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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上帝之鞭的鞭挞-> 第七十三章 融雪时节 第七十三章 融雪时节
- 冬日最后的威严,在持续不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侵蚀下,终于开始瓦解。积雪不再是铁板一块,表面那层坚硬的冰壳变得酥脆,在正午的阳光下微微塌陷,边缘开始渗出细小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底下干涸了一整个冬天的大地。屋檐下挂了一冬的冰棱,也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像是不知疲倦的计时沙漏,宣告着季节的变迁。
巴特尔左臂的恢复速度,似乎也随着这融雪的节奏在加快。虽然动作依旧不如受伤前灵便,伤处在天阴或用力过度时依旧会酸痛,但至少日常的劳作已无大碍。他能比较自如地挥动工具清理营区,甚至能尝试着用左手辅助,做一些简单的捆绑和固定工作。每一次成功的、不再伴随剧痛的动作,都像是在他心头点亮一盏微弱的灯。
营地彻底活了过来。士兵们几乎全员出动,清理着泥泞不堪的道路,拆除那些为了防风而搭建的、如今已显得多余的冰雪矮墙,晾晒受潮的衣物和毡毯。久违的喧嚣和活力重新充斥在空气中,尽管这活力中还夹杂着清理积存垃圾和污物时散发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气味。
阿尔斯楞所在的斥候营再次变得忙碌。他们开始向更远的地方进行侦查,探寻冰雪消融后的道路状况和水文变化,同时警惕着可能随着天气转暖而重新活跃起来的残敌或部落武装。
“南边的河,有些河段已经开始跑冰排了!”一次阿尔斯楞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巴特尔,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但眼神明亮,“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通航了!”
通航,意味着补给线可能恢复,意味着大军不再是被冰雪围困的孤岛。这个消息像野火一样在营地里蔓延,点燃了更多人眼中的希望。
巴特尔的工作也变得更加繁重。他被编入一个临时小队,负责修复几处被积雪压垮或冻裂的营棚和仓库。这需要更多的体力和技巧,尤其是对于他尚未完全康复的左臂。但他干得很认真,甚至有些投入。看着破损的结构在自己和同伴的努力下恢复原状,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创造的踏实感。
在一次搬运木料时,他路过匠作营。那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喧嚣。刘仲甫正指挥着匠役和俘虏们,将那些改造过的雪橇重新改回车轮,检查保养闲置了一冬的攻城器械,空气中弥漫着热松脂和金属摩擦的气味。技术的齿轮,似乎比季节更早一步,开始了为下一阶段行动的准备。
他没有看到阿依莎。或许她被安排了别的活计,或许……他甩了甩头,将那个念头驱散。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个人的、细微的情感,似乎被更加宏大和紧迫的集体行动所淹没。
融雪也带来了新的麻烦。原本被冻结的污秽随着雪水一起融化,使得营地某些区域变得泥泞不堪,卫生状况令人担忧。巫医们开始大声疾呼,要求各营区加强清理和防范,避免疫病滋生。死亡的阴影,似乎换了一种方式,依旧在营地周围徘徊。
巴特尔也变得更加小心,他严格按照巫医的嘱咐,注意着左臂伤处的清洁和保暖,避免在潮湿的环境中感染。他怀中的两本册子,被他用油纸仔细地重新包裹了一层,以防被融雪的湿气侵染。
夜晚,帐篷里不再那么寒冷刺骨。虽然寒意依旧,但不再有那种能冻结呼吸的感觉。巴特尔坐在铺位上,能听到帐篷外积雪融化、水滴落地的声音,淅淅沥沥,绵密而富有生机。他再次拿出那两本册子,油纸包裹下的它们,似乎也少了几分冬日的冰冷坚硬,多了一丝……属于知识的、沉静的温润。
他依旧看不懂任何一个字,但此刻,他不再感到焦虑或茫然。这些字符,就像这窗外正在发生的季节更替一样,是一个他暂时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并且蕴含着无限可能的世界。他轻轻摩挲着封面,心中一片奇异的宁静。
融雪时节,混乱而充满希望。旧的事物在消融,新的秩序在孕育。身体在愈合,营地在复苏,战争的机器也在重新擦拭保养。巴特尔不知道当最后一堆积雪消融殆尽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命令和征程。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从那个濒死的寒冬里走了出来,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怀中无法解读的秘密,站在了这片泥泞而充满生机的土地上。
他吹熄了油灯,在滴滴答答的融雪声中躺下。左臂的伤处传来熟悉的隐痛,但他并未在意。明天,太阳会更高,积雪会更薄,或许,他还能试着再拉开一次弓,哪怕只是空弦。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随即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七十四章春泥
