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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佟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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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不起沈信生的模样,也记不起牟铁山的父亲的模样了。因为巨阙派卢余洞天中的婚配也并不是寻常人的阴阳交合,而是有规矩礼仪在的。从头到尾的那么几次,两人都未见对方容貌,服饰也很得体,等到结了珠胎,就不再见面。巨阙派那么多的人,之后即便是想找也很难找到了。

    按照通常的情况,诞下子女之后那孩子也是要被立即送走的。譬如佟栩本人就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直到她做了青浦派的宗主、可以查阅宗门内的秘档,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青浦山驻在淮州城的的一位掌观,而自己的生母则是山上丹房中的一位炼药师。

    但佟栩的情况稍有些特别,这个特别主要在她自己。用沈信生的那句话说,她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在即便满山俊男美女的巨阙派中也会引起特别的关注。

    关注她的是巨阙派的长老牟金川,即牟真元之后的师父。他有一次无意中撞见佟栩,之后就很喜欢,于是打算将她收为自己的内门弟子。而这个内门弟子,按着佟栩的说法,其实就是炉鼎了。

    在一些小宗门做炉鼎的命运会很悲惨,但在巨阙这样的大派稍有不同。巨阙派算得上是五常之首,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如牟金川这种长老一类的人物,采伐也是有度的。通常来说他对一个人的喜欢只持续一两年,不至于把对方搞得油尽灯枯。然后就会留在自己那一脉中做些别的,丹药法材之类也不会短缺。要是叫李无相来看,会觉得这就相当于是被打入冷宫,可是那种生活条件极其优渥的冷宫。

    佟栩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只能依从。但因为牟金川对她的特别青睐,她要求要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牟金川也答应了。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包括如何讨人欢心。佟栩学的是沈信生,叫自己表现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三十六宗修士的天真与任性。牟金川本身就是很粗放的性情,倒也很吃这一套,不但没有叫她像别人一样废去原宗门修为重修,反而允许她继续修行青浦山的功法,甚至还会给她一些指点。

    于是佟栩慢慢从一个可能在一两年之后被发配走的炉鼎,变成了牟金川信赖,且会向其吐露心事的人。

    巨阙派这样的宗门太大了,门人数万,脉系林立,明争暗斗不休。佟栩为牟金川出谋划策,帮他做成了几次大事,叫他越来越喜欢。于是有一天牟金川对她说,其实她可以不再做内门弟子,而做她的道侣。

    教区之外、太一教之外,巨阙派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巨阙宗主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人。而牟金川很得牟真元的欢心,也是徘徊在巨阙派权力核心边缘的人物。能与他结为道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步登天,如果再叫李无相来说,就很像是一个出身普通官宦家庭的女孩子,一下子要去做王妃了。

    可这时候,那种情况又出现了。

    在这之前佟栩过得其实很艰难。这不是说吃穿用度修炼法材,而是那种如履薄冰的恐惧感。牟金川不是巨阙宗主,然而在自己这一脉中也算是生杀予夺。佟栩必须很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才能维持住他对自己的喜欢、不叫他对自己感到厌烦。

    每一次讨得牟金川的欢心、得到他的赞许,佟栩都有一种奇异的愉悦感——她不喜欢牟金川这个人,但是她喜欢这种成就感。在牟金川对她说两人可以结为道侣的时候,这种成就感达到了顶峰。可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像又有一层蒙在世界上、或者蒙在自己眼睛上的什么东西碎了。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就像她曾经与沈信生一同度过的那一个多月。想到未来将在一直留在巨阙派、屈居人下的情景时,佟栩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黯淡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老旧陈腐、一成不变的,身边的天地再广阔,也像是囚笼。

    再看到她诞下的那个孩子,牟铁山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她在漓左城的时候见过那里的凡人是怎样生活的——结婚生子,之后大半个人生都在为孩子与糊口奔波,等不用再做这一切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老去了,一生都被套在一个无形的框子里,孩子诞生那一刻所发出的啼哭似乎就是提前到来的死亡宣告。

    修士的一生不至于如此,但佟栩总觉得区别并不很大。即便是牟金川这样的人,本质上同凡人又有何区别呢?自己要看他的脸色,而他则要看牟真元的脸色,一切的规矩都是囚笼,永远无法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上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时她可以立即抽身,但这次不行了。佟栩很快生了病,这叫牟金川极为吃惊。佟栩虽然那时还是炼气,但也已免除了寻常病痛的。而她这病看起来更像是快要走火入魔,终日郁郁,几乎神志混沌了。

    牟金川很有耐心地追问缘由,最后意识到她这是心病。佟栩实在太得他的欢心,竟然叫他忍痛割爱,决定放她回到青浦山去,又将她指为下一任青浦宗主的继任人选。

    青浦派是巨阙派的附庸,巨阙派的长老发话,佟栩之后的生活就变得相当顺利。阴阳交合所带来的影响被丹药法材弥补了,她很快成婴,适逢上任宗主出阳神未成身死,她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下任宗主。

    在别人看来,佟栩这一生顺风顺水、有惊无险,但她自己倒是越来越觉得无趣。她曾经对许多事情有过兴趣,但只要稍微取得些成就、渡过了难关,立即又感觉索然无味、情绪阴郁,就连做青浦派宗主这件事也一样。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入劫了,可又不像。直到前些日子,经历了自大劫山蔓延过来的灾祸之后,她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

