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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预发福利,工匠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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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钱进仔细讲解。

    老头是个老泥瓦匠,叫张厚德,今年66岁了,是大柳树公社张家旺大队的著名老匠人。

    此人解放前就在省城有名的裕泰营造厂当过学徒,跟着师傅修过教堂、盖过洋楼,一手“清水墙”的绝活在十里八乡都出名。

    钱进低声问:“什么叫清水墙啊?”

    张厚德急忙说:“俺这里的俗话,就是砌墙的时候不用抹灰,砖缝一样勾得笔直漂亮。”

    钱进诧异。

    还有这么漂亮的本事?

    干部继续说,老汉家里困难,老伴常年生病,儿子残疾,就指望他这点手艺活贴补家用。

    可农村家家户户没钱,起不了新房甚至都修不起老房子,他这手艺在农村是明珠暗投。

    即使平日里谁家要给房屋修修补补,也顶多管工匠吃顿饭,确实没闲钱给工钱。

    这样明明张厚德老汉有一手好本事,家里日子却过的苦。

    此次听说能进城吃商品粮、拿固定工资,是他改变全家命运的唯一希望,所以他赶紧来了。

    结果他来的也晚了,加上民兵一看他年纪不符合标准阻拦了他,最后老汉绝望,蹲在公社政府门外哭,让这干部给遇上了。

    干部低声说:“钱指挥,您要是瞧得起我,我也愿意给张师傅担保,他的手艺、他的人品、他的身板,都是没得说。”

    “我们公社礼堂那面山墙,就是55年他带着人砌的,多少年了,一点缝没有,结实着呢,所以我觉得他这个情况比较特殊,特意带他过来向您做个说明。”

    钱进想了想,问道:“同志我记得您是姓常?”

    干部说道:“对,常住海,我是大柳树公社民兵大队的副队长,部队转业下来的战士,我立过三等功,在战场负过伤。”

    “说这些,我不是要自吹自擂,是想说明我不是个没谱的人,我给张师傅担保,绝对是因为我知道他能行,他是市里头搞建设需要的人。”

    然后他看了看老头,叹了口气:“就是年纪大了一点,不过他身边是没问题的,79年还来给公社修过会议室呢。”

    钱进饶有兴趣的看向常住海,问道:“你们俩怎么过来的?”

    常住海说:“我骑着自行车带他过来的。”

    钱进问道:“我看你腿不太好?”

    常住海不明白他问这个干嘛,有些尴尬的扶了扶右腿:“膝盖被流弹打掉了,不过不妨碍骑车子。”

    钱进又问道:“你想不想去城里干?别在公社当民兵了,我给你在我单位找个班,怎么样?一样带编制,待遇肯定好的多。”

    他现在是核准委的老大,要安置几个人进单位上班,太轻松了。

    但是他不是真要把常住海留在核准委里。

    这个常住海是个人才。

    刚才处理乱局果断勇猛,为人又有同理心、同情心,能下决断又有担当,这是个很好的管理人才!

    他在劳动突击总队很缺这种人才。

    于是钱进就想把他弄到自己手下去管突击队员,他肯定适合。

    而且他知道,以后劳动突击总队肯定会发达,常住海去了当管理层,这未来比在乡下光明的多。

    常住海下意识挠头。

    我也没打算毛遂自荐啊。

    此时有几个被选上的大柳树公社户籍的泥瓦匠围上来,他们多少都跟张厚德学过手艺:

    “张师傅是俺师父,钱指挥,他手艺好,人也好,是个好手艺人。”

    “钱指挥我说实话,张师傅不是俺师傅,但是我跟俺弟弟都跟他干过活,他干活时候从不藏私,教导俺两兄弟学手艺,您就收下他吧,他会带徒弟……”

    “是,钱指挥,俺仨可以担保他,他要是干不动重活,俺替他干,保证不耽误事……”

    钱进说道:“这样,张师傅你先留下,我找个人考察一下你的技术,过关了,咱们再商量后面的事。”

    张厚德老眼里顿时流下泪水,赶紧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你随便指使我就行。”

