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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晋庭汉裔-> 第六十九章 邙山大战之列阵 第六十九章 邙山大战之列阵
- 征北军司开城出关之际,禁军的侦骑就听到了动静。
这并非是北军没有采取措施隐藏,他们已经尽可能地降低影响,不举火把,不相互争论,甚至走路也蹑手蹑脚。但这到底是二十万人的脚步,即使每个人的脚步声轻如落叶,那二十万片的落叶落在地上,也会溅起一道无法忽视的浪涛。
因此,远隔数百步之外,邙山山脚的侦骑就感受到了大地震动,他们眼见得震动越来越大,夜幕下又有重重黑影漫过,顿时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刻拨马回走,于山路上狂奔半个时辰后,赶回到了禁军大营,并向司马乂报告此事:“贼军半夜起兵,开关倾巢而出,直奔邙山而来。”
司马乂等待这一日,也已经很久了,闻听消息后,立刻从胡床上站起来,神色冷凝不语。稍顷之后,掷刀于地,大声说:“养兵多日,就为此时!社稷存亡与否,就看今日了!”继而传令诸军,连忙生火造饭,迅速进食,整阵以待敌。
寅卯之交,夜色尚黑,禁军已经尽数出营,列阵完毕。
他以东海王司马越为都督,率领羊玄之、宋洪、王瑚诸将为右翼,倚靠南峰展开,倚靠地利,拱卫天子、皇后左右;以刘羡、苟晞、祖逖、令狐盛等部为中军,列阵在山坡中央,将作为先锋,第一时间接战;左翼则是吴王司马晏为帅,但他眼睛不能视物,实则由嵇绍、刘暾以及满奋共同指挥,他们背靠北峰,与中军右翼成夹逼之势。其余各部则作为预备队,列阵在后,酌情支援前军。
七万大军北连北峰,南接长谷,背西向东,列堂堂正阵以待北军。
与此同时,北军上山之后,同样也在进行紧张地布阵。
陆机这几日研究战术,认为会战取胜的核心,并不在于正面冲杀。此次南下,除去留守虎牢关的守军外,兵力高达二十万。但其中的骑兵,骑军仅有二万七千余人,数目上尚且不如西军,更别说士卒的作战素质了。因此,正面冲杀决战,必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陆机就是为了抵消这一点,才特意选择在邙山作战。
他们所占据的邙山东面,三面高耸,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盆地,陆机令大军环山列阵,形成一个天然的口袋阵。如此一来,敌军想要正面突破,必然是自陷重围,难得逃生。而理智的办法,必然是从左右两端的山岭上一阵一阵地攻打过去。
这样对阵,北军就仿佛上百张吸满了水的纸,而禁军则如同一支利箭。箭矢固然锐利,可轻松透过一层纸张,但每过一层,力量便弱上一分,打到最后,骑军的优势便施展不开,步军能最大程度的消耗对方,骑军必然精疲力尽,无力再战。
而作战的具体布置是:左翼由冠军将军牵秀与中护军石超共同率领,麾下有董洪、王彦、李毅各部等六万余人,右翼由冀州刺史李毅率领,麾下有公师藩、王阐、贾棱各部等七万余人,他自己则亲领中军,与中军师王衍、参军邵续、平北军司陆耽等数部,近七万人。
陆机刻意将中军往北移动,与右翼更近,而将左翼孤立出来,用意就是想以左翼为饵,引导禁军主动进攻左翼。但这只是基本布置,真正的杀招陆机还露在手中,轻易不打算展露。
正在列阵之际,小都督孟超派人前来商议,对陆机道:“大都督,我部有万人骑兵,都是军中精锐,为何反而没有安排?”
