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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其他类型 -> 区区小权想让我告白-> 61 闪击波兰(上) 61 闪击波兰(上)
- 华沙。
人人都爱华沙。
爱被夕阳映照成鎏金琥珀色的老城,爱费德里克演奏厅每天傍晚七点的肖邦演奏会,爱维斯瓦河畔的美人鱼铜像,爱她持刀立盾,高举利刃守护着这座城市不屈的灵魂。
李艺率从清晨的布里斯托尔酒店大床上醒来,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目光茫然。脑袋沉沉地凝视了好一会,她才起身洗漱,在套房客厅的钢琴前坐下,开始每天固定的触键练习。
布里斯托尔酒店位于肖邦大赛的主场馆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附近,连接着市中心的文化区。
早在肖赛开始前的几个月,李在叙的助理便提前为她预定下了这间酒店少数配备钢琴的总统套房,供她在比赛开始的一个多月里进行训练备赛。
至于她为什么会选择在研究生关键的第一学年刚开学就请假前往波兰参加比赛?事情还要从大半年前说起——
*
大溪地的度假结束以后,权至龙匆匆投入到组合在日本进行的宣传活动中,而李艺率也回到了美国录制她的第三张唱片。
这张唱片一如既往地延续了她前两张唱片严谨的德奥学派风格,是一张精心挑选的贝多芬奏鸣曲选集,涵盖了贝多芬部分代表性作品。
从技术层面和音乐深度而言,李艺率这张唱片的业内评价十分优秀——触键干净利落,音色层次丰富,理性的结构与情感之间达到了完美平衡,对作品内在精神的挖掘也展现出了她超越年龄的成熟度。
然而,这张质量上乘的唱片,却在一次面向大众的流行音乐电台直播节目中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位以毒舌为卖点的乐评人提到了古典乐行业的生态,并以她的这张唱片举例,将它称之为“精致的古典乐流水线产品”。
当然,当时主持人的笑声也极为刺耳,“吼吼,Be careful!这可是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的双料王,我打赌你下了节目就要被疯狂的古典乐迷们送进医院。”
对此乐评人只是轻蔑一笑,用极尽讽刺的声音点评她的作品“无聊”、“陈词滥调”、“不到三分钟就能让人入睡”,甚至以“未来她也只会在乐谱堆里挖掘老古董”为她职业生涯做下结论。
在大众传媒行业,相对平和的赞美远不如激烈的批评能吸引眼球。
一位流行乐评人跨行业去炮轰一位古典钢琴演奏家,这本身就是一种刻意博眼球吸引流量的话题制造,更别提电台主持人在中间穿插着煽风点火,让后半场直播听上去阴阳怪气,冲突和话题一并升级。
现如今,流行文化逐渐占据大众传媒的主流,传统的古典音乐行业则仍固守着陈旧的宣传体系。
这其实并不意味着两种音乐文化之间存在谁更高雅、孰优孰劣的差异。可当话语权只掌握在一部分人的手中时,踩一捧一的争端便成了常态。
而恰逢在这个时期发布新唱片的李艺率,则成了这场文化话语权的争端中,不幸被推向舆论中心的倒霉蛋。
*
从莎曼萨那里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李艺率刚在毕业典礼上捧回她的AB学位证书,计划着在进入研究生院前好好享受一个暑假,顺便去日本看望辛苦工作每天打电话撒娇的男朋友。
她本来没打算回应这件事的。
可古典音乐界,尤其是秉持传统,将德奥经典视作圭臬的学派和乐评人大多相当古板且刻薄。
通过莎曼萨的转述,她得知了战况的激烈程度,甚至学到了诸如“快餐推销员正试图给米其林主厨打分”、“从没离开过下水道的苍蝇也敢妄自去丈量溪流的深浅”、“除了怜悯被电子合成器和压缩录音驯化的耳朵,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等等犀利语录。
李艺率:…………
之前她还以为只有韩国人在阴阳怪气这件事上天赋异禀,没想到大家刻薄起来原来全都一个样。
虽说小权这家伙总说她毒舌,但经此一役她才恍惚发现,自己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啊!