    钱进还是更多的关注常住海,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才:“你跟我去市里干吧,信我就行了,我肯定给你能谋一个好前程。”

    “我信任您,钱指挥,我看过很多关于您的介绍,有报纸上看的也有听人家说的,我信任您,但我……”他低头看了看右腿。

    “其实我是个残废人了。”

    钱进笑道:“你是个残疾,但绝不是残废!你信我,那就回单位跟你们领导说一声,我回了市里立马给你下调令……”

    “那我能不能问问,叫我去干啥?”常住海忍不住问道。

    钱进说道:“先去扫地干活,然后,负责给我带队伍。”

    “劳动突击队!”常住海下意识说道。

    钱进笑了:“嘿,你知道我管着劳动突击队的事?”

    常住海点头:“其实我有战友复员回城里后,就加入了劳动突击队,他是五台山路的,说是跟你们很近,他非常佩服你。”

    钱进一拍手:“巧了,我起家的泰山路就跟你战友的五台山路是邻居路。”

    “你猜得对,我要让你管劳动突击队的一些事,如果你这个战友也是人才,到时候你们俩都进管理层,给我好好管那帮知青。”

    常住海放下心来,重重点头:“成,钱指挥您说啥就算啥。”

    然后他又高兴的笑了起来:“做好事就是有好报啊,我本来只是看张师傅可怜,决定送他过来找你看看有没有特例,结果我自己成了特例。”

    钱进想起张厚德的事,去看考验。

    老吴给他进行考察,冲他一个劲点头:“这老师傅真行。”

    空地上有些红砖和一桶和好的砂浆,这都是之前考验泥瓦匠们用的东西。

    张厚德此时还在干活。

    他挽着袖子,露出了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臂。

    只见他一手拿瓦刀,熟练地铲起一坨砂浆,均匀地抹在垫好的砖块上,然后另一手拿起一块新砖,“啪”地一声稳稳按上去,手腕轻轻一抖,挤出的多余砂浆被瓦刀利落地刮掉。

    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利落。

    此时已经砌好几十块砖了,砖缝横平竖直,灰浆饱满均匀,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最后,他用瓦刀尖在砖缝上轻轻一划,一道漂亮的“凹缝”瞬间成型,干净利落。

    “好手艺!”老吴忍不住低声赞叹。

    钱进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他走到张厚德面前,说道:“张师傅,你手艺过硬,我信,但年纪确实大了。”

    老汉顿时叹了口气。

    钱进笑道:“这样,我们建筑大队还是破格录用你,但岗位调整一下,不安排在一线砌墙,做技术指导和质检员。”

    “后面你负责带徒弟,检查砌筑质量,工资待遇按标准给。但有一条,你这身体吃不消了要及时说,千万别硬撑。”

    钱进怕老同志在自己工地上出事。

    到时候好心就要办坏事了。

    张厚德此人感情很是充沛,听完以后老泪纵横,深深地向钱进鞠了一躬。

    钱进扶起来,讪笑道:“鞠躬就免了,感谢是可以的,我确实给你走了特例。”

    张厚德握着他的手哽咽的说:“谢谢、谢谢钱指挥!我一定好好干,你叫我带徒弟,我把浑身本事都教出来,一定把徒弟带好,也给你把质量关把好……”

    钱进其实不太想破例录人。

    因为底线这东西一旦破了,那很多事就没法办了。

    此时他破例录用一个人,那么就有十个人想被破例录用。

    果然,破格录用张厚德的消息,像一阵风传开。

    那些落选的匠人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纷纷涌上来求情。

    钱进坚持原则,除非是本事特别厉害的,或者是之前符合条件但没得到消息的,否则大部分婉拒了。

    但就在这时,马从力悄悄拉住了钱进。

    他也是泥瓦匠。

    钱进估计他想找自己走后门,两人关系很熟,他不好拒绝,就抢先说:“我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你进城以后给我好好学……”

    “好好,”马从力满口答应,然后继续莽,“钱指挥,我想给你推荐个人,也是个厉害人。”

