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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玄幻魔法 -> 吾之道-> 第十九章 记名弟子 第十九章 记名弟子
- 万兽坪上还飘着雾,顾无咎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铜兽首旁边,声音冷冰冰的,像刚磨过的刀背,不刺耳但挺吓人。
“第一考结束——”他手指一弹,青铜兽首不喷雾了,铜铃的余音被山风吹散。
“明天辰时出第二考的榜。上榜的留下,没名的——”他抬手朝山门外一指,意思明摆着:自己滚下山,别等人赶。
这话一出,人群立马炸了锅,像捅了的马蜂窝。有人急红了眼,有人偷偷抹眼泪,还有人强笑着,比哭还难看。
陆仁挤在人群里,手心那撮灰白兽毛早被冷汗泡软了——铜铃没响,他听得真真的。
“合着……白忙活一场?”他低头啐了口,心里空荡荡的,像在荒地里好不容易点起的火,被人一泡尿浇灭了。
夜里青竹院早早熄了灯。竹影晃着窗户,风一吹“沙沙”响,吵得人心烦。陆仁和衣躺在床上,瞪着屋顶数竹节,数到第七十一根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陆师弟,方便借一步说话?”——是顾无咎。
陆仁一骨碌爬起来开门。月色正好,顾无咎站在台阶前,白袍子被竹影切成一块块的,像披了件碎银铠甲。
此时的顾无咎全无白天的威严,甚至判若两人,这让陆仁甚至有些陌生。
“顾师兄。”陆仁嗓子发干,拱了拱手,心里直打鼓:榜都没出,大半夜找我,总不是来安慰我的吧?
顾无咎抬脚进屋,自己找了把竹椅坐下,目光先扫过那只破木箱——里头装着两只钢鬃兽幼崽,陆仁用旧棉袄堵着箱口,故而顾无咎也没有察觉。
“白天放你过关是私情,按规矩铜铃没响你该下山。”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但清楚,“但我顾无咎说话算数——答应留你就不会反悔。只是……”他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得换个名头。”
陆仁眯起眼:“名头?”
“记名弟子。”顾无咎身子往前凑了凑,“不算无极门正式弟子,挂在我名下。平时干杂役、抄经、喂兽的活儿,我一有时间就教你一些真本事——能学多少还得看你本事。三年为期,到期没长进你就自己离开,那个时候我也无能为力了。”
条件说得直白,陆仁却听出活路:留下就有机会,离开可就什么都没了。他喉咙动了动,半天才说:“顾师兄抬爱,我陆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师要的‘谢礼’,我一定准时奉上。”顾无咎听完,嘴角第一次浮出极浅的弧度,像冰面上掠过的一缕热风,转瞬又冻住。
“谢礼先记下,等给你安顿好新的住处,你在取来给我。”
话落,他起身,白袍一撩,当先跨出门槛。陆仁愣了半息,赶紧抱起木箱顺手扯过外衣,追了出去。
月色被竹影切得满地碎银,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再开口。穿过青竹院后的小篱笆门,山径陡然收窄,石阶长年潮润,踩上去吱咕冒水。夜雾像没煮开的米汤,黏在衣角、头发、睫毛上,越走越重。
“顾……”陆仁张了张口,觉得再叫“师兄”已不合时宜,可那声“师父”在喉咙里滚了滚,烫得他心口发颤。
顾无咎脚步没停,却像脑后长眼:“叫不出口就先留着,等天亮再改,省得夜里咬了舌头。”
陆仁讪讪挠头,把人喊住了:“师……顾无咎!”
前方白袍终于停住,半侧过脸,眉梢挑着一点薄笑:“嗯?”