事态演变到这种地步,电台节目自然收获了一大波关注。
当然听众们的观点普遍都是先撩者贱,批判乐评人的声音居多,因此节目组也打算见好就收,在事件发酵大半个月以后,再度邀请乐评人上播客节目公开道歉。
“ok,my bad,我道歉,未经了解就擅自评价,是我的不对。”
虽然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是乐评人的声音里毫无诚意,甚至牵扯上了另一件事,“但诚实地说,我对这个行业的糟糕印象真的和这位miss lee有很大关系。”
“她的老师号称是20世纪最杰出的钢琴演奏家,因此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优秀的继承人……说真的,这就跟政治家的孩子以后也会是政治家,银行家的孩子长大了也很容易就进入金融行业一样,听起来难道不是很讽刺的一件事吗?”
“当然,我无意冒犯。但是在我看来,海因茨先生生前以擅长莫扎特贝多芬巴赫等作品而闻名,他的继承人自然也继承了这种艺术形式上的缺陷,接连三张唱片都是毫无新意的作品……”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有缺陷的演奏家,还能被称作最伟大吗?”
李艺率:…………
这下可真算把她给惹毛了!
事实上,能在乐坛留名的音乐家自然每一位都有他的独到之处,轻易给任何一位音乐家划分等级都是很愚蠢的行为。但硬要说的话,钢琴作品中有三位作曲家最难把握,分别是巴洛克时期的巴赫,古典时期的莫扎特,以及浪漫主义时期的肖邦。
海因茨之所以能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头衔,离不开他晚年深深钻研德奥作品,巴赫和莫扎特都被他演绎得精彩至极,而他年轻时录制过的肖邦也在业内广受好评。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多年,竟然被一个外行冠以“有缺陷的瘸腿演奏家”这样的羞辱,实在是叫李艺率既感到无比愤怒,又平白生出许多唏嘘。
在那场电台直播的最后,这位乐评人嘻嘻哈哈的声音极其刺耳:
“可能躲在大师的光环下实在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吧。听说这位年轻的小姐不喜欢商演,只专注于音乐作品的录制。当然,如果她还有一点身为顶级演奏家的心气,希望下次能换换口味向我们证明一下她自己吧!”
嘁,她当然要证明自己了。
但要专门为了这样一个上蹿下跳的跳蚤打乱她的录音计划吗?才不!
赶在七月以前,李艺率正式递交了这一年的肖赛申请。
因为之前参加过同级别的比赛并拿到了冠军的关系,她甚至不需要递交推荐信和预选录像,直接进入了初赛环节。
因此这几个月她顾不上在电话里拖长尾音撒娇的权至龙,整个人都泡在了波士顿的琴房里。
*
“叶丝噜,你今天好点了吗?我给你带了热汤,还买了些药。”
说话的人是贝利小姐。
因为赛程较长,预计需要在华沙呆上一个半月左右,父亲的助理提前找了一位临时英文翻译。当然,说是翻译,其实更多的是充当向导和照顾她日常饮食起居的工作。
亚洲人的名字对于贝利小姐来说实在是很有些拗口,磕磕巴巴学了好久还是将她名字的发音念成了“Yesuru”。
“好些了,谢谢。”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浓重的鼻音。
前些天的一场降雨,让华沙的气温骤降正式入秋,李艺率的脆皮人设在此时也一如既往应验,成为第一个被秋风击倒的外乡人。
“Nie ma za co~”贝利小姐笑着应道,波兰人实在是很爱他们的语言。
她将李艺率散乱在茶几上的乐谱收拢放下药品,接了一杯热水又转身进入套房内的料理间将自己带过来的食物重新加热。
“这是传统的波兰鲱鱼,用酸奶油洋葱调配的酱汁烘烤的。”
贝利小姐这样招呼,又为她盛了一碗热热腾腾的巴什茨——也就是波兰版本的罗宋汤,“生病了就是要多喝一点热汤才算暖胃。对了,赛程已经出来了吗?”
