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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 3 章
-     兰台是宫中藏书修史之地。
 
 直到及笄前,骊珠都和弟弟沈负在兰台内听太子太傅讲经,对这里十分熟悉。
 
 算着时辰,骊珠刚好在早课结束时入内。
 
 太傅放下经书,看着底下睡着了的小皇子,忍不住摇头轻叹,余光瞥见骊珠,突然眼前一亮。
 
 “公主怎么来了?老臣见过公主。”
 
 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骊珠亲自搀扶了起来。
 
 一抬头,太傅便见公主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他瞧。
 
 太傅疑惑:“老臣今日……须面可有不洁?”
 
 “不是,”骊珠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小老头你了,有些想你。”
 
 面上在笑,但骊珠心中却有些酸涩。
 
 前世的太傅甚至没熬到南雍亡国那日。
 
 南雍第一次战败于北越,朝中决定向北越缴纳岁币时,太傅便率主战派的群臣上了无数折子。
 
 明昭帝视若无睹,太傅便长跪于玉堂殿外,恳请派兵出战。
 
 明昭帝仍是不允。
 
 就在押送岁币的车队从雒阳启程的当日,太傅府中传来消息——
 
 太傅闭门七日,绝食而亡,死时保持着叩拜的姿势,正对雍朝旧都的方向。
 
 前世灵堂与眼前身影重叠。
 
 “公主越是这么说,越叫老臣颇为警惕啊。”
 
 看着与自己孙女一样大的公主,白胡子太傅笑得眼尾一叠褶子。
 
 “上次公主硬要老臣带着公主的墨宝去月旦评,岂料声名鹊起,满雒阳的人都在打听,那是哪位名家之作,差点没瞒住——这次可别再让老臣做这种事了。”
 
 “这次不是!”
 
 骊珠忙解释道:
 
 “我今日来,是想让太傅写一封举荐信,举荐一位学子做当世大儒谢稽的入室弟子。”
 
 这个答案着实在太傅的意料之外。
 
 见骊珠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太傅知道她有话要说,看了看四下,抬手引她入内室。
 
 在一扇雕镂漆屏前落座后,他细细追问:
 
 “公主久居深宫,鲜与外人往来,不知哪家学子有这等殊荣,能得到公主亲荐?”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骊珠佯装天真无知,眨了眨眼道:
 
 “是玉晖哥哥请我帮这个忙,说谢稽虽有大才,但脾气古怪,轻易不收外姓弟子,也就只有太傅和谢稽交情好,能给这个面子。”
 
 太傅听得眉头直打结,望着骊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举荐一个学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人日后入仕,必会成为覃氏的羽翼之一。
 
 公主这是在给他人做嫁衣啊。
 
 但他能说什么呢?
 
 南边本地豪族势强,南雍朝廷迁都至此,想要政令通达,就必须培植覃氏外戚,与这些豪族相抗。
 
 即便以后覃氏势大,恐会危及皇室,那也是以后的事。
 
 覃氏嫡长公子尚主已成定局。
 
 太傅没有多言,取来简牍,提笔写了开头,问及对方姓名。
 
 “伊陵裴氏,裴胤之。”
 
 骊珠托着腮,念出这个名字时,面上笑吟吟的。
 
 太傅却心头有些犯嘀咕。
 
 伊陵裴氏?
 
 覃家这从哪儿挖出来的破落户?
 
 太傅暗暗叹了口气,提笔写就,盖上阴文印章。
 
 将举荐信交给骊珠时,又谆谆道:
 
 “如今朝廷中有识之士不少,有能力做实事的却不多,不论是何立场,待此人日后出仕,还需谨记,忠于陛下,忠于南雍百姓……”
 
 “太傅放心!”
 
 骊珠飞快夺过举荐信,太傅一惊,抬头正对上小公主明亮笃定的眸色。
 
 “他虽尚未及冠,但才华横溢,身弱志坚,一生志向,只求收复北地十一州,为此可以肝脑涂地,死不旋踵!若他入仕,必能整合一盘散沙的局势,成为南雍官场的栋梁!”
 
 小老头听得一愣一愣。
 
 “……我们南雍,还有这等少年英雄?”
 
