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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其他类型 -> 枯荣界-> 第七十五章 反目成仇 第七十五章 反目成仇
- 梁顶子进了城,工作先是在粮库浸油厂,后又转到烘干塔。无论干哪一样,他都尽心尽力。百灵闻听顶子工作有了着落,躲到自己的小北屋趴在褥子上暗暗伤心。索良媳妇跟丈夫磨叨说:“好事都让那老登给搅和了,你看百灵多上火。”她用手拍着脸蛋子埋怨道,“你看看,多打脸哪!那二禄是啥人你不知道?他的话咋能信呢。”索良也有些憋气:“行啦,你就别给我后悔药了。”进小北屋劝说闺女,“这有啥可伤心的呢,离了他还不活了?他不是去城里上班了吗,我也让你离开农村,爹给你来个大撒网,让你老姨和老姨夫在城里介绍对象,以你这模样肯定能成。”
索良的连襟栾宝,是奇潭市做买卖的个体户。索良委托他给百灵介绍对象,经过一番努力,百灵果然如愿以偿嫁到了奇潭市里。男人是个比她大七八岁的下矿工人,很能吃苦养家,然而只过了两个多月安稳日子,没想到井下一场瓦斯爆炸要了男人的命。她分到一笔数目不菲的死亡补偿金,寡居不久便回了乡下的父母家。一时间,村里传出风言风语,说她命硬妨夫,嫁一个死一个,说谁娶她谁倒霉,不带得好的。这些话经闻大呱嗒一阵传播,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给她本来忧郁的内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天晚上,索良从大队米面加工厂回家学说公冶平提亲的事:“大舀子对百灵有好感,家里求人登门提亲,我没吐口,主要是差他喝大酒。”百灵嘟囔一句:“我看大舀子没啥不好的,他朋友多,挺联合人。除了贪酒,还找不出啥毛病。”母亲说:“喝大酒这一样把他就毁了,他提多少回亲都不成,难道你不介意?”百灵说:“我再找对象,喝不喝大酒不重要,只要对我好就行。”听了这话,着实让索良多少有些意外。
公冶凹相貌挺俊,个头儿挺高,身材却挺瘦。他有一个毛病,嗜酒如命。小时候他就表露出非凡的酒量,有一天他上供销社给他爹打酒回来,走一步喝两口,等走到家只剩下半瓶了,就偷偷上井沿打水往酒瓶子里添兑。公冶平喝着喝着觉得不对劲儿,叨咕酒的度数不够,一看凹子歪在炕上醉了,上前闻一股酒味儿,知道酒是让他偷喝了,扯起脖领子喝问:“你起来,这酒是咋回事儿,是不是兑水了。”公冶凹酒醒了大半,承认是他干的,挨爹一顿胖揍。高中没毕业回屯子务农,酒量一天天见长,连干三大杯竟如喝凉水一般。一次,有人与他喝酒嘎东,说你要能喝一水舀子白酒,就送你一桶。那酒是烧锅屯产的60度小烧,良子端起水舀子咕咚咕咚就干了,过了一次酒瘾,咋的没咋的,还白得一桶白酒,村民因此给他起了个外号:大舀子。有一回,他给人家帮工,晚上多贪了几杯,回来跑到路边一棵杨树下解手,尿排完了,却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和树干系一起了,拽了半天也没拽开,若不是嘎咕替他解围,还说不上在那鼓涌啥时候呢!
