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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诺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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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明十九年,大诺皇朝,倾。

十二月三十,除夕之夜。

注定是这个皇朝最不得安宁的一夜。

天府之星坠于昆仑山巅,西边舆鬼幻灭,贪狼光亮一瞬,终隐在云后,寂寂黯淡。

烽火不断。

整个大诺凉京陷入血与烟的包围之中,灿烂焰火盛放,却是通知叛军无阻入京的最佳手段,铁蹄踏平凉京雪地,大诺皇宫之中,血流过阶。

惨,不忍睹。

“啊——”

一声嘶裂惨叫划破暗红长空,凉京西山寺庙的偏殿之中,所有身穿墨黑夜行服的皇家护卫全都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因眼前的现象足以令他们噩梦半生。

“乔昀……你这个妖妃……究竟生了一个什么孽畜?”

一柄血淋淋的匕首正直直刺在大诺皇后的心脏之上,鲜血迸溅,流满了这名凤冠女子整片衣襟。

“咯咯——”

话音刚落,一声稚嫩的笑声打破殿中死寂,那帮见惯了世间奇异之事的护卫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怪物。

皇后郑婉惊恐地看着那名素衣女子怀中那个刚满三岁的孩子,几乎能听见匕首之下自己心脏巨大的跳动声。

面前那个素衣女子和她的孩儿此时都被无数金光包裹着,那金光缠绕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咒,直直从那个早已成了血人的素衣女子身上迸溅而出,飞速地窜入她的孩子体内。

此时众人才想起大诺皇帝一生最宠爱却被世人视作妖妃的女子,是巫族的最后一点血脉。

“嘤——”

一丝缠有特殊符咒的金光最终消失在半空之中,西边舆鬼星宿消散了最后一丝明亮。

“噗——”

一大口腥血再也压抑不住,吐在自己孩儿的脸上,那跪在地上始终不动的素衣女子此时终于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孩儿,口中喃喃说着:“我儿啊,母妃已经尽力了,即使你只剩下二十年的寿命,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母妃的那一份都活下去……”

“贱人!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郑婉的眼神变得疯狂起来,她染满鲜血的右手不知何时扼紧了那幼儿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这大诺所剩下的最后一点遗脉给掐死!

“咯咯——”

又是一声嫩脆笑声,漆黑的偏殿突地一亮,一直隐在云后的那颗贪狼煞星于一瞬迸发出刺目亮光,耀得人刺目如盲。

皇宫观星楼最高处一名青衣男子正逆风而立,见此异象,眉宇一皱,心中警兆顿生。

“你……?!”

郑婉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乔昀怀中的孩子,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至自己的胸口,只见一个庞大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流着血,而那把匕首正被那个看起来纯真无邪的孩子紧攥着,那被扯出的一刀最后还是生生要了郑婉的性命。

迸溢出来的鲜血溅了那无知孩童一脸。

她缓缓地倒了下去,眼里映着的始终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

众人良久无言,只怔怔地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幼儿,眼中光影变幻。

纯净无邪的笑靥却配上血污杀戮的脸容,这反差极大的一幕,是不是注定这个生来与众人不同的孩子日后走的路亦像今夜如此,沿途栽满鲜花,脚下却是腥血铺路,延伸至看不清的尽头?

“昀妃娘娘,咱们走!”

连达想一把背起乔昀,遁窗而去。

“不,”地上素衣女子却是一口拒绝,她郑重地将怀里的孩子交到连达手上,曾经清润的水眸渐显死灰之色,“你只需带我的孩儿走便可,我虽穷尽我毕生的精力去施那个咒,掩去我孩儿存活于世的痕迹,可惜终是功亏一篑,被郑婉打乱,以后每一年的除夕之夜都将会是这个孩子最痛苦最危险的时刻……哼——”

尚未等她说完,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从连达的胸前贯出,直刺进她早已动弹不得的体内。

“昀妃娘娘,既然你如此担心你的孩子,倒不如等我今晚将你们一同了结可好?”