冬日最后的痕迹,终于在南风和日渐温暖的阳光下彻底消融。积雪化尽,露出底下被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大地——不是想象中生机勃勃的沃土,而是一片泥泞不堪、混杂着去岁枯草、牲畜粪便和各种战争遗留物的巨大泥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腐烂有机物的酸味,以及一种万物解冻后特有的、混杂着生机与腐朽的复杂气息。
巴特尔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营地的泥泞小径上,每走一步,厚重的泥浆都几乎要吸走他的靴子。左臂的伤处在这种湿冷的环境中依旧有些不适,但已不再影响他的行动。他和其他士兵一样,卷起裤腿,毫不在意地蹚过浑浊的泥水,进行着每日的劳作。
营地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沼泽工地。所有人都投入到与泥泞的斗争中。他们挖掘排水沟渠,铺设垫路的碎石和木料,加固被雪水泡得松软的地基。原本被冰雪覆盖时尚未察觉的许多问题,此刻都暴露无遗——营帐底部受潮发霉,储存的粮草部分变质,一些地势低洼的区域几乎成了水塘。
但抱怨声却比冬日时少了许多。尽管劳作辛苦,环境恶劣,但阳光是真切的,风是暖的,头顶的天空是开阔的。身体在活动中发热,汗水能顺畅地流出,而不是瞬间冻结。这种属于活着的、能动弹的感觉,驱散了漫长寒冬积攒下的大部分阴郁。
巴特尔被分配去修复一段被融雪冲垮的营区栅栏。他和几个同伴一起,将腐朽的木桩拔起,挖开湿软的泥土,重新埋设新的桩子。泥土沾满了他的双手和衣裤,冰冷的湿气透过靴子渗入,但他干得很起劲。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力量的恢复,左臂在用力时虽然依旧会提醒他旧伤的存在,但已不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阿尔斯楞骑着马从营地外回来,马腿和肚腹上都沾满了泥点。他勒住马,看着正在泥地里忙碌的巴特尔,咧嘴笑了笑,露出被风吹日晒得有些皲裂的嘴唇。
“嘿!看着精神多了!”阿尔斯楞的声音洪亮了些,“外面路上全是泥汤子,马都快走不动了!不过好歹是能走了!”
能走了,意味着被切断的联系正在恢复,意味着这片被征服的土地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巴特尔直起腰,用相对干净的右臂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了一个简短的点头。
匠作营成了营地裡最忙碌也最泥泞的地方之一。刘仲甫指挥着人们清理着器械上的泥污和锈迹,检查着车轮、轴承等关键部件在经历一冬严寒和此刻潮湿后的状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匠役们的号子声,混杂在泥泞的噗叽声和士兵的吆喝声中,构成了一曲杂乱却充满生机的春之交响。
巴特尔在一次运送木料路过时,看到了阿依莎。她和一群女俘正在匠作营外围,清理着堆积的废料和淤泥。她依旧沉默,穿着沾满泥浆的灰色衣服,头发用一块脏布包着,看不清面容。她和其他人一起,用简陋的工具将淤泥铲到车上,动作机械,但似乎……比冬日里多了几分力气,至少,她的背挺直了一些,没有完全蜷缩起来。巴特尔注意到,她偶尔会停下动作,抬起手臂擦拭额角,目光短暂地掠过远处那片正在变得青绿的山坡。
春泥虽浊,却孕育着生机。连她这样沉默的、几乎被苦难压垮的灵魂,似乎也在这暖风和泥土的气息中,获得了一丝喘息。
夜晚,帐篷里不再需要燃烧宝贵的木柴来驱散致命的严寒,虽然湿气很重,被褥也有些潮乎乎的感觉,但至少不再有冻僵之虞。巴特尔坐在铺位上,脱下沾满干涸泥巴的靴子和湿透的裹脚布,就着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清水,简单清洗了一下左臂的伤处。伤疤在温水的浸润下微微发红,但不再有之前那种冻伤般的青紫。
他拿出怀中那两本用油纸包裹的册子。油纸边缘也沾上了一点泥印。他小心地擦拭干净,然后解开包裹。深蓝色和褐色的封面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静的光泽。那些神秘的字符,仿佛也随着季节一起,从冬日的冻结状态中苏醒过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他依旧看不懂。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茫然地凝视,或者将它们视为与眼前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他开始觉得,这些字符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不依赖于刀剑和杀戮的、更加持久和深远的力量。它们记录着不同人群的智慧、历史和信仰,而战争,不过是这些文明长河中一次剧烈而残酷的碰撞。
他将册子重新包好,贴身放回。帐篷外,传来士兵们围着篝火、压低嗓音的交谈声,以及不知名昆虫试探性的、微弱的鸣叫。
春泥之上,生命在复苏,秩序在重建,战争的机器也在擦拭保养。巴特尔不知道大军下一步的具体动向,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临近。他躺下来,听着帐篷外泥地里细微的声响和远处隐约的人声,左臂的伤处传来熟悉的隐痛。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烦躁或不安。这疼痛,这泥泞,这复苏的生机,以及怀中那两本沉默的典籍,共同构成了他此刻的存在。他闭上眼,在潮湿而温暖的春夜里,呼吸平稳。
明天,或许道路会干爽一些,或许会有新的命令下达。无论如何,他都将带着这一身的泥泞和伤痕,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