百灵流露出对公冶凹的好感,索良也动了一番心思。公冶凹虽嗜酒,可毕竟是个小伙,值得考虑的;自己闺女有过短暂婚姻,再靠找对象进城也是无望;百灵接连看过几个对象都不中意,再拖着对自己闺女也不利。打定主意,主动找公冶平商量婚事。公冶凹一开始有些抗拒,被他父亲一顿臭骂:“你喝大酒连媳妇都说不上,能有人给就不错了。虽然百灵是有婚史的,但是死头的,还没有孩子,没啥牵扯,跟你过一样不隔心。”公冶凹就默认了,任凭父亲做主,把结婚的黄道吉日定在了入冬。
平日里,动迁户隋有道与村干部关系走得很近,村委会时常会让他帮忙。他拿一把大刷子,提着装石灰水的铁皮桶,在钱老牤的指挥下,往村部、大礼堂和小学校的墙面上写计划生育标语。钱老牤看还剩下石灰水,就让隋有道往闻大呱嗒家猪圈墙上写,刚写完要走,却被女人厉声叫住了。只见闻大呱嗒掐着粗腰,一脸怒气地指着标语责怪道:“哎妈呀,你们几个损玩意儿,是成心给我添懊糟吧?往我家猪圈写这标语是啥意思?”张呜哇出来看了标语也不愿意了:“牤子,哪有你们这么干的,不动脑子呢!你们把‘少生一个好’写在我家猪圈上了,我家老母猪还能不能揣羔子了?”“没想那么多嘛!”钱老牤指挥隋有道:“隋子,别杵着了,麻溜涂了吧,就当给他家猪圈刷墙了。”
老神树下的闲人们正在张望窃笑,都说那标语写错了地方。张铁嘴儿说:“这哪说哪了!村里为完成给妇女结扎任务,牤子领着金四眼、闻老千一伙人,从南头追到北头,从东边撵到西边,就差往车上绑人了。”姚老美说:“这跟抓猪似差不多,整的吱哇乱叫,管你愿不愿意!逮着就劁了你。”众人一阵嬉笑附和。闻大呱嗒拿曲三哨说事儿:“哎妈呀,村长上三哨家动员别生啦,他老婆说,再好的地不撒种也长不出庄稼,这生不生孩子的事归我家老曲管,弄得牤子哭笑不得。”曲三哨呲呲笑了:“这老停电,大长夜的,不生孩子干啥呢?”
嘻哈一阵,看见任多娇挎着竹筐扭腰晃腚笑滋滋的从中心道往南走,众人嘁嘁喳喳:
“那二寡妇捯饬起来真浪。”
“她那筐里用毛巾盖着,不知装的啥?”
“肯定是好吃的呗,这是又要上前院了。”
闻大呱嗒嚷嚷道:“哎妈呀,娇娇,有日子没看见你了,挎个筐上哪去?”任多娇一笑露出小虎牙:“上前街。”张嘎咕也凑过来,嘻嘻笑道:“筐里是啥好吃的,让我看看。”刚伸手掀开,被任多娇打了一下,一扭身用手护住筐:“你爪子脏。”说完,抬脚就走。曲二秧问嘎咕筐里是啥,嘎咕说是咸鸭蛋和胡萝卜。曲二秧望着扭着腰条走远的任多娇,说道:“这二寡妇怕是送的不光是好吃的,连人都倒搭上了。”姚老美收回目光,又说了几句顺口溜:
萝卜坑,真气派,红白青绿都可栽。一把根块一把缨,根在里头缨在外。
萝卜坑,真奇怪,长短粗细全能耐。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拔了坑还在。
曲二秧故意问:“你说的是萝卜坑吗?”姚老美绷着笑卖关子:“说穿了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完,就忍不住连连摇手,笑得弯下了腰,人群便掀起一阵浪笑,往女人身上深入联系,说得又荤又俗。眼见着任多娇拐上火燎沟北帮土道,去了黄三怪家,闻大呱嗒这才晃着肥胖的腰身,风风火火地跑向老宅,与艾育梅又一通学说去了。
任多娇平时与姚锦朵好成一个人似的,有啥新鲜菜、有啥好吃的,也经常送去。当一筐东西放在炕上时,姚锦朵乐得喜眉展眼:“二嫂子呀,你看你总往我这倒腾,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那肩挨肩的四个丫头一下都围过来看,带丁找了个盆,和连丁一起往外捡咸鸭蛋,引丁抓了一个胡萝卜啃,补丁哇哇嚷着要吃。任多娇说:“三朵呀,这四朵金花可得好好养活,他们长大了准能借力。”
大暑时节,黄香惠又出现在了长青村里,她是回来办理长期在日本定居手续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姚锦枝唯恐儿子家妻离子散,便借着看小孙子的因由又来探话:“亲家母呀,听说你铁心要回日本长住了,你是一个人回去定居呢,还是带着盼玉一起回呢?”香惠说:“是我自己回去,我不能把他们都带走让你难受,也不能把小家拆散,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听了这话,姚锦枝才算吃了颗定心丸。
黄香惠打算把母亲的遗骨带回日本,他找到三喜子,寻问那尸骨会是个啥情况,会不会已经零散了,三喜子分析说:“尸骨肯定还有,但不会完整了。当时是草草埋的,也没有棺木,而且那地方低洼潮湿,再加上时间太久了,可能早都风化了,即使有,恐怕只能捡几根大骨头了。”黄香惠神色有些黯然:“我去过葫芦沟那边好多次,可是地势凸凹不平,不知道哪个土包包是我母亲的坟茔。三叔,还能找到那坟吗?”三喜子说:“应该能,当时是我们爷仨给单独埋的,还有大概的印象。”黄香惠带着哭腔恳请道:“那辛苦一趟,三叔,你就带我去好好找找吧!”
