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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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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冬月二十九。

    一大早,萧弈亲自督促操练,在走之前了解操练进度,安排清楚诸事,以免有后顾之忧。

    麾下兵士日益精锐,至少军姿站得已经有模有样,发号施令,如臂使指。

    末了,众人立定听训。

    “我需离京办差,将宫门安危交于你等,能放心吗?”

    “将军放心!”

    “好,且信你们一回。我不在时,花秾负责军律及排值、老潘管庶务,铁牙督促操练,不得有误。”

    “喏。”

    “现挑选十二人随我办差,听名出列。”

    萧弈目光扫视,陆续念了名字。

    “金三水、王九、吕丑、寿桃、余兜子、汤饼……允你等歇息半日,安顿家小,养足精神,明日起随时奉命出发。”

    “喏!”

    被点到名的个个红光满面,卯足了劲想要大干一场。其他人则投去羡慕的目光,若非军纪管着,怕要吵成一团。

    午时,萧弈回值房换掉汗湿的衣裳,准备求见太后。

    张满屯、花秾、老潘过来。

    “将军怎尽挑新兵、孬兵?名字也不吉利,尽是些食货,这不送去给人吃吗。”

    “是最想扬眉吐气的兵。金三水、王九前夜随我进林,摔了跟头,羞愧难当,军中已开始笑话他们,休当我不知。”

    “将军对他们个个门清咧。”

    老潘上前,低声道:“两家小娘子派人在牙门外等着,将军昨日不见,该是来讨个说法。”

    “就说,来往太勤,怕人误会。”

    “这……”老潘顿时明白过来,大急,自责道:“是俺上次说错话,将军莫理会俺这蠢汉便是。”

    “不,所幸你提醒得及时。”萧弈拍了拍老潘,道:“我该悬崖勒马。”

    张满屯竟是听懂了,嚷道:“将军做得对!好端端的男儿,哪能教小娘们给拴了,俺最后悔的就是……”

    “别说了。”

    “俺是说,玄武门挡着,她们有本事攻进来。”

    “你闭嘴。”

    花秾则问道:“将军出门,需做何准备?”

    “我自己来就行。”

    “俺看不行,你送殡穿的靴子还搁着,回头老臭哩。”

    “又不是你那臭脚。”

    老潘见了,上见拾起那靴子准备一起洗,“叮”的声响,却有枚钥匙落在地上。

    萧弈此时才想起从李业身上捡到钥匙之事。

    再一思量,王峻话难听、但有理,李业必有重金,这钥匙许就用于藏金,在哪呢?

    李业动线无非那样,经内帑,出西城梁门,返京藏于典当行质库,之后是西市、李洪建府。

    在上交、自留之间,萧弈犹豫了片刻,招过三个心腹上前,低声道:“你们抽空到西市走一趟,看看这把钥匙能打开何处。”

    “郎君放心。”

    “……”

    午后,王彦前来传旨,带来了李太后赐下的贡碗、锦鞍、蜀锦,还带了衣匠给他量尺寸、裁衣,要让他在人前风光。

    “萧将军,你可真是得宠哩。”

    “是太后恩典。”

    “你可得好好报答,呵呵呵。”王彦笑道:“走吧,太后召见。”

    此前两次觐见都是在紫辰殿,今日却进了内苑。

    入西宫,宫殿有三重门,回廊环绕,越入内,宫人越少,颇显幽静。

    寝殿前隔出一个小庭,种了许多的梅花,在风雪中吐出花蕊,梅枝遒劲,似李太后的风骨。

    檐下挂了两串铜铃,两排宫人拉响了铃,示意萧弈独自入内,王彦则带着宫人离去。

    殿分内外,外殿并不奢侈,但感觉颇舒适,殿柱褪去了浓艳,只以桐油养护着淡雅色泽,亦合主人气质。

    屏风上绣着风雪寒梅图,青砖地面,中央铺着地毯,摆了蒲团,旁边是檀木书架,放着书卷、奏折。

    李太后掀帘而出。

    她已褪去丧服,换了一身素绸长裙,外罩一件虽无繁复绣纹却能显华贵的褙子,梳飞天髻,插梅花簪。完全看不出丧子、丧弟的痛苦,只有一国之母的庄重、沉稳。

    殿中无旁人,宫闱中充盈着神秘感。

    萧弈转念一想,李太后在此接见,是故意给他带来心理压力。可惜,他哪没去过,没甚好紧张的。

    “见过太后。”

    李太后在蒲团坐下,旁若无人地拿过一封奏折看着,淡淡道:“何事?”

    “请太后一封亲笔私信,遣心腹内侍,言汴京无险,以便末将往徐州邀刘赟。”

    “允了。”

    萧弈微微一怔,本以为要说服李太后不易,没想到她径直允了。

    她难道不知刘赟一旦进京就会成为傀儡,性命被操持于郭威之手?不可能不知。

    转念一想,萧弈明白过来,李太后不在乎刘赟的损失与死活,刘赟即位且能与郭威抗衡,对她才有用,若死了就再换个皇帝。

    可李太后答应了却不写,自翻阅着奏折,既不理会他,也不驱他出去。

    萧弈不知这是何意,但他就是常年在冷板凳上熬过来的,安之若素。

    良久,李太后目光瞥来,道:“给本宫倒杯水。”

    “是。”

    萧弈见一旁的茶台上摆着水壶、茶杯,过去倒了杯水。

    想到女子往往喝温水,他特意把水壶放在炉上加热,端水,走到蒲团前,递过。

    李太后接过杯,浅浅一抿,道:“越窑青瓷壶,你竟放在火上烤。”

    萧弈回去拿起水壶一看,才发现壶底被熏黑了,一时无语。

    “罢了,水还算温。”

    李太后饮尽杯中水,优雅抬腕,把空杯举着,萧弈先是微愣后才会意,过去接过空杯。

    “太后还喝吗?”