陆仁深吸潮冷的雾气,抱拳,一揖到地:“师父。”
声音不高,却撞在岩壁上,脆生生弹回来。
顾无咎“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只抬手在他肩窝轻轻一按。那一按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把陆仁胸口某道锁开了。
“走吧,新住处远,再磨蹭就寅时了。”
……
无极门最北端,有一片荒废的“鹰愁崖”。崖畔原是先代驯养灵鹫的旧址,后来鹫群绝迹,弟子嫌地势高、风硬、水咸,陆续搬空,十来年没人理会。
两人到的时候,雾已被山风撕成一缕缕白绸,露出半截石堡。堡墙塌了口子,活像老人漏风的牙床。门前横着断旗杆,旧幡布条“猎猎”作响,上面“鹫”字只剩半边“鸟”。
陆仁仰头,看见月亮正好嵌在堡楼缺了瓦的窟窿里,像一盏蒙尘的灯。
顾无咎推开半歪的榆木大门,门轴发出“咯——吱”一声长叹,惊起檐下几只夜蛾。
“以后你就住这儿。”他指尖一弹,一缕青火跃出,分成三簇,悬在梁下,照出满屋浮尘。
灰尘被火光一激,爆起细碎的星屑,陆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堂屋空阔,西墙立着一排鹫架,枯枝上还挂有锈迹斑斑的脚环;东墙堆满破蒲团、裂陶罐、半截经幢,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经幢“嗡嗡”转。
顾无咎负手而立,像检阅旧战场:“这里原是‘御禽斋’,上一任斋主姓燕,犯了门规被逐,东西没来得及清。你收拾收拾,能用就留,不能用就烧。”
陆仁走到鹫架前,指尖抹过一层厚灰,露出底下暗红漆,像干掉的血。他忽觉背脊发凉,却听顾无咎又道:“后堂有眼小泉,水咸,喝不得,但洗涮无妨;厨房灶膛尚好,只是缺柴;卧房在二楼,窗棂坏了,夜里风大,先拿木板挡一挡。”
交代完,他扔过一把铜钥匙,钥匙柄刻着一只展翼鹫,羽翼末梢磨得发亮。
“钥匙收好,明日寅时半,我来传你《御灵初录》第一卷,迟一刻,便算你自动放弃。”
陆仁双手捧住钥匙,心里“咚”地一声,像被铜铃重新撞了一下。
“弟子明白。”
顾无咎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抬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淡金光幕落下,封住门槛。
“夜里若有东西闯进来,别乱开这道禁制。”
“东西?”
“废弃久了,总有些不请自来的‘旧邻’。”
顾无咎声音淡得像夜露,却教陆仁后颈汗毛齐刷刷立起。
……
师父走后,山风立刻大了。
陆仁卷起袖子,先把破蒲团一个个拎到院外,抖灰,呛得自己眼泪横流。再回屋,搬开塌了半边的供桌,露出底下一只铜火盆,盆里还留着焦黑的兽骨。
他蹲下去,指尖一捻,骨渣碎成粉,像极了他白天攥的那撮兽毛。
“换了个地儿,还是绕不开畜生。”
自嘲一句,心里却莫名踏实。
二楼卧房更小,一扇窗斜对着断崖,崖下云海翻涌,像一锅煮开的牛乳。榻是硬木搭的,床板裂了缝,缝里长出几株灰白的菌子,摸上去湿软冰凉。
陆仁把菌子连根抠掉,从破箱里掏出旧棉袄,铺成褥子。棉袄里还裹着那两只钢鬃幼崽,小家伙们睡得死沉,粉鼻子一耸一耸。
他摸摸它们脊背,低声道:“以后咱仨就绑一块儿了,谁也别先认怂,不对……就剩两个了。”
说完,起身关窗。窗棂“咔啦”一声,合不严,留一条黑缝,像不肯闭上的眼睛。
外头风越刮越紧,断旗杆的布条抽在墙上,“啪啪”作响。
陆仁把屋角一只缺耳铜壶灌满咸泉水,又翻出半截蜡烛,插在鹫架顶端。火光一颤,满室影子跟着摇晃,那些枯枝、破罐、脚环,全都活了过来,在墙上张牙舞爪。
他索性盘腿坐在榻上,把今天顾无咎说的每一个字,在心里重抄一遍——
“记名弟子……三年……杂役、抄经、喂兽……”
抄到“喂兽”时,他睁眼,正好看见两只幼崽醒来,四只黑眼珠亮晶晶地瞅着他。
陆仁咧嘴,伸手把它们抱到膝上,轻轻顺毛:
“听见没?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厨子、马夫、奶爸,外加……倒霉师父的倒霉徒弟。”
幼崽们“啾”了一声,算回应。
山风忽地一紧,门缝发出“呜——”的长啸,像谁在远处吹埙。