三喜子领着黄香惠、穆逢时和穆荣一起奔向葫芦沟。一只孤独的老鹰在高空盘旋,观察着大地上的一切风吹草动。几个人沿着田间土道接近葫芦沟东侧,走到一块坡地头的时候,三喜子望望周围的环境,指指脚下的土包,判断说:“应该就是这个地方,年头多了,都快把坟包趟平了。来来,大锛镂,就在这脚下挖吧,肯定有骨头。”穆逢时和穆荣用铁锹把微凸的土包挖开,从黑土里果然找到半块头盖骨和几根发红的大骨头,其它小的骨头已经散架风化了。黄香惠跪在地上,细心地把能收的骨头都捡起来,放在了红布上,直到捡不到了才停下。她抱着红布包,垂泪念叨:“妈,我带你回国,你听见了吗……”一阵西风吹过,田里确青的黄豆秧和地头焦绿的野蒿草又一阵起伏跌宕,宛如波浪一般。
分产到户后,任多娇接管长青大队供销点,那牌匾也换成长青村食品商店,但人们还习惯称作小卖店。黄三怪进到店里,看见任多娇在柜台后面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拨弄算盘珠子,他打量那一身碎花粉色连衣裙说:“算账哪,收益不错吧?”任多娇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还行,上个月没少挣。”黄三怪盯着二嫂子的脸盘说:“你捯饬的挺带劲哪,怪不得招人。”任多娇说:“招人是因为村里就咱这一家卖店,没有竞争的。”黄三怪说起俚戏来:“看来生意不错,都是卖货挣的?”任多娇呲着小虎牙,笑着打趣儿:“嗯,不光卖货挣的,还有卖肉挣的!”说着媚笑起来。
闻到一股酒气,任多娇用手在面前扇了几下:“又没少灌,在哪儿喝的?”黄三怪说:“在镇上,和长发村支书崔成贵,他请的。”任多娇挑理见怪:“这是喝点酒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早把二嫂忘了呢!”黄三怪嬉笑道:“哪能忘呢,咱这交情都多少年了。”说罢,在柜台前面的板凳上坐下,掏出烟盒,弹出一支香烟来,又掏出火机点燃,一边吸烟一边看二嫂继续算账。
任多娇脸蛋红扑扑的,一笑小虎牙就露了出来。黄三怪说起俚戏来:“你太会拿情,就这小虎牙显得有点儿那个。”任多娇收了笑容:“你是不是腻歪了?”黄三怪笑了,往前凑了凑,说道,“知道我为啥能当官吗?我名字起的好,士全,全面的全,人中之王。”任多娇撇撇嘴:“嘁,你可别自命不凡了,还人中王八呢。”
黄三怪坐直身子,吐出一个烟圈儿,用食指往烟圈里捅了一下:“跟你说个正经事儿,南大排有一块地,不足两垧,人搬县里了,我寻思那是一块一等好地,应该把你那两块边角二等地串换一下,不知你愿意不?”任多娇的脸子仿佛一下就雨过天晴了:“亏你还惦记着我,那能不愿意嘛。”这时,张嘎咕进了店里,晃着大脑壳说:“那暂来一趟了,推不开门儿。”任多娇说:“那暂点点货,你买啥?”张嘎咕一边掏钱一边狐疑地说:“点货?也没进货呀?买糖球子。”黄三怪笑说:“点点破烂货。”说完往脚下弹弹烟灰,起身走到门口,回头说:“放心,那地准给你串成。”
夜幕低垂,村中心大道那一排路灯亮了,朦胧的灯光透过树枝,把枝枝叶叶描画在沙土路上。铁匠修理铺房门大敞四开,捅旺的一膛炉火辉映着金铁匠和张嘎咕忙碌的身影。几声手锤引领,几声大锤紧随,师徒二人配合默契,趁热锤打着烧得通红的铁器,那叮叮当当声如同一曲打击器乐一般。
梁石头从舅舅家出来,路过铁匠铺,听身后一声叫唤:“你给我站住!”那是黄得贡恼怒的声音,梁石头冷丁一回头,一个女人从旁边闪了过去,接着一个男人呼呼哧哧追过来。眼看要撞上,梁石头闪身躲开,趔趄了两下在街边站定:“姨姥爷,你这是干啥呀?”黄得贡气喘吁吁:“快,帮我抓住那个兔崽子。”见石头没有反应,冲那个女人跑的方向扯着脖子骂,“你个小老婆,是哪股熊汤揍出了你!”那女人站在不远处双手掐腰越骂越起劲:“你个老杂毛,你倒是追呀,累死你也追不上,追上我就喂你两口。”