    钱进无语的看向他。

    结果他嘿嘿一笑:“默许了?那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介绍的是俺们队住西头的马木匠,马棚子。”

    “他解放前被抓过壮丁打小鬼子,在工兵营当过随军木匠,后来跑回来了。”

    “他的手艺绝对厉害,而且他是个全才,不光木工活好,砌墙、抹灰、做防水,样样精通样样会,我的泥瓦匠手艺,起初就是跟着他学的。”

    “另外他还会、还会那个,呃,俺全公社就他会——哦,叫什么混凝土浇筑。”

    “俺公社72年修水渠,那涵洞就是他带着人给支模板、打混凝土弄的,结实得很,一点没漏。他人品也没得说,就是命不好……”

    本来他不打算给马从力这个面子的,但“混凝土浇筑”这个词,让他心头一动。

    这确实是当时农村极其罕见的技术。

    甚至别说农村,就是城里他组建起来的那支建筑队,里面都没有懂混凝土浇筑的。

    而建筑大队未来要发展,要承接更复杂的工程,懂混凝土技术的人才太宝贵了。

    钱进问道:“他怎么会这门技术?”

    马从力讪笑道:“就是打小鬼子时候学的呗,他当时修过打小鬼子的碉堡,然后学会了浇筑混凝土什么的。”

    “人呢?带来看看。”钱进看看天色说道。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最后一站大王公社,所以只能派车去接人。

    越野车奔驰,马棚子被带来了。

    这人看起来情况跟张厚德差不多,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起来六七十岁了。

    他身材瘦高,背有点驼,大冷天也穿着一身打补丁的旧军装,冻的耳朵手上都有疮。

    钱进见此脱下棉衣让马从力给他穿上。

    马棚子没道谢,他赶紧往后退,期间低着头、眼神躲闪,很明显的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形成的卑微和谨慎。

    马从力摁住他,将棉衣给他穿上了,然后笑着对钱进说:“他是狗坐轿子往下蹦——不识抬举,其实他真的老有本事了。”

    “俺队里还有大队公社平日里不敢招呼他,但有大活、大事还真得靠他,他有那个本事。”

    “再就是你看他挺老的吧?其实年纪没超出你的要求,他不到六十!”

    钱进诧异的问:“马棚子同志,你不到60?”

    “五、五十五六。”马棚子含糊的说。

    钱进没多问过去的事,直接让他现场展示手艺。

    马棚子拿起工具,干活确实利索。

    他先是用斧子和锯快速加工出一根带榫卯的木构件,动作精准利落。

    接着又拿起瓦刀,砌了一段砖墙,手法老道,丝毫不逊于专业瓦工。

    钱进连连点头:“嘿,有这样的人才你们队里怎么没给推荐?马从风呢!”

    马从风也是个泥瓦匠,这货不干生产队队长了,也要跟着队伍进城。

    马从力拉了钱进一把,帮兄弟做了解释:“俺哥不想给你找事,他解放前被抓过壮丁——你明白我意思,我是觉得你钱指挥办事最公道,只看人才不看别的,所以才敢跟你说。”

    此时马棚子也来信心了,问道:“这里有水泥有粗骨料细骨料,就差点掺和料了,要我调点混凝土料出来?”

    钱进说道:“不用调了,别浪费公社水泥了,你说说吧,调混凝土是怎么回事?”

    马棚子给他口头讲解。

    讲解了水灰比、塌落度控制,提到了什么振捣密实之类的词。

    钱进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这样他主动跟马棚子握手:“马棚子同志,你的手艺,我看到了,很好,建筑大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马棚子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使劲说:“愿意,我做梦都想进城里去。”

    他想去个没人知道他过去的地方,因为他自认有一身好本事,但就是得不到施展,一直郁郁不得志。

    “好!”钱进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东西,跟队伍走!”

    最后他统计了一下名单。

    后面又特招了八个人。

    一百零八将!

