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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千秋寒食念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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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婵朱唇轻启,目光如池水般沉静幽深,轻声诵道:“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作者七人矣。”

    感觉少嫆轻不可闻地拽动着衣袖,子献回过头来,压低嗓音为其解惑:“这是《论语 宪问》中的一段,孔夫子之意是,贤者会逃避动荡的世道而隐居起来,次一等的,逃避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再次一点的,会逃避别人难看的脸色,再再次一点的,则回避别人难听的话。这样做的已经有七个人了。”

    少嫆豁然开朗,“唔唔”连声领会,亦觉此等赞美堪比叔夜先生品格,发乎少婵诚挚的内心。

    “请教先生,此番来界休,是公务亦或云游?也不见先生的好友们相随?”子默问道,眼下仍为今日奇遇大感震荡。

    “人知我来游历河东,但迄今,犹未泄一丝行藏,尤其是对吕仲悌,”嵇康语带诙谐,貌似因作难而头痛不已,“跟你们说啊,仲悌此人,每一相思,动辄便千里命驾,为他盛情感念之余,也不是回回都吃得消啊!”

    (河东: 古地区名,古代是没有“山西省”的说法的,黄河流经山西、陕西两省,自北而南的一段之东部,指今之山西省。周成王封虞叔于唐,称为晋。最早是秦设置了河东郡,范围包括了今山西省大部;汉朝时期沿用,到了东汉时期,河东郡隶属于司州;唐初置河东道,开元间又置河东节度使;宋置河东路,辖境相当今山西内长城以南,龙门山、稷山、绛县、垣曲一线以北及陕西佳县以北地区;明废。所以文中“河东”只是对山西省的一个通俗称法。)

    (吕仲悌:吕安,字仲悌,兖州东平县人,即今山东省东平县。三国时期魏臣,冀州牧吕昭次子。超凡脱俗有济世之念,交好中散大夫嵇康,景元四年(263年),受到钟会诬陷,随嵇康一同遇害。著作有文集二卷传世。)

    众人听过无不绝倒,争相表示心慕吕先生的纯情真性,志量开旷。

    “行过春风,便生夏雨。如此深情厚意,想必先生平素对友人一样是投桃抱李的吧?”少妍以常理度之,见嵇康点头了,自知所言不差。

    “呵呵,驾来驾去的,先生们的车马也多有疲累,不如搬来同住省事哩。”少嫆一时忘形,打趣起来。

    想不到嵇康拊掌乐道:“别说,仲悌他还正有此意呢!”

    子献则见缝插针,低声为姐妹们解释道:“吕安先生,字仲悌,其父吕昭在明帝时已官拜镇北将军,兼任冀州刺史,吕安先生是家中次子,哦,不消说,看取字就瞧出来了。”

    (明帝:即魏明帝曹叡,字元仲。三国时期曹魏第二任皇帝,魏文帝曹丕长子,母为文昭甄皇后。)

    这时,嵇康漫不经心地伸出手,以食指轻弯出弧度,书空虚划着字形,矜重讲出隐迹不宣的因由:“界休之名,本为‘介休’,乃春秋介子推封地所在,千秋寒食,同念足下;后有林宗先生,太学领袖,亚圣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亦回归故里设馆课育,学无不涉,与仲尼相似。还有比这里更当之无愧的‘四避之地’么?是故,康窃以为,一个人来此静心体悟——最为相宜。”

    (“亚圣之器也,不恭三公之命”等句:原文截选自《抱朴子》之正郭篇,是嵇康侄孙嵇含对郭林宗的评价,移用在此。嵇含,字君道,自号亳丘子,嵇康兄长嵇喜之孙,嵇蕃之子,受叔父嵇康独子嵇绍的影响,自幼好学能文,游走山水,享有“世界第一位植物学家”之美称。)

    在坐者全然恭肃缄默了,什么,他们居然发觉,叔夜先生对界休贤者所知入心甚深,绝非空流于泛泛,俱为感触动容。

    介子推者,在界休当地已是家喻户晓的大贤,少姝恍惚出神,她没想到的是,千百年来,物是人非,而介子**,已悄然深种于士人心田,其中也有叔夜先生。

    嵇康娓娓道出敬仰之情:“在下尝读《左传》,遇晋文公封绵上为田,以追怀贤人,自对绵山毓秀神往不已,在登狐岐山前,业已饱览过仙山风韵了。”

    (绵山:位于介休南四十里,递高四十里,东接沁源,南跨灵石,形势绵亘,故名。后因介子推隐此,亦名介山。)

    “是,介子随晋文公重耳流亡不弃,曾以割股奉君,主公不知内情,享肉汤以延命,介子忠心,日月可鉴。重归家国之后,随臣都受重赏,独介子功不言䘵,侍母隐于绵山之上。”子猷打头儿,不知怎的,他想把此地留传于今的种种,再与嵇康面前详述一遍。