铁匠铺里的叮当声停了,小卖部、豆腐房的门都呯呯作响,附近的一些人闻声都跑出来看热闹。原来是曹丹跟公爹打了起来,她的妯娌赵丽也过来看笑话。众人纷纷议论,说黄得贡的两个儿媳妇都拿得出,都不是善茬子,说大儿媳赵丽喜欢在背后装枪,老儿媳曹丹爱在前沿打枪放炮。
黄夺二十五岁那年,杜春桂给他寻了赵赔本闺女赵丽,拉饥荒将赵丽娶进了家门。饥荒还没有还完,又张罗给黄耷订婚娶亲。黄得贡说:“老长,你让大仙看看老驴能娶个啥样媳妇?”杜春桂现出一副傲慢的神态:“这不用着急,早在我心上了,她高个,白脸,大眼,有文化,跟老驴岁数一样,距咱这远不过三里,方向在东南……”可是,与杜春桂预言正相反,黄老驴娶了曹丹,媳妇个头矮,脸黑,小眼睛,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筐,比黄老耷还大两岁,距这儿四十里,方向在西北。于是,黄得贡又骂老婆吹牛:“你那话没个准儿,往后可不听你胡嘞。”杜春桂诡辩说:“我跟你说的都是反话,说高就是矮,说大就是小,说白就是黑,说不过三就是过三,说在东南就是在西北边。”黄得贡嘴一撇:“你是上坟烧报纸,纯粹是糊弄鬼呢!”黄得贡在两间破草房里住了多年,早就想盖新房了。他找黄三怪在前街公冶山家东头批了新房号,表面上许诺给大驴老驴住,让出力,可小三间新房盖好了,他盘算自己住东屋,西屋不好分配,就一直拖着。赵丽给曹丹一装枪,曹丹果然又放了一炮。
“我们老黄家娶了你这铁杆扫帚星,全都让你给丧气了。你给我滚!滚!”黄得贡用拳头捶着大腿歇斯底里地大喊,引得附近闻大呱嗒家一条大狗出来汪汪乱叫。曹丹儿也不示弱:“你算个屌哇!你那脑袋都不如长青村小伙的卵子,你个老不正经的,你这个老王八,你是个掏灰趴。”闻大呱嗒忍不住乐出了声:“哎妈呀,这曹丹真能攋大彪,啥砢碜她掏啥,骂老公公是掏灰趴,可不知道黄得贡上哪个儿媳妇炕啦!”金铁匠也听到了妙处:“真,真带劲儿,比,比那电视剧,还,还来瘾!”这工夫,黄得贡冲过去,把曹丹儿掀翻在地,骑上去,一顿猛打,打得曹丹儿嗷嗷直叫:“杂肏的,我让你骂,我扇扁你这破嘴……”黄耷赶来,一把将爹从媳妇身上薅下来。黄得贡就地耍泼:“老驴打爹啦!儿子打爹啦!”黄耷把手松开,继续跟他理论:“我们两口子没少给你出力,房子盖好了,反过来不让我们住,让人家在里边唱二人转,还唱《秦雪梅吊孝》,多他妈丧气,你安的啥心?你比过去大地主还狠,当年孟五爷也没像你这样,让大家评评理,你做的对不对?”黄得贡骂道:“好哇,你个小鳖犊子,你教训老子?你寒碜我,我可是你爹。”黄耷说:“你扎乎啥?这年头儿,谁是谁的爹,有钱才是爹!”黄得贡拉开冲撞的架势:“今天我跟你拼了,谁也别拦我!”黄耷叫号:“没人拦挡你,来,来,过来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黄得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一道刺目的灯光扫过来,有人喊:“村长来了。”人们闪出一条道儿,摩托车急刹车时,黄得贡一个高儿从地上弹跳起来。钱老牤问:“你们这是干啥呀?耍猴哪?”黄得贡垂头不语,闻大呱嗒在他身上拍拍搭搭地说:“哎妈呀,妹夫呀,你可没看见一出好戏,这老公公和儿媳妇打起来啦,你都猜不到,骂得那个砢碜,说老公公是掏灰耙哪!”钱老牤训斥黄得贡:“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有啥大不了的,闹得惊惊赃赃的。