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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我们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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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雨一直下到深夜,时而瓢泼时而淅沥,小茶馆里也一直暗沉沉的,坐在屋内的四个人也都是心思各异。

一个惶然迷惑,两个疾言遽色,剩下的那个,始终独自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执意要去呢”

窗前那人撂下这句话后,屋内便是一片死寂。

花晏很受不了这种安静,这种静让她感到如坐针毡,虽然目前看来好像这种安静并不是针对她的。

“我……”花晏试图打破早已僵掉的气氛,顿了顿,她发现并没有人搭理她,甚至都没有人看她。

“阿横到底是谁?”花晏不得不提高嗓音。

“老朋友。”傅时牧似乎吹够了冷风,一脸轻快的回过身。

“恐怕他却不这么认为。”金不知冷冷道。

“你是阿横?”傅时牧挑眉。

“不是。”金不知道。

“你不是阿横,这里也没人是阿横,偏偏你们都自以为了解阿横。”傅时牧道。

“老三,我们也是好意,你不要……”

“你们,还当我是朋友吗?”傅时牧打断小丁。

令花晏极为意外的是,小丁和金不知竟然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傅时牧却笑了:“是啊,既然不是朋友,平白无故操什么心呢?”

“哈,的确,是我想多了。”金不知似笑非笑的撇了撇嘴,仰面重新躺下,跟着摇椅一起微微摇晃,可花晏却觉得他好像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闲适和懒散,他拧起的眉像被捏起的石塑,眉间的怒气顽固不散。

小丁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你傅时牧的确能耐大,说不定会让阿横退步也未可知。”

“可是,你真的帮到了她,之后你又能得到什么?”小丁突然抬头,看看花晏,又看看傅时牧,然后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忘了你答应小白的。”

“我既然答应她了,就说明我可以办到。”傅时牧的语气有些冷。

“我真是知道了什么叫作茧自缚。”扔下这句话后,小丁黑着脸站起,似是要离开。

花晏见状,急忙冲上去挡住了小丁的去路,“等等,把话说清楚,小白又是谁?傅时牧答应她什么了?”

小丁低头看着花晏,“这些你怎么不自己去问老三,问我做什么?”

“老三老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花晏挥动着两只胳膊,看起来似乎是要威胁什么人。

可是好像什么人都没有威胁到。

小丁看着她那好笑的架势,眉间的怒气竟然淡了些,更重要的是,他决定回答花晏的这个问题。最新章节来自^文@学#楼enxuelou[]

傅时牧微微蹙起眉,紧盯着小丁。

他不愿意花晏知道太多。

至少他认为这是一种保护人的方式。

所以他看着小丁,目光分寸不离,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的伸入了袖中。

小丁扬了扬浓黑的眉,两手抱在前胸,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表情看着花晏。

“我们是……坏人。”小丁歪头一笑,绕过花晏,潇洒的出了门去。

花晏随着他转过身去,小丁的身影似一头扎进大海的鱼,眨眼间便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半晌后,花晏盯着灰蒙蒙的烟雨,慢慢道:“他好像没有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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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纪怀宿出了无色山庄,独身去往浮屠山的后山岭。

秋已深了,后山的落叶积满小路,踩上去软软乎乎的。纪怀宿背着手,慢慢悠悠的沿着山道一路而上,晨光落在脸上身上,整个人都煦暖的像一杯不烫嘴的热茶。

行出不到两里地,纪怀宿终于在一片墓地旁停了下来。

说是一片,其实也就只有零落的几块石碑。

纪怀宿又向里走了走,在一块有些老旧的石碑前驻足。

他垂目看看,瞥见了石碑上雕刻的“花远苍”三个字后,一抬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的小食盒露了出来。

纪怀宿将食盒放在石板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石台上。他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壶清酒和两个青瓷酒盏。

“老爷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清酒。”纪怀宿慢悠悠的将酒壶和酒盏一一取出,修长的手,莹莹的杯,淡淡的酒。

“不过,我不喜欢烈酒,你也是知道的。”微光浅浅,纪怀宿眯起眼。

“半月有余了,老爷子你肯定也很担心小晏吧。”纪怀宿缓缓抿了一口清酒,“不过我不担心,您老也别担心,她很好。”

眼前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坠落,无声落地。军师低下头,发现杯里的酒空了,于是再次满上。

“您不是以前也经常说你家闺女不应该当土匪的嘛,这不,她下山了,和无色山庄没有关系了。我这么做没有错吧?”

