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疲惫地扑上沙发,勉强打开电视的开关,仍然是昨晚睡着前的那个台,仍然播放着无味的综艺节目;仍然是昏暗灯光下孤独空虚的生活。
渐渐的,他的意识便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的冲击下溃败。此时此刻,仿佛可以忘却时间,忘却理想,忘却责任,无拘无束。
身体变轻,像是脱离了世俗的枷锁,到达无量清净的境地。全身的骨骼像是被拆成一个个**的存在,向四周延伸,触碰这个世界不一样的舒适。
“阿易……”轻若羽丝的呼唤,他回过头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冰凉的触感顿时传遍全身,像电流,猛地哆嗦。接着是淋湿灵魂的温暖,从心底传至指端,传至握住自己手指的那双手。似乎可以将她的寒冷所融化,似乎本该将她的寒冷所融化。他闭着眼,害怕一旦睁眼,就会醒来,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然后,从这里堕入残酷的现实。他多么希望就这样,一直可以被那只手握住。任凭凉意不停地传来,不停地被他的温暖所融化。仿佛千年的寒冰,洁净又不显沧桑。
风逝时光,这般过去了不知多久,他还是决定睁开眼。希望,看见那只手的主人。
然而,眼前浮现的,只有那如同深入泥潭的黑暗。一只手,修长、洁净,玉一般温润的指甲被修整成贝壳样。泪水竟莫名地从眼角滑落,滴在那只牵着自己的纤指素玉。
“呵呵,你怎么哭啦?”轻弱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像是来自远方,像是从心底传出,清晰悦耳,如此熟悉,仿佛儿时母亲的呼唤,却回想不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说着,另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来,抚过钟易的面庞,帮他拭去炽热的泪滴,可泪水却因此更加汹涌。他一把抓住那双玉手,一股弱弱的力量稍稍反抗,便很快屈服。他将那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把整个面庞覆盖,闭上眼,安静地感受那阵冰凉。
“你过得不好,怎么不来找我。”轻盈如铃的声音又一次在心底响起,似嗔似斥,又充满了关怀。他刚想说话,突然一阵眩晕,钟易抬起头,想再看一眼那双手,但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家中沙发上,头顶亮着冷冷的蓝光,电视中重复着麻木者的悲鸣。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将抑郁在胸前的浊气一股脑地吐出来。然后点上一只烟,安静地坐着,看那跃动的光斑。
疲惫,再一次侵上眉头,他闭上眼,放任指甲遥饶的烟雾,放任脑中翻腾的世界,依旧无法再次入睡。他捂住自己的双耳,思绪仍不受阻隔地泉涌进大脑,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交错,无声电影般演绎着一个他不太明白的故事。最后,泪水再次从他的眼角溢出,肆意在他的脸庞。
(二)
连日来,周而复始的梦境,如此真实的梦境,一点点剥开钟易的外壳,将他暴露在残酷的阳光下,他的灵魂因此枯槁,他的意念变得薄弱。失去对世界的渴望,失去对活着的渴求,殷然只剩下梦境中的点点安适,支撑他的生活。
仿佛已经忘记了很多事,记忆在十八岁的那年出现断层。模糊地记得高考失利,而后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几年的光阴如今看来没有虚度,起码养活自己不是难事。
但是,心中总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缺口,像一双手紧紧的勒着他的脖子,让他产生窒息的窘迫感。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跟随他,他的世界被笼罩在巨大的黑影下,连太阳也变得漆黑如墨。軟泥样蜷缩在沙发的一端,身体忍不住地哆嗦,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太过喧闹的场景又像要胀爆他的大脑。望着屋中熟悉的布景,更能感受到和这个世界的距离。唯一的剩下的只有那梦境里的慰藉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难以入睡。无济于事的磕药,无济于事的暗示,无济于事的麻痹神经。他无奈地坐起来,点起一支烟,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烟雾在空气中蜷曲,伸展,最后消散。随着最后一口的吞吐,胃部剧烈抽搐,整个腹部像翻腾的热水锅,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衬衣。他惨笑着仰倒在沙发上,体会痛苦的真实。
