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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武侠修真 -> 幽冥画皮卷->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深海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深海
- 离殷和郑镜洗都不是李无相喜欢的人,一个愚蠢懦弱,一个毫无气节。但既然两人能做宗主,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譬如他们出于对自身处境的关心,对另外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很在意。其中就包括有关佟栩的事——在他来处可以被称为八卦。
李无相毫不费力就搞清楚了佟栩到底是因为什么对太一教和自己表现得那么仇视——她儿子是牟铁山,她老公是牟金川。
知道这事儿之后李无相差一点就觉得内疚了。你差不多是杀了别人全家,然后再跑来欺负一个孤儿寡母……等等,连孤儿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寡母。
他立即打消了动之以情的念头。很多时候自家人做了罪无可赦的坏事,家人尚且放不下仇恨,更别说牟铁山和牟金川了。
他们两个的死,与天工派的人不同。天工派是真的反人类,就连六部玄教在他们要搞的灭世大劫面前,说不定都会跟太一教暂时统一战线的。
而这两个人的死因,其实完全就是为了巨阙派的宗门利益。剑侠们口碑好、行事仗义,但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太一教的利益,大家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在道德层面,至少在巨阙派和佟栩那里,他们不会觉得牟铁山和牟金川做错了什么的。
那就只能晓之以理了。这个理不是道理,而是利益,是要能让佟栩放得下仇恨的、足够大的利益——
“比如说,三十六宗的三十六个宗主,人还是太多了。任何一件事都要召集三十六个人一起商量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麻烦,还是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要在一件事上达成统一,搞不好你得一个一个去劝——这些当然是以后的问题,但是现在就得想得到。”
“所以你看,从前巨阙派、青霄派、牵机派、天工派、素华派,这五个大派不是他们自封的,也不是谁故意安排的,就是自然演化的结果。人和派系足够多,自然就会出现领头的。太一教如果收服三十六宗,也得这样来。”
“比如现在上池、青浦、神刀这三家就自发抱团了,再加上附近的一两个门派,他们就是个小团体。这种小团队总会有一个带头的——叫佟栩做这个带头的,她的权力就超越了青浦派的宗主,接近从前的巨阙宗主了。这种利益足够大,就可能变成道理。”
说这些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无相和薛宝瓶并肩坐在天池边——那天佟栩曾经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并肩看月亮一点点地从群山边缘升起来。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小炭炉,一条处理干净、切断鱼刺、平摊开来的鱼被两面铁网夹着放在火上炙烤。初秋的晚上已经开始有寒意了,薛宝瓶一边伸手放在小火炉上方暖着,一边听李无相说话。
“她会愿意吗?”她问。
“有可能。能做宗主的人不会被纯粹的仇恨驱动,一定会讲利益,不是宗门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那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是道理还不够明白。可以再找一找她想要的东西。”
“那要是,找她额外想要的东西很麻烦、很费劲儿呢?或者她就是很……你怎么说的来着,情绪化?就是不肯呢?”薛宝瓶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我算不算是在跟你抬杠?”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有说有笑的,可这回李无相却没笑,只稍稍翘了翘嘴角。他略微沉默片刻,看看面前的火光,才转脸看薛宝瓶:“你真想知道吗?”
这种态度叫薛宝瓶愣了愣:“是秘密吗?要是你不好说的秘密,那我——”
李无相摇摇头:“不是秘密。就是一些方法和手段,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听。宝瓶,你现在想的还是,在这世界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见识一下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吗?”
薛宝瓶脸上的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点点头:“嗯。这不是咱们下大劫山的时候对梅师姐说的吗。”
李无相叹了口气:“其实看有两种看法。一种是走马观花地看——比如你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城镇,你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在街上走,看好看的,尝好吃的。然后你再这样去下一个城镇看,看了一个又一个,慢慢就会觉得好像这些城镇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儿,吃的有区别,可是区别不算太大,都是人吃的东西嘛。习俗有区别吧,也不算很大,也都是人过的日子。慢慢的,见得多了,可能很快就觉得,还没看到的地方应该也跟自己看到的差不多——而且事实还真是这样。”
薛宝瓶皱眉想了想:“那你是说……到处走一走其实很无聊吗?啊,不对,你是说还有另外一种看法。”
李无相点点头:“嗯。我上面说的那种看法像是看海。你只能看到海面、海浪、白云。可要是你潜入海里,才会发现海这么深,鱼这么多,海底下的东西那么美。这就是第二种看法——潜进去。”
“你不是在看,而是参与其中了。和一个城镇里的人一起生活,慢慢地熟悉这里了,会发现更多好玩的地方——这里是做这个的,那里是做那个的,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历史,而且现在你还参与其中,你也成为了有趣的事情的一部分。就像是我,我开始修行了,知道了太一教、六部玄教、三十六宗,还有灵山里的灵神们,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事情,而不是像凡人,提起这些,就一个印象——仙人。”
薛宝瓶没再说话。而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说,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正在这世界上走一走、看一看。比如来到大盘山,看到的不只是山上的房子和天池,还看到了谢祁、离坚白、离殷、上池派的事情……”
“嗯。是要比房子和天池更有意思一点。要是这种潜下去看,那我也觉得挺有意思。”
李无相微微晃了晃头:“潜下去,看到的不只有许多的鱼,还会有危险,海底还会很黑,压力很大。我刚才问你真想知道吗,就是说你要是真想用这么个看法儿,那我就要慢慢跟你说一些不是很好的东西了。不过这些东西能帮到你。”
“那你说吧。”
李无相点了下头:“嗯。如果她就是很情绪化,完全不接受任何利益,那就用另外一种办法——”
他稍稍顿了顿:“找到她在乎的东西或者人,以此作为威胁,或者受损,或者得利,逼她屈服。”
薛宝瓶愣了愣,又问:“如果这也不行呢?”