肖赛在华沙的知名度实在是很高。
每五年举行比赛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将会重新装扮。街头的车站、公交站台和路边广告都会换成肖赛的信息,甚至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椅子也会自动发出钢琴演奏的声音。
李艺率被酸溜溜的热气熏得直皱眉。她本身就是猫舌头,吃不了太烫的食物,为了不辜负贝利小姐的好意,她小心啜饮两口热汤,又点头应道:
“昨天有发邮件过来,我的预选赛轮次是第二天的上半场,下周二上午十点半,需要在一个小时前完成签到。”
“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们提前出发。”
贝利小姐闻言很是期待,又将药片推到李艺率的手边:“趁着还有些时间,这两天要好好休养,别让感冒影响了你的状态。”
*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每五年举行一次,是世界上最顶级的赛事之一。
正如他的名字,这是个以肖邦作品为主题的比赛,考验的是选手们对肖邦的诠释和理解。
肖邦被世人成为钢琴诗人,是浪漫派音乐的集大成者,其作品中的细腻和情感张力一般人很难把握,也正因此有了那句“弹得了其他作品的人不一定可以弹得好肖邦,而弹得好肖邦的人一定能弹好其他的作品。”
每届参赛的选手都是从全世界几万份参赛作品录像中选择,这几万人都是由指导老师写信推荐,或是通过其他比赛拿到申请资格,经过层层筛选最终仅有一百六十人左右能站上华沙爱乐厅的舞台。
李艺率作为其他大型赛事的冠军,自然得了些优待,不需要推荐信也不用提前录制预选赛视频,递交申请就得以获得参赛资格。
可这并不代表接下来的赛程能轻松应对,毕竟赛事的残酷从预选赛开始就可见一斑。
一百六十名进入预选赛的选手最终只会留下十个人进入决赛,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拥有摘金的资格——
肖赛之所以竞争激烈,大概还有评审足够苛刻的原因。
打个比方,如果所有的评委觉得第一名的水平不够第一名,那么第一名的位置就将空缺,原本的第一名直接挪到第二名,甚至挪到第三,第四乃至前六名。
这一项宁缺毋滥特殊的规则,也直接让肖赛的第一名出现了十五年的空缺——没错,本届比赛正是金奖空缺的第十五年。
*
十月的天,气温微凉,华沙街头已悄然铺满金黄落叶。
这个时期华沙的城市环境算不上好,到处都是雾霾。虽说今天是个大晴天,但在车里看上去和阴天没多少区别。
李艺率手里翻看着乐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贝利小姐的关照和鼓励。
她下榻的酒店就在中心区,也就是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的附近,驱车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大概是因为近期举行比赛的原因,加上这个地方属于市中心,因此马路上堵得寸步难行,附近的停车场也早早被挤作一团。
“这个地方的太堵了,我得绕一圈去找个停车位,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再过来等你。”
贝利小姐看了手表这样说到,又见李艺率点点头背着小包拿着乐谱阖上车门,便从驾驶位上探出头,笑着冲李艺率喊道:“加油,我的好女孩!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嗯,回头见,Do……Do widzenia?”
“哈哈,发音很不错!Do widzenia!”