陆机闻言大恶,孟超作为孟玖的胞弟,成都王将全军最精锐的骑兵都分给了他,陆机对此毫无办法。按理来说,像这样的精锐力量,应该将他作为预备队,等决战开始后酌情使用。但现在看来,孟超战前请战,若不同意,他事后是绝不会听从陆机命令的。
为此他思考了一阵,说道:“你去告诉孟都督,让他在最南端列阵,等我军开战,他可从山底绕行,直至敌军后侧,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成功冲垮敌军,这泼天的功劳,就是他的了。”
孟超既然不愿意听令,陆机便干脆让他脱离战场,另外开辟一条战线。这样一来,孟超若在侧翼起了牵制作用,那自然是好事,可若是输了,至少也不会破坏陆机关于正面战场的布置,扰乱军队的士气。这算是陆机暂时能想到,对孟超最稳妥的安排了。
果然,等使者回去之后,孟超对此大为满意,爽快地同意了陆机的布置。
等一系列军令传递下去,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军士们根据统帅的命令,不断地在山顶移动,周围包裹的黑暗之中,开始慢慢出现了昏白。抬首看天,晴朗蓝色的底子淡淡可见。看来,经过几日的秋雨之后,今日即将是一个晴天。
正值拂晓之际,但东边天际的云层,已经映照出了血红的颜色,北军的斥候回报说,敌军的军阵已经布置完毕,其阵型东西横亘,如盘石般不动。听闻此语,陆机颇有些忐忑,他心想:此时阵型未整,对方若是直接派兵前来袭击,自己能否支撑得住呢?
好在此时天色太暗,禁军因看不清北军具体的动向,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攻击,而是在原地继续等待。这使得北军赶在最后的时间内,依旧完成了布阵。
邙山山顶的风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山坡顶的黑云如同城垣一样横亘在所有人头顶。但可以看到,一道红霞渐渐侵蚀着黑云,渐渐灿烂在大军头顶。人们虽分不清周围同伴的影子,却能清晰地看见,邙山两侧的大河与洛水,正泛起了紫黛色的波光。
终于,一束阳光刺破层云,朗照在两军中间,天亮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十余名骑兵从禁军阵中策马脱出,直向北军奔来。两军将士都看得分明,继而皆是一惊,心想:这是要干什么?
有过讨赵经验的士卒们猜想:哦,这大概是来阵前挑衅的吧!当年黄桥大战时,匈奴人平先一骑当先,三回合阵斩敌将的英姿,至今还叫人难以忘怀。不知这次禁军派来的是谁呢?
那些骑士们奔出两里,直到距离北军阵前两百步的距离,才堪堪停下,继而有人朝北军高声呼喝道:“我乃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司隶校尉,松滋公刘羡刘怀冲,敢问陆士衡在这边吗?故友前来,可能出来一见?”
此言一出,两军将士皆惊哗。禁军没有想到:己方的主将竟然会脱离大军,置身于敌阵之前。北军同样也没有想到:刘羡竟然如此有种,敢来己方阵前喊话,他不怕被杀吗?
北军诸将皆心动不已,尤其是中军左右军官,如诸葛诠、应詹,纷纷向陆机进言道:“大都督,刘羡竟然敢来找死!我们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呢?”
在他们看来,只要趁此机会杀了刘羡,敌军没有了统帅,士气定然大沮,胜利也就唾手可得了。
但陆机却严令拒绝道:“绝不可如此做!”
“刘羡胯下是一匹名叫翻羽的宝马,可日行千里。一旦跑起来,连箭矢都无法追上!你们能杀他?我军若阵前偷袭,不仅丢了风度,杀不了人,更显得无能。结果,全军上下会如何看?别忘了,刘羡也是指挥过我军将士,带兵打过胜仗的!”
统帅的形象也关系到整个军队的军心,一个士卒认为自己的统帅不可敬,那又怎么打胜仗呢?当年羊祜、陆抗对峙荆州,相互问病,被称为君子之交的典范,陆机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采取手段。他很快做出决定,对长子陆蔚道:“文才,你挑十余骑作为随从,我们去见一面!”