“我知道您肯定不会感谢我的。因为对您来说,小晏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给陆闻。对吗,我应该没有记错那个名字吧?陆闻,陆举人。”纪怀宿念叨了两遍那个名字后,忽而一笑:“其实跟傅时牧比起来,我倒真觉得还是举人靠谱点呢。最新章节来自[文学楼]~enxuelou[]”

“可惜呀,您老相中的女婿,还真是差点儿害死您闺女呢。”纪怀宿仰靠着石板,掸落身上不知何时掉落的黄叶,“喏,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不过也怪我知道的有些晚,不然也不会赶她下山的。”

“至于那个桃酥贩……”纪怀宿将酒盏放回石板上,两袖一拢。风烈烈不止,鼓起他宽敞的长袍,如一朵漂泊烟渚的紫莲。

说到傅时牧,纪怀宿不得不沉默。

他沉默,不是因为他不了解傅时牧其人,而是因为他了解的太透彻。

傅时牧是谁,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他都知道。

某一天的某个时刻,那个不知名的小贩问他,如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现在想想,其实仅仅知彼就够了,因为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就已经完胜傅时牧了。

想到此,纪怀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老爷子,下次我会让庄里人给你送壶烈酒来的。”军师举杯,仰首,一饮而尽。

酒盏尚在手中,纪怀宿蓦地听到一阵细微的扇动翅膀的声音。没一会儿,一只信鸽落至他的肩头。

纪怀宿将卷起的纸条取下,放走信鸽,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淡淡一笑:“这不,有好戏看了。”

毁掉纸条后,纪怀宿长身而起,临风负手,微微颔首朝山下看去。不远处的山腰上正是他生活了十来年的无色山庄。日头渐渐高升,山庄在阳光的倾覆下逐渐多了一丝温热的气息,山庄里偶有走动的人影,远远看去,渺小如蜉蝣。

“要去办正事了呢,老爷子。改日怀宿再来跟你叙叙旧。”纪怀宿勾唇淡笑,眼中盛满迷离的光。片刻后,他微微俯身,不紧不慢的将石板上的酒壶和酒盏收进食盒,接着再不看石碑一眼,逆着光飘飘然的下山去了。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纪怀宿在他的小院儿里多晒了会太阳,才悠闲的换了身衣服出了无色山庄。

他去找人,去找一个很久都没有见的故人。那人是个举人,叫陆闻。

对于陆举人来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又一次见到了无色山庄的大军师。

当然,这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因为那个军师看自己的眼神,总像是在看一只翻滚在温水里的青蛙。

纪怀宿找到陆家宅院的时候,已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刻。

门环被阳光烤得温热,纪怀宿轻轻扣了扣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仆,他瞪着早已老花的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纪怀宿,考虑到眼前这人虽然眼生,但气质非凡,于是客气道:“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我找陆闻。”

“哦……请问你是……”老仆又问。

“浮屠山无色山庄,纪怀宿。”军师平静的微笑着。

然后他看着那老仆转身大呼小叫的跑走了。

远远的,他听到那老仆的因恐惧而嘶哑的声音,说陆老爷啊土匪来咱陆家了!