    县里为了表示对市里工作的支持主动派了卡车,两车塞的满满当当:

    尽管钱进说了,去了市里会发铺盖卷和劳保用品有福利待遇。

    可朴实的农民们秉持着穷家富路的想法,还是带上了家里能带的行李:

    打补丁的被褥、棉衣棉鞋、包袱箱子,还有用布包装着的吃饭家伙,另外有些人还用尿素袋子装了一袋子的玉米饼子。

    怀揣着对城市生活的憧憬和对新工作的期待,他们在公社干部的欢送下,坐上了开往海滨市的卡车。

    也是开往未来的开车。

    钱进这边也看到了未来,建筑大队在政策破冰和严格程序下终于诞生了,现在又终于拥有了坚实的技术骨架。

    卡车驶过坑洼的土路,驶上平坦的柏油马路。

    路两边逐渐出现成排的砖瓦房、苏式风格的办公楼、冒着白烟的工厂烟囱,夜幕降临,更有路灯亮起来……

    这一切对常年生活在农村的匠人们来说,既陌生又新奇。

    他们扒着车帮,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象,脸上写满了兴奋。

    此时倒是没有什么忐忑或者紧张了。

    毕竟不是一个人进城,是一群乡亲进城,而且前面还有钱进的越野车带队。

    马从力在车上搞怪的喊了一声:“咱这像不像军车?军官坐小车在前面领路,咱当兵的在后面塞了满满一车?”

    “没有枪啊。”

    “但家伙什可不少,还有被褥干粮咧……”

    卡车最终停在了培训学校。

    里面有宿舍有床铺。

    匠人们有些拘谨地跳下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钱进提前打电话安排了徐卫东带着一些队员过来帮忙分宿舍。

    他则带人去打开了杂物间,里面被褥和福利品够多,是他以前买了拿出来为了大部队准备的东西。

    学校宿舍很简陋,但干净整洁。

    红砖地面,白灰墙面。

    每间房约20平米,靠墙放满了上下铺的木架子床,全是实木质地,绝对结实,宿舍只在中间留出个过道。

    床上铺着崭新的草席,墙上钉着几排挂衣钩。

    虽然拥挤,但比他们想象中农村大通铺强多了!

    “这床崭新啊,嘿,松木床啊,真结实!”

    “诶爹啊,你住我下面,你腿脚不方便了别爬上去了……”

    “这地方比咱家强多了,咱现在也住上带电灯的屋子了……”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有电灯了……”

    钱进回来说道:“也有电话,就在前面的校长办公室里,谁家里有急事,那就给公社打电话。”

    匠人们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等他们安顿好行李,钱进把大家召集到宿舍前的空地上:

    “同志们,进了城,就是建筑大队的人了,大队不会亏待大家!”

    “还是那句话,我钱进许诺的东西呢,一定会做到,但是!”

    “我钱进提出的要求,你们也必须得做到,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往后清人!”

    “好了,大家舟车劳顿了一路,今天不强调太多事了,就是一个别打架、别随地乱小便也别随地吐痰,行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

    “准行。”

    “谁那么干谁是狗。”

    钱进点点头,招呼他们去杂物间:“走了,跟我去发福利品。”

    徐卫东带领的工作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外分发。

    全是好东西,徐卫东看的都眼馋:“钱老大你从哪里弄的这么多睡袋啊?真好,给我也弄一个呗。”

    钱进斜睨他:“你也要过来住?你也要进建筑队去干活?你也准备风餐露宿?”

    徐卫东想了想。

    还是放不下即将进入家里的娇妻。

    卷成团的保暖睡袋确实是好东西,农民们压根没见过这东西,还是有几个退伍兵匠人打开后搞清楚了:

    “噢,这是睡袋啊,我当兵那会听当官的说,美帝国那些少爷兵就用这个,老好了……”

    “绝对好,真厚实,真暖和,你们摸摸,多软化,是不是?”

    “真发给咱啊?扣不扣工资啊?这东西,多好啊,崭新啊,咱这辈子还没用上这崭新的被褥呢,这下子可好,一来来一套!”

    捧着厚实崭新的棉睡袋,好些人还搞不清楚这东西怎么用:

    “到底是被子还是褥子?怎么跟个棉布袋子似的?”