贝利小姐对她挥挥手,轿车顺着拥挤的车流继续前行。而李艺率则是将手中的乐谱夹在腋下,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大型音乐厅。
纯白色的外墙镶嵌着古罗马立柱,穹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无数张音乐会的海报贴在拱门之上——
这个地方就是古典音乐演奏者们的最高舞台,有无数演奏家从这拱门中走入,却最终只有几人才能骄傲地走出。
音乐厅内人影憧憧,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青年演奏家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流,有意无意地看向周围的人,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丝探寻的意味。这些人几乎都是其他时间场次的选手,或已经结束演奏,或趁着还没到自己的轮次提前过来观赛。
几乎是在李艺率走进的一瞬间,有无数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向她投来,短暂而迅速地打量后又移开。
李艺率是范赛历史上第二位双料王,又在录音事业上取得了许多演奏家一生无法企及的成就,加之上半年几乎整个行业倾巢而出的舆论事件发酵,让她从走进场馆的一开始就被当作了重点关注对象。
但她只是神色如常地掂着手中的号码牌,无视了周围人的视线,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将自己的证件递出签到。
“李艺率,韩国。”
“好的,请稍等,我检查一下……”
虽说她算得上是预选赛里的“大名人”,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过一遍。工作人员拿着她的身份证件对照自己面前的文件,确认无误后才将证件退回,随后又有一名工作人员指引着她到达候场琴房。
和之前范赛的规则一样,在比赛日所有还未参加比赛的选手,都有独立的琴房和练琴时间,供他们在比赛前恢复状态。
工作人员站在琴房门口对照手中的表格,和李艺率确认:
“Lee,最后再和您核对一下,您是早上第三位出场的选手,时间为上午的十点三十分。预算赛的演奏时长为30分钟,您递交的作品分别为,前奏曲op28-15,练习曲op10-5,op25-10,g小调第一叙事曲……”
快速核对了一边即将要演奏的作品,工作人员这才快步离开。
等琴房的门被阖上以后,李艺率才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琴键上轻轻落下——
清澈透明的音色如晨露一般在不大的琴房里响起,随后是一连串毫无凝滞地快速跑动,音符如溪流般蜿蜒,带着娴熟又细腻的流动美感。
简单活动完手指以后她便阖上琴盖,从背包里取出耳机播放提前录制好的节拍音频,一边轻轻拉伸手指关节和韧带,一边闭目冥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第一位选手已经上台。隔了许久,工作人员抱着写字板轻叩屋门。
十点十五分。
李艺率摘下耳机已经做好准备。
她今天还是穿着质感剪裁极佳的衬衫,搭配一条深灰色的高腰长裙,衬得身形挺拔而沉静。听着工作人员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微微颔首,轻声道:
“走吧。”
*
预选赛的赛场并不是使用的主音乐厅,因此空间并不大,座位完全没有高低落差,只是一间屋里放着几百张椅子,椅子前放置着约莫半米左右的高台——台上那架黑色三角钢琴静默地立在中央。
灯光昏暗,舞台上只有钢琴上方一束冷白光色的光线,台下的众人在底下静静地听着选手的演奏,台下的评委门则仔细地翻阅着选手带来的乐谱。
可惜现在场上这位选手似乎很有些紧张,光是李艺率在音乐厅两侧通道听到的错音就有好几处,踏板也用得有些浑浊,连带着整体情绪都显得局促不安。
她皱着眉,看着台上的姑娘因为错音而慌乱的手指,心里惋惜。
像这样的大型赛事,比赛中所给予的容错并不多,台上一点微小的失误都要用成绩去买单。
这位姑娘终于仓促地结束演奏佝偻着脊背走下舞台,脸上满是疲惫与失落,几乎差点控制不住情绪在台上哭出来,此时台下的评委们也挑挑眉交换了个眼神,轻轻摇头。
“弹得很一般啊。每天的前几位选手都弹得一般,是因为出场顺序太靠前导致得太过紧张了。”
“确实发挥糟糕,直接淘汰吧。”
“下一位选手是?”