诸将闻言,都面色发红,他们心中仍不赞同这个决定。但陆机这么一说,又显得他们是小人,也就不再开口了。
于是陆机轻骑出动,与陆蔚、戴渊等十八骑背光离阵,前去与刘羡相会。
这本是一次君子之行,可脱离了大军之后,望着远处站在朝阳下的刘羡。许多旧事浮上陆机心头,令他忽然记起来一件事:上一次两人相见,似乎还是在四年之前,洛阳的那家普通的小酒肆内。刘羡刚刚成功刺杀了贾模,和自己分享着成功的喜悦,那时他突然提起,想顺手除去孙秀……
而在那次分别后,两人至今再没有见过面。
想到这里,羞愧涌上了心头,继而让陆机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拨马回走,逃避相见。但此时的辉煌邙山上,有数十万人看着他,陆机不能后退,他必须往前走,还必须展现出身为统帅的风采。
于是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情,尽可能挺直脊梁,朝着昔日好友奔去。
此时的天色更亮了,乌云破开,阳光金黄,山坡上那些没有干涸的小水洼,此时熠熠生辉,闪耀夺目。陆机踏过这些水洼,终于走到了来骑面前十步。陆机一抬眼,便在人群中看见刘羡,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刘羡变得更老了。
刘羡本来就是个少年老成的人,虽然年少陆机十岁,但无论是气质谈吐,都极为沉静,若非他身上还带有一些武人风格的鲁莽,几乎看不出是少年人。而如今的刘羡,不知是否是操心过度的缘故,两鬓的鬓角已略显霜色,整个人也比以前更加瘦削了。
而在刘羡看来,陆机同样也变得苍老了。这位老友的眼中虽然闪着光,他的脸颊内凹进去,两眼深陷,带着一种阴沉、不健康的颜色。这不禁令他记起早年的初遇,当年在金谷园文会上,陆机在士人中一枝独秀,谈笑赋诗,是何等意气风发啊!
但在现在,当年曾无话不谈的好友,如今已变得形同陌路。说是要白首相知,谈到最后,也不过是在战场上一决生死。
再见到陆机,刘羡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因为他已经原谅过太多人,并不差这一个。就作为对手的压迫力而言,陆机也远远比不过贾谧与孙秀,因此,他觉得放下过去,平心静气地谈论政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因为在刘羡这三十年人生中,能让自己曾如此倾慕的人,只有陆机一人。当他意识到对方出卖了自己,他就有一种错付人生的痛楚,甚至忍不住看轻自己,他永远无法原谅这种背叛。
但好在他已能掩饰愤怒,除了双手紧握马缰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无法忍耐地盯着陆机,试图从中寻找一些情绪。
面对刘羡如刀的双眸,陆机低下眼睑,问道:“松滋公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刘羡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又吐气,继而平淡道:“我奉天子之命,特来询问于你,成都王滔天篡逆,违背天命,擅起大兵,进逼皇帝。如今天子就在眼前,希望你们能迷途知返,临阵投降,如此,国家不会追究前事,只归罪于成都王一人。你们愿意听命吗?”
刘羡当然不认为这一番话便能令北军投降,但宣扬己方正统,打压对方大义,消除对方的战意,也是战争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而陆机自然也明白刘羡的意图,他当即反驳道:“那就请松滋公回禀天子,长沙王执政不公,已惹得天怒人怨,四方起兵,我等兴兵前来,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社稷存亡。若长沙王此时归降,我们仍然会留他一条性命,诸公自然也可得平安,不需要再经此一战。”
“否则,我大军百万铁马金戈,一朝发动,摧敌齑粉,易如反掌,望诸公好好思量吧!”
说罢,两军将士皆鸦雀无声,两人相互对视后,刘羡握住剑柄,徐徐道:“看来,我们只能战场上分胜负了。”
陆机微微颔首,长叹道:“世间万事,无不如此。”
只有鲜血能洗清仇恨,只有死亡能终结痛楚。两人上前交流后,仅仅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各自转身拨马离开了。
再见之前,他们都自觉胸中有千言万语,但再见以后,两人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说什么都晚了,没有意义。
于是刘羡率众返回到皇帝与皇后的车舆前,对司马乂说道:“殿下,我已经看清敌军阵型,可以进攻了。”
“向何处进攻合适?”司马乂问道。
“陆机将两翼张开,以中军为埋伏,是要逼我们去先打他的两翼。”
“那我们先攻哪一翼?”
“攻中军!”
刘羡手指东方的北军,正见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光照万物,他徐徐道:“北军这些兵卒,别看人多势众,可他们中还没有一人,见过真正的战场,也更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强兵。”
“真正的战场上,那些真正的勇士,是有神灵护体的,这些战法超过了无知者的想象。”
“今日他们会见识到的。”
很快,黄色的旗帜随风挥动,禁军进军的鼓声,也似雷鸣般敲响。随后,铁甲发出破空的脆响,纷纷汇入鼓声的海洋。那是数千名骑兵高举长槊,奋力策马向东奔袭。
千骑涌动间,如同山脉崩裂,马蹄翻飞中,更震撼草木人心,仿佛传闻中将要毁天灭地的末世大战,就此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