陆仁抬头,看见烛光把窗缝那条黑暗映在地板,细长一道,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他吐出一口浊灰,躺倒,双手枕在脑后,数屋顶的梁木。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鹰愁崖上还飘着雾,风却已经刮得很硬了。顾无咎踏着天边残留的星光走来,白色袍子的下摆被山风吹得笔直,像一把插在剑鞘里的剑。
他推门没出声,看见陆仁已经盘腿坐在客厅正中间,膝盖上摊着本空白的《杂录簿》,笔尖蘸了井水,冻得发紫却还悬在纸上没落下。
“还不算赖床。”顾无咎淡淡说了句,算是夸奖。
他没先坐下,只抬起手指一弹,一缕青色的火苗绕着房梁转了三圈,把昨晚的灰尘、蛛网和潮气都卷出破窗户,屋外“嗤啦”一声,像撕开一块湿布。
“修炼的人,首先要学会‘养火’。这火不是炉子里的火焰,是体内的一缕‘先天之气’。你没通过秘考,丹田还没打开,养不了火,但可以学‘藏火’——把别人的火气藏进自己的骨头缝里。”
说完,他手指并拢像剑一样,在陆仁眉心点了一下。陆仁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鼻梁冲下来,到胸口突然收紧,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口袋套住,憋得耳朵嗡嗡响。
“憋住,别吐出来。吐一次就少活三年。”顾无咎声音不大,却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陆仁咬紧牙关,眼眶憋得通红,直到那团热流在胸口变冷变硬,化成黄豆大小的“核”,才敢喘口气。
“从今天起,每天凌晨三点半,我传你一缕火气,你用血当纸、骨头当盒子藏好。三年如果能攒下一百缕,遇到江湖上二流的高手,也能保住性命。”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让陆仁去劈柴一样。
陆仁擦掉鼻子下面渗出的血,沙哑地问:“那……弟子白天做什么?”
“养火需要静,也需要动。静的时候藏着,动的时候锻炼。”顾无咎扔过来一枚竹牌,上面刻着“杂”“经”“兽”三个字,笔画里还嵌着金粉。
“今天‘杂’——把御禽斋三十年的旧账重新抄一遍,一个字都不能少;‘经’——去藏经阁借《羽化微言》第三卷,抄十遍,傍晚前交给我;‘兽’——钢鬃兽幼崽已经睁眼了,必须用‘三沸羊乳’喂,奶温要保持在虎口不烫但能凝出一层皮的程度,一天喂六顿,少一顿就会掉膘。”
陆仁听后一怔,暗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我藏起来的钢鬃兽幼崽?!”
如此想着,只见顾无咎从身后取出一只钢鬃兽幼崽出来,此兽一落地便直奔陆仁而去,似乎没有任何的生疏,反而十分的熟悉,陆仁打量着这小钢鬃兽幼崽,脸色微微一变,暗道:“这……这不就是我给萧景渊的那只?也是萧景渊给玄尘子掌门的那只……兜兜转转竟有回到了我这里。”
顾无咎也被眼前一幕看呆了,但很快说道:“没想到这幼崽如此近人,那你就按刚才我说的好生照料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背对着陆仁补了一句:“你还没入门,只是普通身体,别指望飞檐走壁。但如果把这三件小事做到最好,三年后,你一只脚也能在江湖上掀起大浪。”
等顾无咎彻底逃离后,陆仁先奔厨房,接下来陆仁就要开始自己忙碌的工作。
山路陡峭,雾又湿,他怕耽误时间,干脆把一只幼崽兜在前襟,一只兜在后背,用棉袄扎紧,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回来时,两桶三十斤重的羊乳把他累得胳膊都软了,但他还是先试温度——舀一勺滴在手背上,不烫,却凝出一层薄皮,刚好。于是蹲在灶前,用小火煮三次,每次沸腾时搅七下,不能多也不能少。幼崽饿得直往他胸口拱,他嘴里“啾啾”哄着,手却稳得像老秤一样。
羊乳晾好后,已经早上五点半了。他搬来两张破经幡叠高,把账册摊在供桌上,用铜火盆压住角,研墨、舔笔、屏住呼吸——旧账被虫子蛀过,纸脆得像烟叶,一翻就掉渣。他先用薄竹片轻轻刮掉霉斑,再用小狼毫笔蘸清水,沿着字的笔画润透,才落墨写字。每抄满一页,就盖一张干纸,用掌根压平,嘴里轻声念:“收——支——麸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像在替三十年前的养雕人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