评委们还没来得及看下一位选手的资料,工作人员开始了报幕——“下一位,编号 039,李艺率,韩国。”
评委几人纷纷露出一个意外的神色。
竟然是她……
虽说是评委,但像李艺率这种走赛事申请途径,没有参加视频筛选流程的选手,他们事先也不知道她会来参赛这件事的,因此才会在李艺率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刻不约而同感到惊讶。
说实在的,处于同一个行业,他们自然听说过她的名字,也从无数的乐评、她最早成名的范赛和日内瓦公开赛的赛事现场录音,甚至是海因兹生前录制的影像中见过这张年轻的面孔。
像他们这样预选赛的评委多是前几届肖赛的前六名选手。
别的不说,起码按照李艺率六岁就上纪录片十四岁获得国际赛事最年轻金奖记录的年少成名经历来算……她几乎能称得上是在座某些评委在行业内的前辈——虽说并不是哪个地方都像南韩那样搞论资排辈那一套就是了。
大约是想到了半年多以前的那场舆论骂战,众评委在台下暗自感叹这位的心气是真的很高啊……不过能有机会在现场听一听这位出了名不爱商演的演奏家的演奏现场,倒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预选赛也有许多乐评人,资深乐迷买票观赛,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人群克制地响起了细微的骚动——毕竟大多演奏家的事业开端往往始于一场国际赛事,很少会有像李艺率这样的重复参与赛事刷奖的。
不过细微的讨论在她上台时便戛然而止了。
李艺率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架被灯光笼罩的钢琴。
她先向评委席方向微微鞠躬,再转向观众席致意,动作从容不迫。随后,她在施坦威前坐下,调整呼吸,双手轻置于琴键之上。
预选赛的要求是演奏约30分钟的自选肖邦作品,李艺率的选曲其实算得上大胆,横跨了肖邦创作的不同时期与体裁,非常考验综合素养。
开篇以前奏曲《雨滴》为引子,重复的音符在静谧中缓缓铺展,从指尖流淌而出,宛如细雨营造出深邃的意境。
早在几年前,李艺率就有特意训练过自己的触键方式,因此此时她的手指并非直接抬起,而是以平行与键盘贴面的方式滑动离键,以近乎苛刻的控制力最大限度减少指尖与琴键分离时产生的杂音,使每一个音符的起落都如雨滴坠入静湖那样清晰克制。
手指触键的流动顺着下坠的力道推到胳膊上,又遵循手臂的弧线自然回落,带动音符微妙起伏舒展,仿佛呼吸般连贯。
这音色实在是太美了。
台下评委们几乎屏住呼吸,惊喜地听着这样纯净到仿佛纤尘不染的音色,陷入了近乎陶醉的静谧。
从朦胧忧郁的雨滴,到骤然涌起的冬风练习曲,旋律陡然撕裂静谧。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钻石那样颗粒清晰,光泽冷冽。
更令人叹服的是,不管是引人冥思的乐句,还是炫目的技巧展示,层层递进的音色都保持着绝对的精准,戏剧张力十足。甚至在踏板的使用上也精炼至极,不断维系着和声的绵延与氛围的营造。
无愧于双料王的盛名啊……
台下有评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为这样惊人的控制力和举重若轻的技巧叹服。
他权衡一番,给出了23分。
比赛采取的是25分制。
正常选手能拿到20分便已经算得上很优秀,只有极少数从一开始有冲击冠军资质的人才能够拿到23、24分左右的成绩。
唯一让这位评委感到遗憾的是,李艺率对肖邦的诠释演绎略显冷峻,颗粒太清晰,太过克制,说白了就是欠缺那点肖邦的“浪漫”味。
实际上想要完整演绎作家的风格,其中的度十分难以把握。
就以肖赛为例,这场比赛中所演奏的呈现,终究还是肖邦的作品,必须要让自己的诠释更加贴近肖邦,才能获得足够高的成绩。
李艺率在十几年德奥派作品的训练下,对于音色控制与结构把握上都展现出近乎完美的美感。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过于完整严肃的美,使她在演绎肖邦时显得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缺少即兴式的诗意流淌,“浪漫”得不够纯粹,因此听上去总有些奇怪。
“真美……但是美得真叫人遗憾啊……”
“是啊,不过这也是长期专注于一种流派的弊端了……”
尽管如此感叹,但评委们仍然对她的演奏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只是悄悄在心底惋惜着这样完美的音色偏偏缺少了肖邦独有的灵气,直到——
一串极具庄重色彩的七度音程响起,如钟声荡开,彻底撕裂了先前的冷郁和沉思!