    “晋文公发觉介子已去,兴师动众来到绵山,却遍寻不获。此时,有人献计:‘介子推是个大孝子,如放火烧山,他为不牵累母亲定会自己走出来。’于是乎,晋文公让人三面举火,网开一面,焚林以迫贤者入仕。未料得他们母子竟是宁死不出,情愿双双抱木而亡。晋文公痛心追悔不及,敕令每逢子推忌日,全国不得焚火煮饭,只用寒食,遂演为今时今日之‘寒食节’。”少婵面色凝重,讲到这里停下。

    少妍哼一声,冷冷道:“能借机献上放火这种鬼主意的人,必是心怀叵测,嫉贤妒能的鬼祟小人,没跑的了。”

    忍不住微微哆嗦着,少嫆觉得通身寒沁无比:“那人逃行路上,曾在公子嘴边分得过一杯肉糜残羹,也是说不定的。”

    子默猛抬头,瞪着少嫆,刚要嗔她净只挂着吃,也觉细思极恐,生生地按下。

    “厚葬了介子与他的母亲之后,晋文公拊其终前抱木,常自哀嗟,伐而制成了足下的木屐,每怀介子当年割股之功,便俯视其屐曰:‘悲乎,足下!’,‘足下’成为对贤者的敬词,从此流传。”每每提及该典由来,子献总也难掩悲戚。

    子默望天,凄然感喟:“斯人已矣,生者哀悼徒呼奈何?”

    “霸,谐音‘伯’,即诸侯之长,职名为会诸侯,朝天子。而晋国自文公始,几近称霸了百年,数次召集诸侯会盟。这位春秋乱世中赫赫扬扬的霸主,无疑深谙帝王心术。”嵇康的话风忽然为之一变,“依在下看来,他尤为擅长的是‘以退为进’,表面上是退却了,实则待时以备激进。”

    “呃,”犹豫片刻,子献再度开口了,“委实如此,当属无奈。为避骊姬之乱,公子重耳在外辗转流亡十九年,忽以雷霆万钧之势返晋,登上王位。城濮之战,他先是退避三舍,还了楚王旧情,再以少胜多大败楚军,武功卓著,非常人所能及。因此,介子以为‘公子兴起’是得上天扶持,无意贪功,也才对那些邀宠请赏之流看不入眼。”

    嵇康轻轻冷笑一声,接着,是连声大笑,又突然收住,像日暮天边乍现的电闪雷鸣,猝然滑过又迅疾不见了踪影,登时举座愕然。

    “足见,介子之忠,是真忠;介子之退,亦是真退。”嵇康薄唇微启,言简意赅,但他接下来的话,更令众人惊骇莫名,“一个假退惯了的人,怎能明白真退者的心意?反要迫人至绝境死地?究竟为何?为何?!”

    这话头谁敢接下来,一刹间,又静哑无声了,先生简直是在明斥晋文公的惺惺作态么,莫不是暗有所指?

    少姝呆了,她怔怔地直视嵇康,但见他眸色愈加深邃,却还藏不住沉淀在眼底的苦涩哀伤,在那并不希求得到答案的反复追问中,某种痛楚真切地波及到每个人心中,引起无限的共情与怜悯。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先生之言,酣畅淋漓。”

    (“唯仁”句:出处《论语 里仁》,意指只有仁德的人才能够喜爱某人,厌恶某人,他们的所好所恶是恰如其分的。)

    少姝侧目,原来是子猷,他那张登时煞白的面孔上,双目兀自灼然奇亮,隐隐然,张显出内里压抑的难以名状的驳杂的情思。

    又听他再温言道:“想来,在那场熊熊山火卒灭之时,晋文公当晓悟到贤者心意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在介子身上即是——为了完成心中的仁义,其余无值一哂。他要做的履行至尽,已臻无谓无求境界,毕竟,他不是为了旁的无关紧要才去行事的。”

    (杀身成仁:典出《论语》。杨立华教授讲解过,“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由己”是由自,即自由自主,是主动状态。因此,儒家“仁”字最根本的解释是:“心灵的最高的主动性的实现”,这是一个无尽的过程,人不断地追求自己心灵的主动性的实现,就是一个人“成仁”的过程,他特别强调这个“主动状态”,而“主动状态”必须是清醒的,因为只有清醒的人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人的存在,于是对他人的疾苦感同身受,在此基础上关照他人,与“麻木不仁”的状态截然相反;又因为清醒的人能明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所以才能够得到幸福,只有仁者真正能体会到生活中朴素平凡不易察觉的幸福。心灵的高度醒觉,是成仁的前提。——怎样形容我初次听到老师讲解时的感动心情呢?醍醐灌顶,令我对先贤的思想,以及“清明”与介子的联系更加深了一层理解,感恩!)

    (舍生取义:典出《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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