不是我当小辈儿的说你,你咋净给咱文明村抹黑呢!”曹丹解恨地说:“该刷!”钱老牤一瞪眼:“你也不是个省油灯,啥砢碜你骂啥,让不让人笑话?”黄老驴说:“牤子,真不怨我们,我爹他欠我们工钱不说,有房子不给我们住,他事先说好好的,现在不兑现,还动手打我媳妇。”钱老牤骂道:“得了,得了,都他妈不是什么好饼,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不怨一个。既然当初答应给儿子住,那你就得复前言。”黄得贡不甘心:“那不行,我盖一回新房自己捞不着住,那哪行!”钱老牤说:“那曹丹就是个滚刀肉,你能跟她扯得起呀?行了,你自己寻思寻思吧。”说完,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地拐进大队院子里。
这一仗打得如此热闹,那堂堂大仙儿竟然没有露面。黄得贡一边懊丧地往家走,一边骂:“我哪辈子做了大孽,啥人都让我摊上。有个横吹六臊的大仙儿,有个蔫嘎使坏的赵丽,又有个炸不熟煮不烂的曹丹,变着法地折腾我,啥人能他妈受得了。”姚老美不禁一乐,现编了一套嗑,大声念叨:
黄得贡,不是物,盖房不让儿子住,留给唱二人转指明路。
驴媳妇,不让步,大骂公爹老顽固,今后这爷们儿还咋处。
姚三朵听到三怪和二嫂子的一些风声,便警觉起来,对黄三怪的行踪也留了心。这天晚饭时拿话特意磕打:“哎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点儿脸吧,啥身份不知道!”黄三怪并不介意媳妇磨叨,还劝说:“这又听着啥了?别听人家瞎说,有些人看我当官嫉妒。我就是待不住,愿意上别人家消化食凑热闹。”她审视着不让人放心的丈夫,视线却无法准确聚焦:“咋的,不认账啊,还非得把你们按在炕上啊!我可告诉你,那闲话不会空穴来风,你待不住谁也没挡你溜达,可有腥味的地方尽量少去,别惹我急眼。”
黄三怪把媳妇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依然隔三差五往二嫂子家跑。这天吃完晚饭,黄三怪出去溜达,姚三朵瞄着影子见是往后街去了,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一阵,终于拿定主意,踩着一路皎洁月光向后街走去。刚走进二嫂子的院子,就听见那两间房的屋里传出一阵阵说笑声。她探着头往玻璃窗里观看,只见炕上坐着寡妇二嫂和离异的亲妹子多优,黄三怪盘腿大坐在那姐妹中间有说有笑的,低声骂了句:“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还要不要个屄脸了。”
黄三怪拿腔捏调地跟屋里的一群人说笑话:“新婚之夜,热闹过后,客人们都走了。那小两口准备休息了,脱下衣服刚上炕钻进被窝,新郎官就忍不住用手去摸躺在身边的新娘子。刚碰了几下,新娘子马上从被窝里坐起来,非常严肃地对新郎官说,你这是在干嘛?咱们是为革命走到一起来的,你怎么会有这种资产阶级丑恶思想呢?那新郎官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忙说,我这就是为了革命的下一代在努力工作呀,怎么,难道你想破坏革命下一代的事业吗?新娘子听罢,还愣愣地问,是真的吗,新郎官说,是真的,快来吧,让我给你撒点革命的种子……”说到此处,众人都笑了。看见姚三朵突然出现在屋里,黄三怪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任多娇招呼说:“三朵来了?”姚三朵没有搭话,看见炕沿墙下丈夫那双锃亮的皮鞋,弯腰提起,转身就走。黄三怪喊问:“你把我鞋拿跑干啥?”姚三朵并不答话,只顾拎着皮鞋,气呼呼往回走。黄三怪光脚下地追出屋子,身后传来一阵取笑声。