“那就除掉她。”
对于修行人来说,这话似乎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宝瓶自己就杀死过不少人了,知道修行这种事常伴杀戮与死亡。可她没想到,自己做的时候是一种感觉,可现在话从李无相的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她又问:“如果……那个人不是佟栩,而是别人……像曾剑秋一样的好人,因为什么事情也这样子,那……”
“也无外乎就是这些手段。”
她明白自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她也明白李无相所说的深海里的黑暗是什么了。这些事情她能想得通,只是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她一时无言,沉默起来。
李无相陪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外乎就是这些手段,但我未必就会使这些手段。只是告诉你有哪些办法。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是不能不知道。”
薛宝瓶转脸看他:“那你从前用过吗?”
“在这里没用过。”
“这里”这个词叫薛宝瓶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她张了张嘴,慢慢睁大眼睛,意识到李无相所说的“这里”,应该不是指大盘山,而可能是……
在金水的时候,在他要跟曾剑秋去找请灶神的赵奇之前,她曾经哭着对他说,要是你想起你是谁、从哪儿来,不管你在哪里都要来告诉我。
再见之后她没有再问他这种事,因为那时候她是觉得他可能会死了,而现在,只要相互陪伴着她就觉得已经足够了。可现在,他说了“这里”——
“你……你想起来了?”
李无相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不在这里的时候,我说的那些事其实很少做。但是我见过别人做,我跟别人学过。那个人算得上是我的老师了,他叫赵砚清——”
他转脸看着薛宝瓶,微笑起来:“我从前叫李晓,拂晓的晓。”
薛宝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但她只是点点头,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李晓,拂晓的晓。”
“我在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叫‘好日子劳务派遣公司’——公司就像是一个门派。我在那家公司的职位是‘高级项目经理’——不算是宗主,也不算是长老,但算是这两者以下最高的身份了,就像是一个门派的内门弟子、大师兄、大师姐,但是会有好几个大师兄大师姐。”
“嗯。那……赵砚清是你的师父吗?”
李无相笑着摇摇头:“算吧,我刚才说的那些办法,其中不少是跟他学的,算是耳濡目染。他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但不是好人。现在想起来,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不过实际上他算是我的仇人。”
“……那你报仇了吗?”
“没来得及。”
这位句话好像挺平常,可仔细想一想,却又很奇怪。李无相已经是元婴的修为了,报仇从前没来得及,但现在一定是可以的了。然而他从来都没提过报仇的事,那么……
“你从前生活的地方,不在中陆是吗?”
“不在。”李无相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事我对梅师姐说过,所以觉得也应该对你说。今天正好说到这儿,我就说起来了。宝瓶,我想说的是……有些时候人会身不由已,包括梅师姐那样的阳神,都会身不由已。”
薛宝瓶靠上他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身不由已是什么意思。要是你从前也身不由已,不管做了什么我都——”
李无相摇摇头:“我刚才对你说潜进水里,会很黑。现在还要对你说,这种黑会慢慢把人也染黑,尤其在你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从前都做过什么。”
“我……我杀过很多人。”
“我也杀过很多人了。”
“这不同。你杀人的时候,跟曾剑秋在一起。我不能说那些人该不该死,但是我知道你动手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可我从前不一样,很多时候,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
“很多人罪不至死,可能还有些人原本就不该死。我很希望我从前是那一个好人,是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好人,你一定也在这么想。可惜我不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做出来,如果是在这个世上,可能曾剑秋见了我都会对我出手。我从前有一套自己做事的规矩,我那时候也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海里太黑了,我没有办法——”
李无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不对,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不走那条路,不做那些事。如果是曾剑秋,他就会那么干——那么干的结果是我自己会死,但是曾剑秋对这个选择就不会犹豫,他会杀身成仁的。但我从前没有。”
薛宝瓶慢慢地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握了一会儿之后,低声说:“那,最开始……在你来的地方的最开始,是你自己想要那样的吗?”
李无相轻轻出了口气:“我……无父无母,很小的时候像你一样一个人。然后有一次我救了一个人,就像当初你救了我。你救我的时候,我也许算是个好人吧。可是我救那个人的时候,她可能不算是好人。她——”
他反手握住薛宝瓶的手,紧了紧,问:“但是你要听吗?”
“你想说我就想听。”
李无相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遇到她的时候,我刚刚十四岁。是我十岁四生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