“哼——”

又是数十声闷哼之声,皇后郑婉所带来的护卫全都倒下,死之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昀死死地看着连达在被刺之时拼命捧高的孩子,那孩子已经陷入睡眠之中,可是围绕周遭的危险并没有消散。

悄无声息地,一双寒寂无垠蕴满波光的眼眸出现在连达的腰侧,再然后是一张如玉白琼脂精雕细琢而成的稚嫩脸庞撞入乔昀的眼中,很难相信,杀他们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仅有七八岁的男孩。

那男孩身量不高,披一袭玄黑月白底纹披风,沾血不染,他静静地站在连达身后,朱红的唇蕴着微笑,可是那双眸子却是冷淡如漠,微微流动的水光之中赫然有一丝锋锐亮光闪过,他缓缓拔剑,欣赏着他们在临死之前痛苦扭曲的模样。

身上疼痛巨大,连达无暇细想,于生命的最后一瞬仍是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孩子扔了出去!

“不知所谓。”

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冷嘲了一句,剑势突然一转,凌厉刺向那个在半空中飞腾的孩子,欲要将那个孩子砍作两半。

“作死啰!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这个小屁孩吃狗肺大的么?”

一阵疾风自横梁之上往下掠出,一把将那个在虚空中的孩子抱住,那横空而出的黑衣人深深望了那个男孩一眼,再然后飞窜出梨木窗外,直往针叶林外面遁逃而去。

他几乎是脚步不停,极为熟稔地窜出了一小片树林,那里正有两个骑在马上的黑衣人等着他。

“郑老大、小八,我回来了。”

“走,上马!”

其中一名看起来年纪较大的黑衣人说道。

“好。”

薛言立刻翻身上马,“郑老大,另外那边安排好了吗?”

“能拖住凌氏叛军一段时间吧,在此之前咱们必须要将这个孩子安全带出。”

“这是自然。”

三人不再说话,而是一挥马缰,往西山之北的山路疾驰而去。

“沙沙——沙沙——”

光与影变换,树叶摩擦发出诡异声响,眼前山路分作两条,一条往西一条往北,方才那遁逃之人早已不见。

“主人,咱们应该走哪一条路?”

身后一人打马上前,问那个七岁的男孩。

“嘤嘤——”

一声婴儿啼哭突然自漆黑之中响起,众人一听,马上往西边山路挥缰而去,只有那个男孩仍端坐马上,纹丝不动。

“主人,刚刚那个黑衣人不是往西逃了吗?为何不追?”

众人见自己的主人不动,无奈之下收缰回来。

“你们凭什么说对方往西逃了?就凭那声婴儿啼哭?”

那男孩眸光一扫,语气森严带着丝丝嘲讽,“那是对方的诱敌之计,他们应该往北逃了。”

往北?可那里的尽头是悬崖啊!往北逃岂不是自寻死路?

众人仍是疑惑。

“北边山路是谁在守着?”

男孩说着已经扯缰往北而去。

“是景迁,景将军。”

“是他?”

男孩眉宇一皱,神情有些许异样,只是须臾,又恢复正常。

*

飞雪盈袖,夹杂着破风之声,直灌入体内,北边山路之上,一场亡命追杀正在上演。

“簇簇——”

“郑老大小心!”

一声惊呼响在无数箭羽之中,那被称为郑老大的人被数只乱箭射中,他推了薛言一把,对他说道:“别管我,赶紧走!”