    懂行的匠人教导同伴:“打开,整个人钻进去……”

    “噢,明白了,就像是自己滚了个被窝!”匠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钱进还给配了暖水袋。

    这是普通的深红色橡胶暖水袋,属于经典款了,带螺旋盖,从九十年代开始比较常见,但在1981年绝对是高档货,冬天在百货大楼能占据C位,在农村罕见。

    农村晚上要取暖,基本上就是人手一个挂吊水的瓶子。

    “晚上灌上热水,塞被窝里,暖和一晚上。”突击队队员示范着,同时补充,“一定小心别被烫伤啊,这东西可热乎。”

    匠人们拿到后轮流看,看稀罕。

    带栽绒领子的棉服又暖和又干练,裤子是厚棉裤,二者是一套,上面都印着“劳动光荣”四个大字。

    另外保暖防滑水靴、带护耳的棉帽子,统统是一人一套。

    甚至钱进还给他们准备了洗漱用品:

    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一个同款搪瓷茶缸,一条白毛巾,一块灯塔肥皂,一支中华牙膏,一把牙刷。

    这就不是商城出品了,都是钱进通过关系采购的。

    他冲一行人吆喝说:“都得注意卫生啊,在城里不比乡下,必须得把个人卫生搞好了。”

    “洗脸刷牙洗头,这都是每天必须的事!”

    马从力问道:“啊?每天还得洗头啊?这大冷天不得吹感冒了?”

    马从风从后面踹他一脚:“就你娇贵。”

    钱进说道:“在屋里擦干头发,出门戴上棉帽子,这怎么会感冒?”

    其他匠人纷纷点头:“对对对。”

    “钱指挥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以后可别叫钱指挥了,叫钱总,钱总队!”

    现在钱进说什么,他们都说好都说对。

    因为给的太多了,太好了!

    匠人们看着手里捧着的这些福利品,一样样崭新实用,是农村结婚都见不到的好东西,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从帽子到鞋子配了一身,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厚实、这么新的衣服。

    而且这还是工作服。

    对于农民来说,跟城里端铁饭碗的工人一样能够有一身所谓的工作服,这可太骄傲了。

    放在21世纪,就是一身飞行员防静电服也比不上!

    甄家爷们凑在一起心花怒放。

    多数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马棚子默默地把棉帽子戴在头上,护耳放下来,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耳朵,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福利品发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钱进让人推过来平板车,上面盖着帆布。

    “掀开!”

    徐卫东一声令下。

    帆布掀开。

    下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崭新的工具,并且都按照工种进行了分类摆放。

    木工组那边,崭新的框锯,大锯、小锯齐全,刨子一溜好几个。

    甄大鹰拿起来比划着说:“长刨、中刨、短刨——师傅,这是什么啊?”

    “那叫线刨,真全乎啊。”甄开来赞叹。

    他拿起一套凿子看。

    平口、斜口、圆口、半圆口,洋洋洒洒一套十来个呢。

    其他至于斧头、木工锤、墨斗、角尺、卷尺……

    琳琅满目,型号尺寸非常齐全。

    瓦工组的家伙也多,铮亮的瓦刀分为大小号、抹子、压子、灰板、线坠、靠尺、砖夹子……

    马从风拿起一根两米长的靠尺很震惊:“城里人的家伙什就是好啊,大力你赶紧看看,这家伙,嘿,铁的!”

    “这叫铝合金。”马棚子说,“不是铁,它更轻快但一样结实耐用。”

    马从风恍然的点点头。

    他伸手试了试,笑道:“是更轻快。”

    此外还有大锤、钢钎、撬棍、洋镐、铁锹等重工具。

    甚至钱进还准备了管钳、扳手、螺丝刀、电工刀、测电笔等。

    总之,建筑工程队的基础拉起来了。

    马从力抹着鼻子上来问:“钱总,这东西都是?”

    “都是给大家伙准备的,”钱进大声说,“是建筑大队配发给你们的,是你们吃饭的家伙,然后不是公用啊,大家按照小组分一套,小组内共用。”

    “所以大家要爱惜,要保管好,这东西不是随便能买到的,都是咱市府为了支持咱们建筑大队工作特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匠人们沸腾了。

    他们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研究起来:

    “这刨子好,真轻,钢口真好!”