 骊珠肃然颔首。
 
 这些话并不是骊珠说的,而是前世的三公之一,御史大夫徐梦玄,亲口对群臣所言。
 
 据说裴胤之升迁至雒阳为官后,徐梦玄对这个年轻人青眼有加。
 
 得三公盛赞,裴胤之初入雒阳,便名声大噪。
 
 但后来也有许多风言风语,说徐梦玄是受了裴胤之的胁迫,才被逼说出这番浮夸至极的违心话,替他造势。
 
 骊珠听到这样的谣言,嗤之以鼻。
 
 一群软骨头,倒诋毁起了南雍的大英雄。
 
 除了“学识过人”这一句,有那么一点水分,其他哪句话有假?
 
 裴胤之入仕前,朝中主和派占尽上风。
 
 南雍向北越交了一年又一年的岁币,养肥了北越的国力,喂饱了乌桓人的马。
 
 要不是裴胤之扛起了主战派的大旗,等不到熹宁七年,南雍早亡了。
 
 这些百官公卿读尽圣贤书,也不知怎么,竟读出了一副善妒嘴脸。
 
 一桩心事了却,骊珠与太傅告辞,脚步轻快地踏出了内室。
 
 “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稚童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几乎是立刻,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的骊珠反应迅速地侧身,将举荐信护在怀中,让对方抓了个空。
 
 那男孩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回过头来勃然大怒。
 
 “护得这么严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虽然眉宇稚气,但小男孩的五官轮廓都已有少年隽秀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与明昭帝一模一样的眼,天生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乍一看很能唬人。
 
 这便是骊珠同父异母的弟弟,覃皇后之子,沈负。
 
 “……关你什么事。”
 
 骊珠将信缓缓藏在身后,假装镇定,觑他一眼:
 
 “脸上红印这么深,今日早课又睡过去了?沈负,你那本《开蒙要训》该不会今年还学不明白吧?”
 
 语气虽平淡,但骊珠的心跳早已快得不堪重负。
 
 绝不能让沈负看到裴胤之的名字。
 
 一旦这封举荐信落到覃皇后手中,裴胤之便会被划为公主一党,覃皇后绝不会让他有出头之日!
 
 “你敢笑话我!”沈负大怒。
 
 她还敢炸死他呢!
 
 骊珠在心中气急败坏地暗骂。
 
 沈负道:“你识的字多有什么用?及笄之后你就不能来兰台听学了,我想学多久就学多久,沈骊珠,你羡慕死了吧!”
 
 八岁的小男孩正值人憎狗嫌的年纪,笑容更显十分恶劣。
 
 骊珠知道自己不该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她还是被这话气得涨红了脸,因为沈负说得没错,她确实羡慕死了。
 
 “让开!”
 
 “我就不让,除非你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瞧瞧!”
 
 骊珠刚要回落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覃皇后生性多疑,别说这封举荐信的内容,就连这信的存在都不能让她知道,否则此行出巡,更将困难重重。
 
 怎么办?
 
 怎么才能分散沈负的注意力?
 
 骊珠深吸一口气。
 
 “……兰台听学算什么?等我日后开府出宫,我就把太傅请到公主府给我授课,反正父皇疼我不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沈负顿时变了脸色。
 
 和骊珠一样,他也有一戳就中的怒点。
 
 “太傅是太子的太傅!岂能给你一个人授课!”
 
 “可你又不是太子,我有两个郡的食邑,父皇给了你什么?”
 
 “你!你!你——等着!沈骊珠!我以后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以后?你以后能怎么厉害?”
 
 “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等他死了,我就是南雍天子!”
 
 小男孩稚嫩狂悖的声音回荡在兰台四周。
 
 几名小吏捧着简牍经过,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频频交头接耳。
 
 从内室而出的太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不可妄言啊!”
 
 可骊珠等的就是他这句妄言。
 
 她怒斥:“沈负!你敢咒父皇死,你好大的胆子!”
 
 沈负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恶向胆边生的骊珠推了一把!
 
 太傅年迈,嘴跟不上脑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骊珠将沈负一把推入了兰台旁边的荷花池中。
 
 噗通——!
 
 “……快来人!大皇子落水了!”
 
 颤巍巍的太傅上前,确认沈负真的落水,眼前一阵眩晕。
 
 “公主!您今日是怎么了!您、您平时从来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趁宫内卫士还没赶来,骊珠将举荐信偷偷塞给了太傅。
 
 “这个先放在您这里,还请太傅务必好好保管,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内容,待我出巡前一日,我再亲自来取。”
 
 她望着荷花池里扑腾的小男孩,冷静道:
 
 “从前是我太懦弱,才会纵得沈负对我愈发无礼,今天只当给他一个教训——他水性很好,太傅不用担心。”
 
 太傅急道:
 
 “公主,我是担心您啊!您将殿下推下水,说小了是姐弟打闹,说大了是谋害皇子,可想过皇后那边如何交代!”
 