北边山路果真没有想象中轻松,可是他们三人却想不到这里每五步便埋伏了各种他们意想不到的偷袭,小八在一刻钟之前被横空而出的数十把挂着倒刺的大刀贯穿了整个上身,血肉撕离,永远挂在针叶林之中。

现如今郑老大又为了护他,而甘心露出整个后背来替他挡掉无数淬了暗毒的利箭。

这一行,九死一生。

薛言最后看了渐渐落后的郑老大一眼,狠狠抽了一鞭,骏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怀中那个尚辨不出男女的三岁孩童仍在沉睡着,薛言看见这孩子脖颈上正挂着一块玄黑色的钤记,那上面嵌着的一颗蓝宝石熠熠生辉,正是大诺皇族继承人所持有的特别印记。

他神色一凛,便想腾出左手将那钤记扯下来,无论怎样说,这孩子现在带着这块钤记确实危险。

然,他左手还未伸出,另有一抹黑红色的暗影从旁窜出,以极快的速度抢了他手中的孩子,那人看也不看便将那个孩子往侧飞送出去,动作之连贯迅捷,令薛言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

薛言气窒,立即跳马往那个孩子消失的方向追去,但是对方却不让他轻易逃脱,浑厚掌风自身后袭来,薛言被迫往前掠去,那抹暗红身影似知道他的动作,左腿一扫,便想将他扫落,薛言无奈,回身向着对方就是一掌,但当他看见对方胸前挂着一个小孩时,不自觉一愣,又让对方有机可乘,向着他拍出一掌。

“你是老景,对不对?”

那人动作一滞,眼神锐利地看了薛言一眼,下一刻,出手更快了。

两人一直缠斗至悬崖边上,脚下积雪湿滑,几番差点滑至崖下。

“嗒啦——嗒啦——”

一阵马蹄之声由远至近,于这寂静的夜中发出沉重的声响,天边娥眉倒挂,照映一轮幻象。

那抹暗红色身影一听,趁着薛言分神之际,一脚将他踢至崖下,他将自己胸前的那个孩子稳稳抱回手上,又将刚刚扯下的那枚钤记带在那孩子脖颈之上,再然后他拿剑往自己左腿之上狠狠砍了一刀,迅速往那孩子脸上衣服上抹了抹血,一切的装扮看起来都像那个大诺遗孤那般,毫无二致。

一切事情做完之后,马蹄之声终于于身后响起。

他平静地转过身去,低头,对为首的那个七岁男孩说道:“殿下,微臣已将全部鼎玑阁的人都除掉,现在有请殿下来看看这个孩子是否为真正的大诺遗孤。”

那个七岁的男孩长眉一扬,伸手往后一挥,示意一名下属上前查看。

然,那个手抱孩童的男子却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微臣并不相信其他人,想请殿下亲自下马查看。微臣左腿被毒剑砍伤,动弹不得。”

但是那个七岁男孩始终不为所动,他高高地端坐在马上,寒光泯灭的眼眸透着一股森严噬骨,看得人胆寒。

那半跪在雪地之上的男子抬起头来,丝毫不避他的目光。

四目相交,谁也不让谁。

“微臣不放心其他人,在这个关键时期,微臣只相信殿下。”

他继续不动声息地劝说,眼神坦亮,背脊之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好。”

良久,轻飘飘的一个字,终于,那个男孩屈服,翻身下马,快步走至男子面前,伸手便要接过他怀里的孩子。

突变就在这一瞬间暴起!

“哗啦——哗啦——”

“轰隆——”

“轰隆——”

血肉滚崖之声未完,紧接着崖下响起两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墨黑色的浓烟混合着深雪冉冉升起,那个男孩所带来的士兵全都愣在原地,想不到那已经归降了凌氏的男子竟然会突然发难,将他们的主子给生生拽了下去。

就连同他手中的大诺遗孤也一起跌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们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发生了叛变,只立即冲到崖边,想要安排人手立刻下去搜索那三人。

但是众人心中都有数,被扯下山崖,对方又立即引爆了身上的**,他们的主子凶多吉少。

可是,他们却不能轻易放弃。

就在众人陷入手忙脚乱之间,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狭小山洞之中另有一个男孩死死抱着另一个睡得全然不知时日的三岁孩子,哭得像个泪人。

大诺,覆灭。

五百年的金粉辉煌、五百年的锦绣河山、五百年的赫赫国威、五百年的煊赫皇族……

终于于贞明十九年的除夕之夜毁于凌氏外戚手中,毁于凌氏外戚的铁蹄之下——

永远湮灭。

而大蔚皇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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