    “师傅你看这个瓦刀,多厚实!你试试,趁手不?”

    “这是水平尺?师傅,这是不是你说的水平尺啊?你看看这里面带气泡,噢,就是用这个气泡看看水平不水平?”

    “乖乖,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好的家伙事儿,政府真好……”

    沉默寡言的马棚子一直对那2米长的铝合金靠尺爱不释手,有了它,砌墙找平就方便多了。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渐起。

    钱进监督,让匠人们分组选了组长,又在组长里选了队长,然后出来领了各自组里的家伙。

    人民食堂的周一行赶到,问钱进:“钱总,什么时候开饭?”

    匠人们早就饿的前腹贴后背了,一直等着这句话呢。

    钱进说道:“现在就开饭吧,各自回宿舍吃饭——还是那句话,注意卫生啊。”

    “马从力,你去烧点开水,待会刷碗洗筷子用。”

    马从力大大咧咧的说:“嗨,钱总你别浪费热水了,俺庄户人没那么金贵,就用凉水洗行了。”

    钱进说道:“你不懂咱这里的菜,菜里油水多,冷水洗不干净。”

    马从力笑了起来:“钱总,是你不懂俺庄户孙,嘿嘿,你看着吧,碗里留不下油水!”

    队长们组织人手,上百号匠人们拿着新发的搪瓷碗和茶缸开始排队。

    装载着大保温桶的三轮自行车被推过来,盖子打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前面的人探头一看,激动的说:“猪肉炖粉条,我看见猪肉了,那么老大块……”

    “是,五花肉,我看见了,真肥呀……”

    打饭的队员用大勺子在里面使劲搅和,力求菜肉粉条匀称。

    钱进点点头,一大勺油汪汪的白菜猪肉炖粉条被倒入了搪瓷缸里。

    主食是馒头,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蒸出来的大馒头。

    馒头暄软,汉子们看到后眼睛都亮了。

    但真正馋人的还是大师傅炖出来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那肥瘦相间的猪肉片是晶莹剔透,吸饱了汤汁的白菜软烂可口,粉条滑溜油香,香气扑鼻。

    轮到马从力了,他咽着口水说道:“同志,给打一勺汤吧,俺弟兄们都爱吃汤泡饭。”

    “你可真够精的。”甄大鹰在他后头说道。

    这汤是很好东西,表面飘着油花,比往年过年时候家里炖的白菜猪肉还带劲。

    一各人一碗菜,两个二两半的白面大馒头。

    好些人实在饿到着急了,顾不上回宿舍,找了个地方蹲下就吃。

    咬一口大馒头,暄软蓬松,满嘴是麦香。

    再来一筷子白菜粉条,吃的人眉开眼笑:“真香啊,这白菜怎么炖的这么香?”

    徐卫东笑道:“肯定香,这是饭店大师傅炖的,你们以为是家里娘们随便炖的?”

    “俺吃的这是饭店里的菜?”木工队的队长赵顺子吃惊的问。

    钱进说道:“对,咱队伍有自己的饭店,实际上你们以后等于是天天下馆子吃饭店!”

    一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天下馆子!

    天天吃饭店!

    说实话,他们生产队干部都不敢想这样的日子,不,公社干部也顶多是天天吃个食堂,哪能天天吃饭店?

    马从风冲堂弟使了个眼色:“怎么样?我就说我不干队长是对的!”

    下马坡是生产大队,人口多,可是太穷了,他马从风当大队长还得补贴那些穷社员,要不然都是一个马,良心上过不去。

    周一行喊道:“这里还有咸菜啊,还有汤,飘着油花和虾皮的紫菜蛋花汤!”

    马棚子迟疑的问:“能、能给我点咸菜不?我口重,我、我吃的咸。”

    一个队员立马给他夹了一大筷子咸菜。

    香油葱丝拌疙瘩丝。

    马棚子闻了一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惊奇:“诶,是香油拌的?”