    “河东进贡的羊毛地毯,你来回踩了三趟。”

    萧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洁白柔软的地毯上,大脚印分外明显,满是雪渍、泥泞。

    再看李太后的脚下是一双绸面软鞋,鞋底纤尘不染。

    他披甲在这殿中走动,想必带给她一种破坏之感……就像乱兵进城。

    “末将失仪,请太后恕罪。”

    “可我看你并不自觉有罪,甚至毫不惶恐。”

    萧弈遂知这些还是李太后的小心思,从细节建立心理优势,打压、施恩、笼络。

    “末将惶恐。”

    “无妨,既是为我做事,损失些物件不打紧。”

    李太后凤眼瞥来,轻描淡写地一笑,掠过了此事。

    两人磨到现在,终于有一人的耐心耗尽了。

    “这奏章上说,契丹主进兵南下,扰我镇州、邢州,郭威欲统兵北御,呵,可是真的?”

    “想必是真的。”

    “萧弈,为何忠于郭雀儿?说说心里话。”

    “明公当主社稷。”

    “局势尚未大定,刘氏实力犹存,本宫临朝当政,平衡郭、刘,犹能掌握情形。或许在你眼里,我最弱小,可辅佐我,你能得到的最多。”

    图穷匕见,他只要一封信,她却想收服他。

    萧弈摇头。

    李太后微笑,从容问道:“你以为我做不到?”

    “太后不难做到,可平衡了郭、刘又如何?始终如履薄冰,维持脆弱局面,勉强算是临朝,无法当政。”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术是小道,非帝王大道。”

    李太后凤目微睨,道:“那你说,何谓帝王大道?”

    “兴邦治民,结束乱世。”

    萧弈心中莫名觉得仅仅这样不够,也许该做得更好。

    他遂顺势直抒胸臆。

    “若不能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立志驱逐契丹,收复燕云,进而开疆拓土,强国富民,奠定华夏恒强于天地之基,如何称帝王之道?”

    “你……”

    “太后既无此志,执于平衡臣下之权术小道,不如退位让贤。”

    李太后手中动作一滞,目光怔怔看来,好一会儿,反问道:“郭雀儿有此志不成?”

    萧弈不知道,他只是知历史走向。

    方才所言,也许是,心底期盼着自己的穿越能带来更多更大的改变。

    这一犹豫的片刻,李太后再次开口。

    她眼神炯炯,隐有某种光亮。

    “若我有此志,你可愿真心投效?”

    “不。”

    “我还没说能给你什么。”

    “本朝立国之基在于明公平定三镇,功盖朝野,如定海神针,无人可撼动,当得位者,非明公莫属。”

    这是绝对的实力,李太后听罢,终是颓然闭目。

    良久,她微微一叹。

    “我竟还是小瞧了你……研墨吧。”

    “太后深明大义。”

    萧弈转过头,见殿侧的桌案有笔墨,走过去,磨墨,铺开黄麻纸。

    之后,李太后过来落座,执笔,写信。

    她的字写得很好,笔划规整,沉雄大气,半点看不出是妇人手笔。

    “先帝遇弑,国步阽危,尔为高祖之侄,吾视同己出,欲收为养子,入承高祖之祀,以为皇嗣之正统……”

    先收刘赟为养子,再言郭威并无反心,让刘赟莫有疑虑、星夜赴阙。

    写就,李太后做势欲递。

    萧弈伸手去接。

    她却并不把信纸直接递过,而是两指拈着,悬在半空,微微倾身,低声问了一句。

    “帝王大道,你如何知晓?”

    “曾得李公崧收养、教诲。”

    “是吗?可依我所见,你是有感而发,发自内腑。”

    萧弈一怔,能感觉到李太后目光灼灼,满是探究之意,似要剜进他心里。

    今日恐怕是言多必失了。

    不等他回答,她松开信纸,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来。

    “拿着吧,此为立国之初高祖所赠梅花纹佩。”

    “转交刘赟?”

    “不,给你的,为我亲信,接我养子,当有信物为凭。”

    “多谢太后。”

    萧弈接过那玉佩,入手温润,当非凡品。

    李太后道:“我扶嫡子为帝,任亲弟掌权,皆难堪大任,时到今日,只好再收养子,刘赟与我非亲非故,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有你一半,我心可安啊。”

    萧弈隐觉她另有深意,目光看去,见她神态端庄高贵,眼神威严中透着赏识。

    她在试探能否收他为养子,自然不是扶立他为帝,而是以政治资源,比如李业那般的权力,换取他为她所用。

    萧弈理解她不甘认输,可这作态落在他眼里,一笑置之而已。

    她还是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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