预选赛的压轴,李艺率选择了这首结构宏大,情感深邃的《g小调第一叙事曲》。
从神秘带有预示性的引子开始,她便抓住了乐曲的叙事脉络。直到乐章进入中段,指尖下的音符随着跑动骤然燃烧起来,情绪急转直下,进入激烈冲突的快板,压抑的悲怆与豪迈的叙事在黑白键间奔涌碰撞。
这部作品的灵感来源被普遍认为是源于波兰史诗剧《康拉德·瓦连罗德》,一个充满矛盾与悲情、阴谋与牺牲的英雄主义故事。
这是肖邦首次将“叙事曲”这一文学体裁应用于音乐创作,在纯器乐中讲述了完整深刻的戏剧性故事。不仅是肖邦本人创作生涯的里程碑,也是整个浪漫主义钢琴文献的巅峰之作。
整部作品叫李艺率如今演绎起来,简直像是情感宣泄一样化作了两个字——复仇。
因此她不再克制,任音浪如潮水般倾泻。每一个和弦都像是命运的叩击,层层推进,原本清晰冷峻的颗粒感被炽热的情绪熔化,化作汹涌的洪流。
狂风暴雨般的琶音、铿锵如金石交鸣的大跳、惊涛骇浪般的八度和弦、强大的音量对比……在疾速下行的十六分音符中,她的手腕几乎颤抖,带出近乎痉挛般的张力,描绘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进行到展开部全曲戏剧冲突的最高潮,音乐变得极其不稳定,撕裂、变形、冲突……她几乎像是在起舞一样——
为伟大的作品,为完美的乐章,为波兰民族的悲剧史诗,为人类共通的英雄情怀;为自己,为记忆里那个古板的老头……从最弱到最强,从沉思到温暖,从暴烈至绝望,无数种音色层次鲜明,将将命运的挣扎、内心的风暴与悲剧性的对抗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乐曲结尾沉重的和弦被她处理得缓慢而决绝,带着一种像是耗尽所有力量的虚无感,在无尽的悲怆与寂静中缓缓消逝。
观众席陷入死寂,仿佛时间被抽离,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过了许久以后,才有观众发出急促呼吸的响声,紧接着,就是如惊雷爆发的掌声,席卷了这个并不算大的音乐厅。
真是太幸运能听到这样的演奏了!
看着李艺率缓缓收回手起身鞠躬,尽管面上仍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偏偏台下的乐评人和资深乐迷们都莫名从中看出了点“冠军相”,对于这样惊艳的演绎发自内心认可与赞叹,他们纷纷交换着惊叹的眼神。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舞台通道边缘,台下评审们这才回过神,小声地交流起来——
“你给多少分?”
“24分,你呢?23分好像有点低了吧,她至少值24分。”
“你说得对,我改一下。”
随即,那位评委在数字上头添了一笔,摇着头感叹到,“说不定空缺十五年的金奖要在今年被她摘走了。”
虽说他并不是决赛的评委,但在这一刻,偏偏也生出了见证者的与有荣焉。
身边的一位男士也跟着点头,甚至颇有些苦涩地道:
“真是叫人嫉妒的天赋啊……”
*
演奏结束以后李艺率轻轻捏着疼痛的手指和小臂肌肉,迎着选手们意味不明的目光走出了会场。
感冒未愈,此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因此她没打算继续留在会场听其他人的演奏,走出音乐厅准备等贝利小姐来接她回酒店睡觉。
眼睛正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准备拨通电话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Hallo!艺率!”
并不是类似于“yesulu”这样拗口的洋人发音,而是字正腔圆地喊着她的名字。
李艺率回过头去,一名身材高大,五官深邃英俊带着鲜明日耳曼特征的男子正朝她走来,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有些兴奋的光彩,一开口就是亲切的德语:
“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我刚刚听了你的演奏,真的非常让人震撼……对了,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戴维,是02年和你同届参加日内瓦公开赛的提琴组选手。”
*
10年对于权至龙来说是个忙碌的一年,或者说,从出道至今好像没有哪一年不是忙碌的。
这一年组合正式进军日本市场,因此在上半年除了他个人的巡演以外,团队积极在日本线下铺开路演活动,日语专的录制也被提上日程。
好不容易等李艺率放暑假,偏偏又赶上她要参加比赛,因此两人隔了大半年多都没能见上一面——说实话,从权至龙的心情出发,肯定是对此感到伤心和失落的。
虽说他并不是那种会要求另一半为他牺牲事业的类型(当然他也没信心能叫李艺率这么做),可从心底来说,他还是更希望爱人的注意力能够多放一些在自己身上。
……再多关注我一点,多在乎我一点,多爱我一点吧。
贪婪的念头时刻在两人越洋通话的时候兴起,继而又被他的理智强行压下。
也正因此,他这段时间的情绪又开始在开心和阴郁之间反复横跳,加上和队内大哥的录音不算很顺利,这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焦躁起来。
他和大哥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当时梁锡硕提出以爱豆组合出道的企划时,本着与其找莫名其妙的人组成团队,不如找个自己的熟人——因此他把大哥拉来了YG。
虽然他们最后的确如预期那样顺利出道,但不得不说,这哥的承受能力和神经都太脆弱了!