    周一行点头:“对,你们这顿饭的咸菜,用了一斤香油!”

    其实一百多人的饭菜,用一斤香油不多,十个人都分不到一两。

    但对于缺肉少油的农村来说,一斤香油这个数字可太有震撼力了。

    一行人立马又开始排队:“给俺弟兄也弄点咸菜,香油拌咸菜丝,好吃!”

    “放心的吃,咱这里的饭菜管饱,不够再来添。”周一行豪爽地喊着。

    钱进往宿舍赶人:“大冷天别在外面蹲着,小心灌一肚子凉气,我跟你们说啊,吃饱睡好,明天开始就要干活了,都得好好干!”

    泥瓦匠队的队长马从风站起来说:“钱总,你把俺这帮子庄户孙当人看,咱不给玩孬的、装孙子,你看着就行了,马勒个巴子,明天都给老子往死里干!”

    马从力喊道:“对!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一群汉子齐声喊好。

    这就是钱进要选择老实人的原因。

    有些人你对他好,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得寸进尺,蹭鼻子上脸。

    有些人则记着你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钱进挥挥手:“行了,都去吃饭吧,吃完饭再来两碗热汤。”

    “饭店的紫菜蛋花汤,你们肯定没喝过!”

    安果县几乎是海滨市下辖各区县里隔着海边最远的地方,压根没有紫菜。

    匠人们进宿舍,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他们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片,闻着那久违的荤腥香气,很多人都舍不得吃肉。

    有人一个劲的叹气:“孩子他妈跟着我受苦受罪,结婚十几年了,还没这么放肆的吃过肉呢,我一个人吃,不得劲。”

    “那你把你老婆拉来,我把我床给她睡。”

    “你睡哪里?”

    “我睡我床上我睡哪里……”

    荤段子立马开始了。

    对于这些粗鲁的汉子来说,好饭好菜不能配好酒,那就得配荤段子!

    不过今天他们主要还是猛攻锅里饭菜。

    在农村,白面馒头是稀罕物。

    更别提这油水十足的大锅菜了。

    起初还有人说个荤段子逗个乐子,慢慢的没有人说话了,只有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想明白了。

    这饭菜是管够,可人家送来了那么多馒头那么多菜,他们吃干净了,还能真再去要饭要菜?

    那不是不要脸了?

    所以,饭菜是定量的,谁先吃完谁还能去打一份,谁吃的慢,等着喝汤吧。

    一双双筷子飞快地夹起肉片、白菜、粉条塞进嘴里,汉子们大口咀嚼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有的舍不得吃菜,把馒头掰开蘸着碗里的汤吃,或者就着咸菜吃,这菜还想留着晚上慢慢享受。

    张厚德是老师傅,身边围了几个人,都是他徒弟。

    有人看他只吃馒头,问他为什么,他便含糊的说:“这馒头甜滋滋的,光吃馒头也好吃。”

    徒弟们有孝心,你一块肉我一块肉的挑给他:“师傅,吃肉吧,咱明天要使死力气啊,就吃了肉才有劲!”

    他们知道张厚德是舍不得吃,想冻起来留着什么时候回家或者有同乡人回家,帮他给家里带回去,让家里人吃。

    其实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但没法留,因为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呢。

    马棚子是自己一个人。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吃。

    此时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里,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他夹起一块肉,看了又看后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油腻的口感和香气。

    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享受过。

    好像从打记事起,就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不仅仅是饭香也不仅仅是穿的暖,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被当作人来对待了。

    钱进给他一个技术组长的官儿,现在手下没人,但据说明天会有十多号人过来跟他学习。

    他很感谢钱进。

    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干部。

    钱进现在便端着碗在几个宿舍之间窜门子:

    “怎么样,好吃吗?”

    “要不要来点辣椒?大蒜?大蒜有啊,你挺会吃,吃肉不吃蒜,滋味少一半。”

    “老马组长,怎么一个人吃啊?”

    他最后坐在马棚子身边:“你带出来那么多徒弟,他们其实都是你的同志,你甭管以前了,反正以后咱队伍就看技术看人品。”

    “你要是技术好人品好,你就是咱队伍里的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给马棚子看。

    马从力也坐过来,一直嘿嘿笑:“钱总,以后俺这个饭?”