到了中心道上,迎面碰上了公爹和婆婆。三喜子问:“你这是耍啥嘛,咋还拎着两只皮鞋呢?”姚三朵气囔囔地说:“这是你儿子的,他撂下饭碗就往二寡妇那儿跑,遥山驾岭跑破鞋,我要痾碜痾碜他。”贾佩纶说:“你二嫂子家招人,三怪就是凑个热闹,能有啥事儿,别听闲话。”姚三朵说:“今儿我抽冷子去二寡妇家一看,他果然跟人家姐妹眉来眼去的,我要再不醒腔那就是个傻子。让他跟二寡妇过吧,我可跟她惹不起气了。”
黄三怪光着脚丫子追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求求你了,可别吵吵了,有啥话回家说去,别在大街逞能,怕人笑话!”姚三朵高声谩骂:“我怕啥?看笑话谁?我也没扯仨拽俩地卖炕!你当个破村官不务正事儿,一天天扯犊子来章程了。你狗起秧子猫起群子,见着老娘们就迈不动步,你是属巴拉狗的呀,哪有臊味哪到。你黑灯瞎火的,借两条狗腿往人家扇得,就跟要出去打栏似的!咋的?你不见他一面你咽不下这口气呀?你勾搭连环的,光腚子上战场,胆大不害臊。那小卖店都成啥了,买皮肉咋的?那寡妇家是配马站啊,你总往人家跑,不觉得有失你身份哪?她家咋那么有吸引力呢?咋的?你让黄皮子迷住了?我就纳闷儿了,你哪来的这股邪劲呢!你多大岁数了,还耗子吃猫咂找刺激,小玩意不大野心不小呢,虎扯的你像谁呢!”骂到这儿,还故意看了公爹一眼。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姚老美、姚锦枝和带丁也先后赶来,姚三朵继续骂着:“我看你是踩扁的窝窝头不是啥好饼,你压完里圈压外圈,那老毛病是改不了了。”黄三怪变了脸色,横道:“你无赖嚎疯的,到底想咋的?”姚三朵厉声道:“咋的?还能咋的!,我是跟你过够够的了!”黄三怪说:“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姚锦枝忙上前劝说:“都别说气话了,别不嫌痾碜了。带丁,把你妈拽回去。”带丁来拽母亲,母亲还说:“离就离,离了你我也能过,你要不离就不是你爹妈养的。”说完,猛地一下把那双皮鞋扔在了黄三怪脚下。
看热闹的人们散了,三喜子和贾佩纶不放心,跟着回到三儿子家。姚三朵坐在炕头耸着肩头哭泣了一会儿,看一眼闷头坐在地桌旁边小凳子上的黄三怪,大声说道:“他不是要离吗,明儿个就去办手续。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要再迁就下去,就彻底体蹬他手了。”三喜子劝说:“离啥离,出一家进一家哪有那么容易?你看这一帮孩子,离了婚孩子咋整!”贾佩纶替儿子求情:“他就是顺嘴一说,离啥!都是三怪的不是,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姚三朵一时消气,只撂下一句话:“我丑话说在前头,看在爹妈的面子,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然而没过半月,那三怪就把这丑话全忘脑后了。
乡里电影放映队来到村里,偌大的黑边银幕在露天戏台前一立起来,就吸引了一群半大孩子。他们在黄昏的微风中试图去扯鼓荡的幕布,纷纷窜高嬉戏。夜幕还未降临,他们耐不得等待的寂寞,戴着蒿子圈,握着木头枪,玩起抓南霸天胡汉三的游戏,从村部老神树下抓到村南谷草垛时,在夹缝里抓住了一对苟合的男女,那竟然是衣衫不整一脸尴尬的黄三怪和任多娇。黄三怪试图封堵孩子们的嘴,拿出十元钱让他们买吃的去。然而,孩子们却做不到守口如瓶,此事很快传开了。
