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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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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角“陈老板”的声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荣耀的浪花,更有随之翻涌而起的、无法规避的泥沙与暗流。那方氍毹之上的极致光华,在照亮他艺术生命的同时,也无情地将他暴露于名利场最喧嚣也最危险的漩涡中心。他仿佛一株骤然绽放于峭壁的异卉,在吸引无数惊叹目光的同时,也不得不直面来自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风霜刀剑与攀折之手。

    最先感知到这块“肥肉”香气并蜂拥而至的,是其他戏班那些嗅觉灵敏如猎犬的管事与“经励科”人物。他们带着精心计算过的笑容与更具分量的钱袋,在不同场合——演出散场后的后台门口、看似偶遇的茶楼、甚至托人递话到庆喜班内部——试图接近他。“陈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来者往往压低声音,眼神却锐利,“您这身绝艺,放在庆喜班这小庙里,真是明珠暗投了。我们‘广和楼’,场面大,根基深,东家仰慕您的玩意儿,只要您肯移步,包银翻这个数不止……”手指在袖笼里比划出令人心惊的数目,“头牌自然是您的,专属包厢、跟包、行头定制,一应都是最高例儿,合同年限也好商量……”这些诱惑直接、赤裸,且往往伴随着对庆喜班“池浅王八多”的隐晦贬损,试图用金山银山和虚妄的尊荣,腐蚀他与那个将他从泥淖中拉起、给予他“晓云”之名的戏班之间,那份由恩义与岁月艰难铸就的联结。

    紧随其后的,是地面上形形色色、如同附着于肌体上的蚂蟥般的势力“关照”。各码头的“爷”、街面的“混混头儿”,开始以各种名目前来“道喜”、“拜码头”。他们的刁难裹挟着市井的狡黠与无赖:或是声称戏园子喧闹扰了周边住户的清静(实则索要“安抚费”),或是指派几个面目模糊的闲汉在售票窗口前逡巡,吓退胆小的观众,又或是挑剔后台的煤炉摆放不合规矩、存在火险隐患。这些麻烦琐碎却持续不断,如同蚊蚋嗡鸣,虽不致命,却极大地损耗着心神与经营。他们深谙戏班求稳怕事的心理,料定对方多半会选择破财免灾。而作为台柱子与最大收益来源的“陈老板”,自然成为这“财”的主要输出口。

    更为阴险难防的,是来自同行嫉妒所滋生的冷箭与暗算。梨园行当表面光鲜,内里竞争却近乎残酷。他的一夜蹿红,无形中挤压了无数人的生存空间,挡了不知多少人的名利之路。匿名小报上开始出现语焉不详却恶意昭彰的花边短文,或讥讽他“嗓音取巧,全仗怪腔异调哗众取宠”,或影射其“攀附有术,幕后必有倚仗金主”;更下作的,是在他贴演重要戏码前夕,后台其专属的且至关重要的头面饰物会莫名丢失某件,或是鼓佬的鼓键子被人暗中折断,甚至有一次,他下场后饮用的那盏润喉的温茶,竟品出一股诡异的酸涩味,虽惊觉吐出未造成实质伤害,却足以让他脊背发凉,自此对一切入口之物都怀有近乎偏执的警惕。这些来自黑暗中的冷箭,无从追溯源头,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风光无限的舞台之下,暗藏着多少淬毒的荆棘。

    而最为棘手、令人如履薄冰的,则是某些权贵人物那种别具用心、难以拒绝的“青睐”。总有些衣着光鲜、谈吐风雅、背景却深不可测的人物,通过曲折的关系递来制作精良的请柬,邀他赴私邸堂会,或至某处隐秘的俱乐部“小坐清谈”。起初,班主与老沈头还以为是寻常生意,谨慎应承。但几次之后,那隐藏在风雅面具下的真实意图便逐渐显露。某些贵宾看他的眼神,早已超越了艺术欣赏的范畴,那目光中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品玩、占有欲以及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狎昵。殷勤敬上的酒盏,亲手递来的精巧点心,都仿佛包裹着某种危险的试探。言语间的机锋,从探讨戏文词藻,悄然滑向探问私密起居,甚至提出一些“结个知交”、“日后常来常往”的暧昧暗示。这些“青睐”包裹在锦绣权势与文雅外壳之下,其内里的意图往往比地头蛇直白的勒索更为凶险,也更难以直截了当地抗拒与脱身。