“叮,咚……”钟易挣扎着看了看时钟,指针重合,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有人来,除了她估计也不会有别人了。他打开门,果然是她。一身蓝白相间的休闲样式,斜挎着白色的包包,柔顺的长发被简单地扎成马尾,安抚在身后。见门开了,女孩跳着扑向钟易,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哎呀呀,要断了,要断了……”钟易无奈的抓着女孩的胳膊,把他小猫一样的提起来,看着她,这个他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假如可以,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但是,可能不包括爱。女孩自顾自的走进房间,看着还算整洁的布置,没有印象中大多数单身男士的那样邋遢,不由得在心里偷笑。女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坐上沙发,拿起手边的杂志,随意的翻看。
钟易从冰箱里拿出女孩最喜爱的果汁,放在茶几上,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他的眼神满含温情,却别无他意,尽管眼前的这位佳人已经从几年前的羞涩少女成长得亭亭玉立,尽管她从不掩饰对自己超越友情的关怀,尽管也不是自己清心寡欲。可是,爱情却始终不曾扣开他的心扉。
终于,他忍不住她这番若无其事的耍赖,上前拿起那本无辜的杂志,轻轻地拍在茶几上。女孩抬起头,看了看面目阴沉的男人,微微一笑,拿起为她所准备的果汁,抿了一小口。“怎么?不欢迎我呀。”说着,又拿起可怜的杂志,随意地翻看。
“你……”钟易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丫头的这种看似“你就是拿我没招”的样子,可每当再次经历,又都忍不住地抓狂。“你来这里,你父亲又要生气了。”
“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他管不着,你也管不着!”钟易听出了女孩口中的不满,大概又是因为和家里人闹别扭,才又跑到这里躲灾的,与其让她到处乱跑,呆在这里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那也得拜托,看看这是谁的家好吧?稍微给点这里的主人一点尊重,也不算不过分,是吧?”
“哼!”女孩压根没理睬他说的话,用一个简单的音节做出了回应。
他无奈的笑了笑,收拾起茶几上这几天一直整理的文案,把它们装进文件夹里,这才坐上沙发,拿出手机,拨出这几天打的最多的号码。“嘟……嘟……”只响了两声,电话便有了声音,“你好,这里是孙家。请问哪位?”听到这个声音,女孩顿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张嘴就要大叫。钟易急忙制止了噪音的发出,但这一动作耽搁了他做出回应的速度,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温怒的询问。
“吴老,是我,小钟啊。”钟易缓了缓神,用起客气的语调,不顾身旁不停传来的阵阵“杀意”。
“是小钟啊,小姐在你那里,是么?”吴管家瞬间就明白了钟易这个电话的来意,而孙大小姐听到这句话,顿时变得无精打采。钟易对于这个效果很满意,起码今天他可以度过一个还算安稳的夜晚,不用担心半夜突然出现……可怕的事件。
“对呀,是是,没问题。带我向伯父问好。好的,有时间一定去拜访,那你也多注意身体。”经过一番没完没了的客套,他终于得以解脱,放下电话,松开捂住女孩嘴的胳膊,任由雨点般拳头倾泻在自己的身上,安然地闭上眼睛,同样的一副“你也不能怎么我嘛”的欠抽神情。
“混蛋,叛徒,落井下石,虚伪无耻,众叛亲离……大笨蛋……哼!”说完,提起背包起身就往外走。“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呀?”钟易见她竟然真的生气了,不由得有些纳闷,今天这妮又不知道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竟然这么大的脾气,一点也不像平时温顺的样子,当然也只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面前。
“哼,不想我呆这,我就偏赖着这,你赶我都不走;现在,你想我留,我还就不稀罕呆这了。”她头也不回,决然地向门奔去,弄得钟易一脸的苦笑。
“哎,我说你不就是怕我把你就在这里,等会伯父过来接走你嘛。别担心了,我和伯父说了,他也答应让你留这一晚,等明天亮,你呀,想去哪去哪里,我可懒得管你。”说着,将整理一半的文件夹拿起来,转身去向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今天晚上这个客厅也就不属于自己的了,这真是造得什么孽呀……他不由得在心中悲叹。“对了,明天你正好捎我一段,我去公司有些事。怎么,不愿意啊,不愿意你别掏我的PS3呀,上次就被你砸坏了一台,又来败坏我。那个薯片可不是买给你的,你怎么也给我省着点呀,女生不都是说减肥的呢?哎,你那油手不要在我的沙发上乱摸……你……我看不下去了,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
躲过横空飞来的抱枕,钻进狭小的书房,“咚——”的一声关上门,钟易打开书桌上的MP3,套上耳机,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梦的世界。
时间在下一刻,用音符划下一段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