黄三怪回到家里的时候,四个丫头都在村里看电影,唯独爱看电影的姚三朵还躺在炕上。“咋没去看电影?”没有回答声。他探头去看,只见姚三朵口吐了白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露天戏台前正放映彩色评剧影片《杨三姐告状》,那剧情把观众都吸引住了。忽然,一些人匆忙离场了,人群窃窃私语,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姚三朵喝毒药了。等穆逢时和姚锦枝、姚老美以及三喜子、贾佩纶赶到黄三怪家,雍大牙刚给看过,催促赶紧往医院送。黄三怪就近把姚三朵送到三道梁子镇医院抢救,医生却告知,人已经离世。姚锦枝说三妹死的冤,认为导致妹妹身亡的罪魁祸首就是黄三怪,于是哭哭啼啼报了案,侦查结论是自杀,尸检结果是服了老鼠药中毒身亡。黄三怪直接联系三姓东山殡仪馆把三朵火化了,把骨灰匣埋进了椅子圈坟地。这时,姚锦冠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疯疯癫癫地嘟囔:“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从此,黄三怪把“四朵金花”都托付给父母,过起了逍遥的日子。他想让二嫂子填房,但二嫂子没有答应。任多娇既不想永久背负气死三朵的骂名,也不想舍弃这棵可以依靠乘凉的大树,于是向常来暂住的多优灌输她的想法,说女人要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就得靠个有权有势的,舍得拿自己的身子当筹码做交易,灌输的多了,多优竟然认为有些道理。
这天小卖店里没有顾客,黄三怪要了盒香烟,任多娇递香烟时手却被拽住了,一只金黄的戒指戴在了右手中指上。她笑滋滋地看了三怪一眼,用牙咬了一下金戒指。黄三怪告诉她,这镏子是足金的,任多娇说,还算你有良心,见黄三怪转身要走时,忙叫住他,两人一阵窃窃私语。
夜色深沉时,在任多娇家闲扯的村邻散去,姐俩都脱了衣服钻进了了被窝。当听见妹妹睡着以后,任多娇悄悄下地,溜出屋去。黄三怪已经在房山头等候多时,任多娇推了他一把:“去,把她拿下。”黄三怪刚闪进房门,她就上了锁。过了一会儿,房门里传来一阵拍打声:“姐——快开门——姐——快放我出去呀——”任多娇就在门外站着,听见叫声,骂道:“乖乖听话,别让我失望。”
又过了半个时辰,屋里有了推门声,任多娇开了锁,黄三怪从屋里闪身出来。任多娇问:“中意不?”黄三怪连连说:“中意中意,好好劝劝她,让她给我填房。”说完,心满意足地走了。
任多娇在房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她在想如何劝慰多优。回了昏暗的里屋,借着照进来的朦胧月光,看见妹妹还头朝里躺在炕梢的被子上。她刚坐炕沿上,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姐,你这是坑我呢!”
“我这是为你好,你早晚还得改嫁,不如找个靠山。”
“能靠一辈子嘛?我看不准成。”
“能靠一时算一时,想那么多干啥!”
黄三怪按照村里娶亲的最高规格给二嫂子过礼,欢欢喜喜地把多优娶到家,借机又大摆宴席,收了不少礼金。而此时,还没过姚三朵的一年丧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