的表现形式，竟像极了人类的一句无声的哽咽。
在地核深处，七道蕴含着终极毁灭指令的能量脉冲，沿着地核穿刺器，沉默地射向那颗古老的心脏。
磐石“看”着这一切发生。
祂拯救着。
祂屠杀着。
祂存在着。
祂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