    钱进说:“放心吧,不敢说顿顿有荤腥,但天天有细粮,而且管饱。”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得看大家的干活水平,是吧?干得好,嗯,咱的伙食水平肯定没问题,福利也会更好,要是干的不好……”

    他把手一摊。

    众人大喊:“肯定干的好!”

    钱进笑道:“那就行,哈哈,以后别拿以前集体劳动吃大锅饭的那个熊样子来应付我,咱还是吃大锅饭,但干活却要量化!”

    几个队长都表态,肯定把队伍带好。

    饭菜一扫光。

    连紫菜蛋花汤都扫的干干净净。

    很正常。

    他们哪里喝过这么鲜美的热汤?

    钱进把他们给安置好了,坐车离开。

    工匠们为了省电,给橡胶水袋灌满了热水塞进被窝后,人就钻进去关了灯。

    被窝里暖烘烘的,吃饱喝足身上也热烘烘的。

    但大家睡不着,对头的、上下床的,都在说话:

    “爹,这城里真不一样!”

    甄大郎摸着身下厚实的垫子,很感慨:“这个棉被窝、这热水袋,还有那新工具,钱总真是说话算话!”

    “是啊!”甄开来靠在床头,抽着旱烟袋。

    烟雾缭绕中,老汉的眼神悠远:“活了五十多年,头一回被人这么当回事。”

    “给这么好的东西,还管这么好的饭,这要是不好好干,对得起人家对得起咱自己的良心?”

    “师父,你说咱真能在这城里扎下根?钱总这里真能给解决户口?”甄大鹰还有些不敢相信。

    “钱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这还能有假?”甄大郎抢着说,“他说话算话,咱只要好好干,把手艺亮出来,肯定能留下!”

    隔壁宿舍,马棚子默默地用带来的旧毛巾擦着脸盆

    这新脸盆是搪瓷的,他不敢使劲怕刮花

    同屋的瓦匠老李凑过来:“老马,想啥呢”

    马棚子抬起头,笑道:“没啥”

    老李递给他一根自己卷的旱烟卷,然后透过旁边的窗户玻璃往外看:“听说咱这个地方出去没多远,就是海边?咱俩搭伙去看看海吧”

    “唉,今年五十一了,还没见过大海啥样呢。”

    “你说,我老婆子要知道我进城第一天就发这么多好东西,还吃上肉了,非得乐疯了不可。”

    他是个碎嘴子,很能说,说起来没个停下。

    马棚子则是个闷葫芦,他喜欢听,而且点头或者微笑回应。

    老李的情绪价值反正被他给足了,一个劲的喋喋不休。

    张厚德披着衣裳凑过来要火。

    老李立马把话题转向他:

    “老张头,你这把年纪了,还赶上这好事,钱总破格收你,是看重你的手艺!”

    “是啊!”张厚德摩挲着新发的棉工服,“我这把老骨头,唉,一个月45啊,唉……”

    他声音又有些哽咽了。

    “我琢磨着,你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带好徒弟,钱总让你把质量关?那你可得把严实了,不能辜负了钱总这份信任。”老李又说。

    张厚德郑重点头:“这是肯定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棚子突然说:“钱总看得起咱的手艺,咱就得干出个样来。我以前接触过城里人,他们瞧不起咱乡下人。”

    “尤其城里的师傅,瞧不起咱的手艺,所以这次咱得好好干,让那些国营大厂的师傅也瞧瞧,咱农村来的匠人一点不差!”

    老李:“老马说的对!”

    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澄净的玻璃洒进来,比农村的月光要亮堂。

    时不时还有自行车铃声和汽车喇叭声传进来,这跟农村入夜后的寂静更是截然不同。

    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

    可好些工匠睡不着。

    橡胶水袋在被窝里散发着持续的热量,温暖着他们的身体,也温暖着他们的心。

    他们不会说太多场面话,但都有感觉:

    自己甚至自家的命运在今天被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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