出道早期时不时因为压力崩溃大哭,光是极端的事件就闹过两次……碍于前后辈传统的压力,他们这些年纪小的说不了什么重话。因此对待这位,权至龙不说如婴儿一般呵护,也算得上是把他当成孩子哄了。
得益于高中时期哄过更难缠的家伙,他还算是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且早期住宿时的家务也由四个人分包承担,倒也没给他带来太大的负担……前提是他别在工作的事件让情绪失控得太频繁。
是的,在今年中旬的时候梁锡硕提出了二人组成小分队出道的企划,首当其冲面临的考验就是如何能在高压的创作录制环境中,让这位顶级巨婴不至于频繁情绪崩溃。
对此李艺率也曾经发出过锐评:“你又不是他的父母,总不至于这样迁就他吧。”
权至龙只是失笑着道:“谁叫我是队长嘛,况且锡硕哥也说了,能者多劳。”
闻言李艺率只是轻哧:“队长就得付出更多是吧?倒不如说能者多劳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就因为一个人才华特别突出,工作完成得特别厉害就能肆意被剥削了吗?”
权至龙:“……倒也没到剥削这么夸张的地步吧。”
“这不是差不多了嘛,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应该很快了吧,”
她这样说着,又顿了顿悠悠感叹道:“按照这样的逻辑,一个人的能力一定是和他的财富成正比的吧。但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很多有钱的社长都是吩咐手底下的人干活,自己明明蠢得像猪头一样却还是可以躺着数钱。他们明明不是能者,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
似乎是为了更直观地举例,她甚至拿自己打起了比方:“就像我,成天也没做些正事,不照样比大多数人有钱吗?”
“由此可见,能者多劳这个词本身就是邪恶的资本家们为了剥削他人而编造的谎言,用来合理化不平等分配的借口而已嘛。”
权至龙沉默片刻,还是为她的决心感到惊叹:“你这家伙没必要牺牲到这个份上吧!”
这并不是李艺率和权至龙第一次的意见分歧,虽然两人持有不同观点,但李艺率照例没劝什么别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要多为自己考虑这种安慰,只是一如既往地说着支持他的决定,甚至颇有些感慨地同情了他自愿被过度消耗的奉献精神。
明明和以前一样,可偏偏这一次叫权至龙感到了些难言的微妙来。
你明明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什么可以把话说得这样轻飘飘?
你该安慰我,要鼓励我,要在嘴上说着爱我,支持我才对呀……
不,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不对。
李艺率的确是在明明与他意见相左的情况下仍然支持他的决定,她向来很尊重自己的选择,从没交往以前就是这样。
那他想要她说些什么呢?
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这个瞬间让权至龙自己都感到了困惑。
怀着微妙的迷惘以及这两天以录制工作进行不顺利为借口、有些故态萌发的逃避感,他终于赶在进度以前完成了专辑的录制。
说真的,接下来的两个月就是密集的打歌宣传期,其实他应该趁十一月前的单元组合正式活动期之前好好休息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经常能抓到些微妙的预感,始终静不下心来。
因此顶着经纪人一言难尽的视线,买好了最近的航班,给李艺率匆匆发过信息以后,把整个身体往沙发上一摔,等着助理帮他收拾行李——
大概明天就可以见到她了吧,他半阖上眼,这样想到。
八个多月没见,他实在是太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