    别人都为那场灭世的灾厄感到惊惧,而她却只觉得惊喜。好像自己原本生活在一间闷热潮湿的房子里,而现在那房子因为这灾厄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外面的气息吹进来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情感上的体验,但佟栩所感受到的东西很难描述,那种体验介于情感与现实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这现世之外,存在着更加广阔空间。那种空间难以描述,没有天地、没有生灵,也没有现世的种种规矩、道理。

    她觉得那种“没有”不是因为无人制定、尚未产生,而就是真切的虚无。这种体验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就仿佛这世界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在下一刻又闭合了。然而佟栩的身心都被那种感觉完全征服,她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能去到那个地方,那么一切都将圆满,身心将得到彻底的解脱,再无遗憾。

    她已是元婴的修为了,不会将这种感觉当成错觉。那里像是归宿、像是故乡、像是永恒终结之地。那里绝不会是现世,也不会在教区内外,那是哪里?

    以她的所见所闻,就只能推测出一个地方——妙境。

    六部玄教的修士得道之后将飞升妙境,与六位大帝一起同享极乐。教区之外的修行人都一直对妙境是何种模样很感兴趣,做出过许多猜测。这些猜测大多玄之又玄,而其中就有一样说,飞升者将与天地同在,化归先天一炁,从此遨游宇宙四方,再无拘束——这种猜测与她在那一瞬间所体验到的极为相似。

    她就因此接触了离青浦山相对较近的太阴道的修士。

    三十六宗的宗主,在六部玄教之内也是挂得上号的人物。佟栩主动联系,太阴教立即有了回应,派来了一位还虚修士。

    佟栩本以为自己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可那位还虚修士不但不了解妙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甚至也还无法理解她所体验到的那种东西、她在那一瞬间的情感——

    那是一种神识的悸动、虚无的安然、无拘无束的满足,仿佛并非这世上的生灵所能感知的。佟栩只在那一瞬体验到了这些,之后就连回忆、回味都变得很艰难了。

    知道她是因为这种事而与太阴道联系之后,那位还虚修士还以为这是个什么陷阱——找上玄教,有人是为了地位,有人是为了功法,有人是为了天材地宝,可这位青浦派宗主竟然是为了她一时的感觉?

    佟栩不知道那位还虚修士回到总坛禀明之后,太阴教的高层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也觉得十分不解。为此,之后的月余都没有回应。

    直到前些日子,梅秋露与李无相斩杀了降世真灵、同六部玄教约定了三十年之期以后,回应才来了。

    作为六部之一的太阴教很守规矩,既没有从教区派修士来,也没有从教区派凡人来,来的是两个东陆妖王,徐真与徐翩翩。

    佟栩知道了六部玄教想要做什么——

    三十年的约定自然要遵守,教区之内的人也绝不会来教区之外。可如今太一教与血神教将掀起连绵的战火,这是三千年以内六部玄教完全掌控中陆最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希望太一教和血神教斗得越狠越好,最好能在三十年之内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继而两败俱伤。从玄教的角度来说,他们畏惧阳神剑仙更甚灵山中的司命真君,为了能够铲除梅秋露,他们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了东陆妖王的援助。

    来的不仅仅是徐真与徐翩翩这两人,还有他们所修习的“天魔解化大法”。

    这种功法人是修不成的,唯有妖魔可以。如果李无相知道这件事,会意识到他自己从前所想的一点都没错——血神教的修行法门,是由人修成妖,再由妖修成“人精”。而成了人精之后呢?修行功法这种东西不是短时期能搞出来的,梅秋露也不会给他们时间。

    所以无论成了“丹仙”、“婴仙”、“阳仙”,之后就再无功法可用了。血神经将人的经络关窍融为一体,其中更是掺杂了龙躯残骸,寻常的法门是走不通的——除了徐真带来的“天魔解化大法”。

    六部玄教要求佟栩将这种功法献给血神教,源头到她为止。同时为两位妖王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帮助,为教区之外的势头推波助澜。

    作为交换,在三十年之约期满之后,太阴教主会告诉佟栩,她那时候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承诺本身就是一个答案,意味着佟栩所见到的、所体验到的那种情感并非错觉,而真实存在,而且至少太阴教主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三十年之约。为了这个约定,她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了——离殷和郑镜洗的愚蠢软弱、徐真的喜怒无常、徐翩翩的残忍暴戾,这些东西现在不会叫她觉得难受折磨,反而成为一种朝向目标不断前进时的挑战。像跟沈信生同游江湖时所遭遇的那些苦难一样、像与某金川相处时的谨小慎微一样,克服这些东西,都会叫她愉悦。

    李无相和薛宝瓶的眼光很毒,竟然能瞧得出自己是“为情所困”。要是他们的手段再高明一点、动作再快一点,大概就能弄清楚自己与牟铁山、牟真元之间的关系。

    说实话,在她所追求的东西、那种感觉面前,牟铁山完全无足轻重,有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还在卢余洞天留有一子。

    不过这个孩子现在派上用场了。牟铁山死在李无相的手上,牟真元也死在李无相的手上,他大概会想方设法去解开两人之间的这一桩“仇怨”——尽可以叫他去努力,她自己也当然可以因为他的诚意而被感动、而“摒弃前嫌”——

    想到这里的时候,佟栩终于慢慢把薛宝瓶那小姑娘的事情放下了,而在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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