    老沈头,这位日渐衰老、脊背微驼却目光如鹰隼的师父,几乎调动了毕生积累的全部智慧与人情,拼尽全力为他遮挡着四面来风。他以一种老江湖特有的、看似圆滑世故实则内藏铮铮铁骨的韧性,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对于挖角的糖衣炮弹,他或打着哈哈虚与委蛇,或直接亮出早年签下的、条款严苛的“关书”文书,以契约之力强硬回绝;对于地头蛇的滋扰,他有时不得不忍气吞声,奉上银钱以求片刻安宁,有时则也会动用某些尘封已久的人情关系,设法从中转圜化解;对于同行射来的冷箭,他加强后台管控,叮嘱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人格外留心照看,虽无法根除毒瘤,却也竭力为晓云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演出环境。而对于那些最令人头痛的权贵“青睐”,老沈头更是绷紧了全身每一根神经,他往往亲自出面,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以“孩子年轻不懂规矩”、“近来身子骨实在欠佳”、“班规祖训森严,绝不敢违”等种种滴水不漏的借口,小心翼翼却又异常坚定地将那些不怀好意的邀约推挡回去,如同一堵沉默而顽固的老墙,竭力将那些污浊的浪头阻挡在晓云之外。

    然而,老沈头终究年事已高,人脉与精力皆有穷时。庆喜班也并非什么树大根深、背景显赫的名班大社。许多风雨,仍需陈晓云自己挺身直面;许多漩涡,仍需他独自艰难周旋。他不能再是那个只需躲在师父温暖却已显单薄的羽翼之下、一心只琢磨戏文的“晓云”了。

    残酷的现实,逼迫着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熟”乃至“世故”起来。他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沉默与疏离,原本是他性格的底色,此刻却被他主动地、有意识地淬炼成一副坚不可摧的冰冷甲胄。他学会了用更深沉的冷漠和极致的、近乎偏执的谨慎,为自己筑起一道无形却森严的精神围墙。面对各路挖角者巧舌如簧的游说,他永远只有一句平板无波、不容置疑的回答:“一切但凭师父做主。”将一切纷扰轻易推回,不留任何可供迂回渗透的缝隙。面对地头蛇的勒索滋扰,他交由班主和老沈头全权处理,自己绝不直接接触交涉,避免被任何麻烦缠身。面对同行,他更加谨言慎行,不评价他人长短,不参与任何是非议论,尽量减少一切可能授人以柄的言行举止。

    而对于那些最令他心生寒意、却又往往牵扯权柄的“青睐”,他更是发展出了一套近乎条件反射的、冰冷的应对机制:所有私人性质的邀约,一律通过班主以“班规严苛,绝不私应外局”为由,毫不通融地坚决回绝;在那些无法推脱的公开堂会或社交场合,他保持绝对的、近乎刻板的恭敬与距离,眼神低垂,视线绝不随意乱瞟,问答极其简短精炼,绝不与任何人有超出工作必要的交流;对任何非经严格检查的食物饮品,都绝不触碰。他的应对方式,谈不上八面玲珑,甚至显得有些生硬笨拙,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封千里般的冷漠与疏离感,却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有效地将大多数不怀好意的试探与接近,冻结在安全距离之外。

    周旋于这些错综复杂、各怀鬼胎的势力与人心之间,他内心的疲惫感与警惕性,与日俱增,几乎达到一种饱和状态。他本就对人性缺乏基本的信任感,童年的创伤与颠沛的经历早已刻下深痕,如今这名利场的种种倾轧与算计,更是将这种深刻的不信任放大到了极致。台下每一张对他堆笑的脸,他都下意识地怀疑其后是否藏着算计的刀;每一句热情洋溢的恭维,他都忍不住要去揣摩其话语底下是否缠绕着索取的钩。他觉得自己仿佛行走于一片布满无形陷阱与淬毒暗器的雷区,必须时刻绷紧每一根神经,调动全部感官,才能确保自身安全,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持续的高度警觉,是一种极其耗神的内耗,使他台下本就稀薄的生命力,如同沙漏般加速流逝。他仿佛一只终日竖尖刺、弓背防御的刺猬,将最柔软的腹部死死藏起,唯有在登上舞台、彻底化身剧中人的那一刻,才能暂时卸下这沉重不堪的甲胄,却也因全情投入而加倍地燃烧透支着自己。

    荣耀的背面,是无人得见的暗潮汹涌与步步惊心。“陈老板”的风光无限之下,是一颗被层层冰甲包裹、日益孤寂、且从未停止警惕的、疲惫不堪的灵魂。他在这名利场的悬崖边缘艰难行走,以冷漠为盾,以谨慎为剑,孤独地守护着那方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自在与灵魂释放的舞台,也守护着那个深藏在重重盔甲之下、脆弱而真实的、名为陈晓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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