 沈负是覃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宛郡覃氏延续满门簪缨的指望。
 
 更何况公主马上就要与覃珣成婚。
 
 这么做,等于得罪了整个覃氏,除了逞一时之快,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啊!
 
 “谁说我没法交代?”
 
 小公主冷笑一声。
 
 太傅惊疑不定,莫非公主真有两全的良策?
 
 还没等他问个清楚,只见人影一动,耳畔又听噗通一声!
 
 “太傅大人——”
 
 匆匆赶来的卫士扶住眼前一黑的太傅,小老头食指哆哆嗦嗦,指着水面:
 
 “快……快去捞公主!公主不识水性啊!”
 
 ……
 
 自从十四岁那年,骊珠被沈负一弹弓打进荷花池后,她就再也没接近过水边,此刻她才终于又回忆起溺水的恐惧与无助。
 
 水瞬间从口鼻灌入,发不出声音,踩不到实地。
 
 灌入鼻腔里的水像刀子一样刺痛大脑,耳内嗡嗡作响,身体沉得像铅,求生欲驱使人奋力挣扎,然而越是拼命拍打,越是不住地往下沉。
 
 秋水彻骨寒凉。
 
 投水之时,卫士就在不远处,骊珠知道自己不会死。
 
 今日如果只有沈负落水,她定被问责,可若她也一并落水,这就只能算得上姐弟争执的小事。
 
 各打五十大板,覃氏还能说什么?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窝囊点而已。
 
 还好她这一生,窝囊的日子比得意的日子多,重新习惯这种窝囊日子,对她而言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
 
 骊珠这一跳的代价是卧床十日。
 
 途中高烧两日,咳嗽五日,吃什么吐什么又三日,着急上火的明昭帝命御医轮番按脉诊病,折腾得骊珠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病中的骊珠一连做了许多噩梦。
 
 她又梦见沈负登基,要将她送去和亲的事。
 
 ……
 
 那时,骊珠试图拉拢朝臣,被婉言回绝;尝试着请前夫覃珣向覃太后求情,他却避而不见。
 
 无路可走时,骊珠听到一些风声。
 
 ——朝中那位主战派的领袖,裴胤之裴太仆,似乎对自己有意。
 
 于是她硬着头皮,向素无往来的裴府递了名帖,邀他入公主府赴宴。
 
 那夜,公主府内的灯火格外暗,骊珠刻意没去细看他的样貌,只按照计划,将琉璃杯中的酒浆笨拙地洒在那人的玄黑官袍上。
 
 丝竹声歇,歌伎悄然退下。
 
 骊珠颤抖着,将手伸向他的腰带,陌生的男子气息近在迟尺。
 
 “长公主,夜色已晚,臣回府更衣即可。”
 
 裴胤之忽而攥住她的腕骨,嗓音淡而温和。
 
 “长公主无需忧心,只要神女阙前将士热血一日未凉,就不会将一国社稷,托付于女子裙摆之下。”
 
 骊珠抬起头,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出身寒门的年轻文臣。
 
 他有英挺的鼻梁,含笑的眉眼,这是个极英俊的青年。
 
 翌日早朝,裴胤之一介文臣之身,主动请战,赴神女阙退敌。
 
 骊珠知道他此战大捷,也知道他大胜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旨赐婚,尚清河公主。
 
 但梦里的她却跌跌撞撞追赶在他身后。
 
 不要去!
 
 他的敌人不在陈兵边境的北越军中,他身后的母国也绝非他的盟友。
 
 即便他这一战能胜,也将留下病根,在三年之后夺走他的性命!
 
 有人宁可让南雍屈辱和谈,也要他横死边境,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
 
 那个人——
 
 那个人——!!
 
 ……
 
 “公主可是梦魇了?”
 
 骊珠霍然睁开双眼。
 
 傍晚霞光照进寝殿内。
 
 一支斜插在乌发间的凤钗筛下几缕血色残阳,给榻边女子的面庞镀上一层鎏金色的光晕。
 
 见她醒来,覃皇后拿起了案几上的药碗,慢悠悠地搅动。
 
 “听闻公主之前想去封地巡游,可看公主眼下这状况,瞧着还是留在宫中静养为好,公主放心,你父皇已经罚了负儿五十个手心,狠狠替你出了气,你现在若再执意走,倒显得像还在负气,叫我不好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