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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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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予锦的哥哥苏予安提着一个保温袋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加班的倦色,却在看到妹妹的瞬间僵住了,视线牢牢锁在她脖颈那些刺目的红痕。

    “予锦!”他快步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惊怒,“这怎么回事?谁弄的?”

    苏予锦迟钝地转过头,像是花了点时间才认出他。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吵醒父亲。

    苏予安把保温袋放在柜子上,里面是嫂子熬的鸡汤。他拉过另一张椅子,紧挨着妹妹坐下,盯着她侧脸上那道已经发暗的抓痕,拳头悄悄握紧了。

    “是不是南乔他们家……”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苏予锦依旧沉默。她看着父亲起伏的胸膛,眼神空洞。

    苏予安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知道妹妹的脾气,倔,能忍,打落牙齿和血吞。可这次不一样。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手臂上红肿的地方,苏予锦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心疼。

    苏予锦终于缓缓摇了摇头,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哥,我没事。爸刚睡着。”

    “你这叫没事?”苏予安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又赶紧压下,“予锦,跟哥说实话。是不是那个老太婆又发疯?南乔呢?他就看着?”

    我和他妈打起来了,“他让我滚。”苏予锦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没有情绪,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他说,‘让他们打’。”

    苏予安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病床上的父亲不安地动了动。

    “王八蛋!”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都红了,那老太婆不是快半个月没有吃饭了,怎么还有力气动手,南乔是死的吗?怎么就让他妈对你动手了,你班都不上,照顾他妈大半年。“我找他算账去!”

    “哥。”苏予锦拉住他的衣角,力气不大,却让他动弹不得。她抬起头,脸上是彻底死寂后的疲惫,“别去。没意思。”

    “没意思?”苏予安又急又痛,“他都这样对你了!还有那个疯婆子,把米豆都吓成那样!予锦,这日子你不能过了!”

    苏予锦松开手,重新看向父亲,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即将折断的脆弱。“哥,我现在没力气想这些。爸还躺在这儿。”

    苏予安看着她倔强的侧影,心像被钝刀割着。他重新坐下,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窗外夜色更浓,走廊彻底安静下来。

    “予锦,”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重,“有些话,哥可能不该现在说,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爸手术前,跟我提过。他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南乔他妈这个病,是无底洞,拖累你,也拖垮这个家。爸说……如果他这次没挺过来,或者就算挺过来,以后也是个负担。他让你……为自己和米豆考虑考虑。”

    苏予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苏予安艰难地继续:“爸的意思……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别硬撑。离婚,不丢人。带着米豆,开头是难,但总好过在火坑里熬一辈子。爸妈……还有我,总能帮衬点。就是……苦了你和孩子。”只是哭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你。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早已枯竭的心湖,连涟漪都泛不起。她想过无数次,在无数个委屈吞进肚子的深夜。可真听到从至亲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借着父亲病重之口,那感觉竟是麻木的。

    “我知道了。”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平稳得可怕。

    那一晚,苏予锦在病房狭窄的陪护椅上和衣躺下,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哥哥的话,婆婆的咒骂,米豆惊恐的眼泪,南乔空洞的眼神,还有父亲灰败的脸……所有画面交错切割。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恨,只有无边无际的累,沉甸甸地压着五脏六腑。

    天亮后,父亲情况稳定了些。苏予安坚持替她半天,让她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处理一下脖子的伤。“至少,别让爸看出来担心。”他说。

    苏予锦没有反对。她确实需要离开这充满药水味的空间片刻,哪怕只是换一口气。

    骑着电动车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区,上楼,每一步都沉重如铁。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手感有些空,平时需要用力才能拧开的锁,今天格外顺滑。

    推开门。

    一股冰冷的、过于洁净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愣在门口。

    客厅空了。甚至带着凌乱,是空。电视柜上原本摆着的几张家庭合影不见了。米豆小时候画的稚嫩图画,从冰箱门上消失了。沙发上她常盖的那条绒毯没了踪影。连门口鞋柜里,属于南乔的鞋子,也一双不剩。

    她慢慢走进去,脚步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回响。

    主卧室的门开着。衣柜大敞,属于南乔的那一侧空空如也。她的衣服被胡乱推到了一边,像被仓促地翻检过。床头柜上,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对廉价陶瓷杯,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立着。

    厨房,卫生间……所有带有个人生活痕迹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属于这个房子的、冰冷的固定物件。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客厅茶几上。那里,端端正正放着几样东西。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询问,甚至没有提到她脸上的伤。甚至连她电话的拉黑了,和她被留下的“事实”。

    苏予锦空荡荡的家,和凌乱的客厅。她再也控制不住。滔滔大哭了起来。

    她环顾这个突然变得巨大而陌生的“家”,曾经拥挤、嘈杂、充满烦恼和烟火气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寂静。

