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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侦探推理 -> 伪像报告-> 第373章 麦明河·从哪来,回哪去 第373章 麦明河·从哪来,回哪去
- 与球棒接触的一瞬间,伊文头颅深深地凹下去了一道沟。
他的面孔好像橡皮泥一样,突然软塌了一半,麦明河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颧骨往内一缩,连五官都在脸上四散而逃——骨头与球棒撞击的那一声闷响,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下一秒,当他朝地上栽倒时,头颅面孔却都恢复了原状;仿佛只是她眼花时的错觉。
“你没事吧?”
艾梅粒重新扬起了球棒,见伊文好像一时爬不起来了,才迅速朝麦明河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能站起来吗?”
“等、等等我……”
她身后十来米开外,海芦苇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儿跑,人虽未到,脸色却又青又白,差得能叫一条街外的人都瞧见。
伊文“咚”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他一受袭,体力重新开始流进了干涸河床般的筋脉中;很快,麦明河的胸口里又盈起了气息。她抬起头,看着正向她伸出一只手的艾梅粒,仍有几分艰难地说:“他刚才被打中的时候……”
艾梅粒身后,伊文的脖子就像一条活鱼似的,腾然一下离了地。
“小心!”海芦苇叫了一声,加紧脚步冲上来:“他爬起来了——”
两人谁都没能把话说完。
艾梅粒猛然旋过身时,伊文也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一矮腰,从艾梅粒伸长的手下躲过去,似乎知道自己胜算不大,转身拔腿就冲进了马路。
好不容易才找着他,再让他跑了,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要遭到暗算?
麦明河一时急得几乎气息都在胸腔里打结,一时却爬也爬不起来,只能颤声叫道:“不能让他跑了……”
“跑?他做梦。”艾梅粒骂了一句,抡圆胳膊。
她手里的球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紧接着脱手而飞,呼呼地激破了空气——伊文跑到马路中央时,球棒狠狠地吃进了他的后脑勺里。
这一次,金属球棒打进骨头里的声响,传荡了半条街。
伊文猝不及防挨了一下重击,登时脸孔冲下,直直砸在地上。
艾梅粒这孩子的狠劲儿,可真不容小觑。
她紧跟着冲进马路,不等他爬起来,一脚踩在伊文后脑勺上,使劲猛踹几下,仿佛在踩一个烂西瓜——她也察觉了伊文的不对劲,一边踩,一边骂道:“你头骨还能往里缩?好,有本事你把后脑勺从嘴里伸出来。”
有一脚,甚至完全“浸没”在伊文的头颅里,麦明河竟然只能看见她露在伊文后脑勺外的小腿——光看已经叫人头皮发麻,艾梅粒却仍紧绷着面孔,神色冷冷硬硬,又抬起脚来,再次往下一踹。
“等一下,别踹了,抓住就行了,”
海芦苇一边搀起麦明河,一边朝她喊道:“这里毕竟是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
仿佛是对“光天化日”这个词有意见似的,他话音未落,低沉天幕里就扑簇簇地跌落下了硕大的雨点。
人行道上,马路上,斑斑点点地浮起了深色的洇湿水迹;天光似乎不堪疲倦,从湿棉花似的云层之后闭上了眼。
艾梅粒准备非常齐全。
她今天就是为了抓伊文而出动的,显然把一切都想到了;不仅带了球棒,她反手从后腰里一摸,居然又掏出了一副手铐,踩着伊文,将他两条胳膊锁在了背后。
雨迅速沉重密集起来,砸得几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起来,”艾梅粒抓起伊文时,海芦苇与终于恢复了体力的麦明河,也一起赶到了。
伊文后脑勺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凹塌下去一只脚的形状,却在一点点地重新往外鼓。
他从眼角里瞥了麦明河一下,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人——可能不是人——抓住了,下一步却叫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天地间已暴雨如注。空空马路仿佛沉入了灰暗湖底,一辆车也看不见;当然,目光也看不远,就被无尽水幕淹没了。
在隆隆的雨声里,海芦苇抬高嗓门问道:“怎么办?现在带他去哪?”
总不能在黑摩尔市里把他杀了,再说,可能还杀不掉。
“不能杀吧?”
海芦苇还替麦明河惦记着统治游戏,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说:“不是要帮他‘重回正规’,才算是完成行动点吗?”