不过陆老爷并没有因此出来,出来的是陆闻。

陆闻出来的很快,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被老仆的惊恐所影响,而是步履沉稳的朝他走来,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一年多没见,陆闻身上的书生气依然未褪,只是眉间的青涩早已不见,一举一动沉稳随和,似是成熟了不少。

“跟我进来吧。”陆闻没有多跟纪怀宿客套一句。他看得出纪怀宿不是一个在意礼节套话的人,因为他知道,除了花晏,纪怀宿其他的都可以不在意。

这倒的确给陆闻省了不少功夫,两人连寒暄都免去了。

一壶上好的铁观音还没泡好,军师便开口了:“我有事想问。”

陆闻淡笑:“知无不言。”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放心了?”纪怀宿摇摇头,看着茶碗里的汤色一点点渐浓。

“不是对你放心,是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军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道:“三个月前,有什么人来找过你吗?”

“有。”陆闻果然答得很快:“但是我不识得。”

“来了几个人?”

“一个。”

“找你做什么?”

陆闻一手支颐,慢慢道:“你可以先告诉我,你问这些话的目的吗?”

“为了小晏。”纪怀宿毫不掩饰。

“小晏?她怎么了?”陆闻一愣。

“她被我赶出山庄,这个你应该知道。”纪怀宿道。

陆闻点头:“我知道,也好奇过。不过你应该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

纪怀宿并没有对陆闻这种“善意的理解”表示出感激,只是伸手轻触杯壁,试着温度,“那么小晏被陷害的事,你也应该听闻了吧。”

“知道一些,不过……”

“那就够了。”纪怀宿气定神闲的往椅背上一靠,“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就算得上帮她了。”

陆闻浅浅叹了口气,倒不是如何讨厌纪怀宿的语气,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喜欢眼前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陆闻沉思了一阵,纪怀宿也没有打扰他,窗外天光流转,不大的堂屋被晒得暖洋洋的。

陆闻想了很久,但是最终所回忆出的东西并不多。

“大概三个月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自称是阿晏的远亲,想跟我打听些事。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原本是去无色山庄拜访花老庄主,谁知去了才知道花老庄主已故去一年有余,而且……而且那女子说她一直以为阿晏早已下嫁于我,谁知……”陆闻掐了话尾,沉默的看着桌上的茶杯,像是能看出一朵花来。

“所以她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你就一五一十的全告诉她了?”纪怀宿道。

陆闻没有回话,但很显然纪怀宿猜对了。

缓了缓,陆闻又道:“我问她为何不亲自去问阿晏,却来问我。那女子说她问过阿晏,也不知道哪句没说对,差点被她赶下山来。”

看着陆闻认真回忆的表情,纪怀宿禁不住微微一笑,道:“你还真是不了解小晏的性子啊。”

“是啊,比不上军师你跟她朝夕相处了十年。”陆闻淡淡说着,像是在感叹着什么早已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语气平缓又和气。

纪怀宿将茶杯握在手里,却没有喝,“其实你会告诉那女子你所知道的一切,是因为你觉得那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陆闻苦笑:“我自己都不觉得被一个女人甩了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你还记不记得,那女子是何样貌?”良久,军师墨眉微挑,神情端肃。

陆闻想了想,道:“她生得瘦小,下巴尖尖,一双眼睛很亮,现在想想,总觉得那双眼睛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所应有的。”

“可惜你当时并没有觉察。”纪怀宿的目光被门前飞过的一只雀儿拉得很远。他说完这句话,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陆闻有些疑惑的看向纪怀宿,他不知道这位军师能从他的描述中想到什么。

“我想,我知道了。”军师像是自言自语。

陆闻微微惊讶:“你知道那人是谁?”

纪怀宿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她告诉过你她的名字吗?”

陆闻摇头:“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我想……”陆闻突然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与她有关的任何事任何人,我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纪怀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后面那些“她”指的是谁。

陆闻隐约觉察的出身侧坐着的军师已经知道了什么,陆闻只希望那些和自己无关。他只知道自从花晏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他就和她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叹息过,但从没有遗憾过,因为他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也因为他自始至终是一个外人,无权干涉她任何选择的外人。

堂屋中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军师微微仰首,双目半阖,薄唇抿起一弯优美的弧度。

再次睁眼的时候,军师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的光。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是时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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