    她一个人哭够了,也没有愤怒。只是觉得有点冷,于是抱紧了双臂。

    原来,心灰意冷之后,不是破碎,而是如此彻底的—清场。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熟悉的街道。初秋的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她脚下光洁的地板上,却暖不了分毫。

    她站了很久,然后转身,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伤痕明显。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拍在脸上,一下,又一下。抬起头,水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冰冷湿痕。镜中的眼睛红肿,却没了泪意,只剩一片干涸的河床。她扯过毛巾,用力擦脸,仿佛要擦掉所有脆弱的痕迹。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苏予锦动作一顿,毛巾僵在脸上。这个时间……她猛地转过身。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了进来,是米豆。他背着那个昨天被奶奶扔出去、此刻显得有些脏污的书包,小脸有些茫然,眼神怯怯地扫过空荡得陌生的客厅,最后落在站在浴室门口的妈妈身上。

    “妈妈?”米豆小声喊,站在门口没动,似乎被家里的“整洁”吓到了,“奶奶呢?姑姑呢?”他的目光在往常堆满杂物的茶几、空荡荡的沙发上搜寻,最后,落到苏予锦还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脸上和脖颈——那里有清晰的抓痕和淤青。

    孩子的眼睛瞪大了,里面迅速聚起恐慌的水光。但他没问妈妈的脸,而是像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我来拿我的画画本……爸爸说下午放学来接我的,我在校门口等了好久……”

    苏予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儿子仰起的、充满困惑和依赖的小脸,看着他身上那件早上出门时还算整洁、现在已蹭上灰的T恤。南乔带走了所有东西,甚至没告诉孩子一声,就这么把他“忘”在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上,或者,是刻意留给了她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粗糙的沙砾。该怎么回答?说“爸爸带着奶奶和你的东西回老家了,不要我们了”?还是说“爸爸有事,过段时间回来”?哪一种,对眼前这个刚刚经历惊吓、此刻满心期待落空的孩子来说,不是另一种伤害?

    她蹲下身,尽量让视线与米豆齐平。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让她微微蹙眉,但她忍住了。她伸出手,想摸摸米豆的头,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上面还带着浴室冷水的寒意。

    “米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陌生的轻柔,“爸爸……暂时回老家照顾奶奶了。奶奶生病了,需要人。”

    “那我们呢?”米豆急切地问,往前迈了一小步,书包带子从肩上滑落,“我们也去吗?我的小熊,还有我的拼图,爸爸说帮我收好的……” 他的目光又开始在家里焦急地搜寻,寻找那些熟悉的、属于他的宝贝,却只看到空旷。

    “东西……爸爸先带过去了。”苏予锦艰难地编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我们……暂时先住这里。妈妈陪着你。”

    “为什么?”米豆的声音带了哭腔,委屈和不解彻底涌了上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爸爸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昨天奶奶……因为我哭了?” 孩子的逻辑简单直接,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昨日的“错误”。

    “不是的,米豆,不是你的错。” 苏予锦立刻打断他,语气坚决,她必须斩断孩子这种可怕的联想,“是大人之间……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爸爸回去照顾奶奶,妈妈在这里照顾外公,还有你。” 她终于还是把手落在了米豆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你很好,米豆,你一直都是妈妈的好孩子。”

    米豆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但他没有像昨天那样放声大哭,只是抽噎着,伸出小手抓住了苏予锦的衣角,抓得很紧。“妈妈,你的脖子疼不疼?” 他仰起泪眼,看着那些伤痕,“爸爸是不是也生你的气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最后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苏予锦所有勉力维持的平静。她几乎能听到心底那层薄冰碎裂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将米豆轻轻搂进怀里。孩子身上还带着秋日阳光和尘土的气息,小小的身体温热,依偎着她,这是此刻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真实的暖源。

    “米豆,”她把脸贴在孩子的发顶,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爸爸没有不要你。他只是……需要时间去处理奶奶的事情。妈妈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以后……也许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你怕不怕?”

    米豆在她怀里僵了一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两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奶奶和姑姑吵闹但也算热闹的家?他不太明白,但妈妈眼神里那种沉重的、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让他感到不安。他用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无伦次:“我……我要妈妈。可是爸爸……我想爸爸……”

    苏予锦抱紧了他,没有再解释。解释不清,也不必现在就让孩子懂得成人世界的分崩离析。她只是抱着他,在空无一物的客厅中央,像暴风雨后搁浅在荒滩上的两只雏鸟,依偎着彼此仅存的体温。

    夕阳的光线斜斜照入,将母子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却冰冷的地板上。这个“家”前所未有的空旷,也前所未有的寂静,只剩下孩子压抑的抽泣声,和女人沉默却坚定的心跳。

    黑夜或许漫长,但至少,她必须成为怀里这个孩子,唯一不会倒塌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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