“那个肯定是骗人的,”艾梅粒没好气地说,“你看看,这家伙有可能是个人吗?重回正轨,我看给他送回巢穴里,才叫真正的重回正轨。”
伊文的“正轨”,当然不可能在巢穴里,否则“统治游戏”不会费那么大劲把他送进黑摩尔市。
但是,巢穴——
麦明河忽然一下抬起头,刚要开口,却又犹豫了。
“你想说什么?”海芦苇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麦明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那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耳中雨声遍天连地。
……她这一段年轻的生命,只剩下25天了。
假如不在25天内,拿到“时间”伪像,当蛇带倒计时结束时,她就也结束了。
与她本身的终结相比,巢穴和统治游戏究竟对人世有何意图,也成了一个遥远的小小顾虑;对她而言,她的世界陷入黑暗时,宇宙自然也不复存在。
更何况是黑摩尔市,与一个个生活在这儿的人?
统治游戏告诉她,救起伊文,帮助他的生活重回正规,她就可以拿到下一个行动点提示——有了下一个行动点提示,她就有可能活过25天,走进真正的新生里。
所以,麦明河有两个选择。
一,把伊文关在家里。审问他,试探他,测试种种办法,等下一个行动点的通知;与此同时,自然也要冒着他再次袭击自己,与其他古怪东西联系上,或者逃进黑摩尔市的风险。
二,叫他从哪来的,回哪去。
只是……如果把伊文再重新沉入中心湾里的话,第二个行动点无疑就彻底失败,她与“时间”伪像无缘了。
25天……还够她从头开始,再找一件能叫她活下去的伪像吗?
“怎么了?”海芦苇问道,“下这么大雨呢,你怎么忽然发起呆了?”
麦明河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去。
他是个挺会照顾自己的人,三人里,只有海芦苇今天记得穿上了雨衣;虽然迟了一步才想起把帽子带上,头发、面孔都被雨水浸得湿透了,皮肤泡得发白。
哪怕他神色并不凄惶,看着也总像有点凄惶似的,仿佛一只找到新主人的狗,也忘不了被丢弃的阴影。
艾梅粒被雨打得眯起眼睛,薄嘴唇紧紧抿着,并不催麦明河下决定。
她简直像传说中的苦修之人,不论风雨雪霜,也始终要求自己不为外物所动;在叫人避无可避、近乎窒息的暴雨里,她依然哨兵似的站得笔直,手里还拎着金属球棒。
麦明河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幸好有这场暴雨,有了遮掩。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冲两个孩子一笑,说:“你们能叫一辆车来吗?”
每个人生下来,就已从上天那儿,领好了生命的定数。她获得了八十六年,比许多人都活得长了。
只是她那时浑浑噩噩,并不知道这一生竟能飞驰而过,过得这样快。
那么多时光,都在担忧、谨慎、算账、工作、擦地、照顾父母、照顾病人、照顾育儿院的孩子、煮汤做饭里……逐渐消失了,再回不来。
她在繁琐杂事里抛掉了一辈子的时间。
但她没有资格,用别人的性命为赌注,换自己再活一次的可能性——那就太贪得无厌了。
麦明河获得的已经够多,已经是超乎想象地幸运。
不论是进巢穴也好、被袭击也好,还是此刻与两个孩子结伴,押着伊文,在倾盆暴雨下,来到中心湾码头也好……
开启通路后的每一分钟,见识新世界后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蓬勃心跳,鼓荡在狂风暴雨的天地里。
“你真想好了吗?”海芦苇转过头来,从昏黑雨幕里问道:“万一……”
“快去吧,”麦明河催促道。
伊文看看去码头开船的海芦苇,又看了看麦明河。
“你想干什么?”他好像始终不相信麦明河会真下这一个决定,反反复复地说:“你吓不到我的。这一招对我没有用。再说,你就不怕警察抓你吗?”
“你是真把自己当人了?”艾梅粒呵斥了他一句,使劲一推他肩膀,说:“闭嘴,往前走。”
前两天打捞伊文时搭过的那一只小船,仍然在原处停着;它被烈风暴雨、起伏海浪给摇晃推搡着,好像随时会在海面上跌一跤,再也爬不上来。
这种天气出海,还是乘坐观光用的小艇,简直是要把命都抛进海浪里——但是,危险有什么不好?
麦明河巴不得在最后的时光里,多体验几次惊险刺激,多做几件旁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这么一想,把一个人推进风暴中的怒海中,似乎也是一件世上没有几个人能体验到的事嘛。
她闭上眼睛,抹掉脸上雨水,深吸了一口气。
伊文人模人样,要下定决心推他下船,感觉和谋杀一样,还真得做好一番心理建设。
艾梅粒看了看她,说:“要不然我来……”
“不,”麦明河站起身,在颠簸动荡的船上,扶着栏杆站起身。“我的决定,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