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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其他类型 -> 枯荣界-> 第七十八章 情窦初开 第七十八章 情窦初开
- 梁石头和妹妹一同在三姓县城参加了中考,结果成玉榜上有名,自己却因严重偏文科而名落孙山。那时县一中录取新生执行的是城乡两个分数线,他的成绩比城里最低线还高出十八分,但比乡下最低线却差二分。抱怨归抱怨,但生活还得继续。他到奇潭市谋生,通过哥哥引荐,顺利进入粮库浸油厂。每天三班倒,只穿个裤衩在高温下作业,弄得汗流浃背的。他与十几个工友轮流在出料炉口前用铁圈铁盘去接滚烫的豆屑,轮流把盛满豆屑的托盘一层层摞在操作台两侧成排的榨垛里,动作规范有序,不敢有半点疏忽。当给榨垛压力时,那液压支柱缓缓上升,把满满的豆屑狠狠地压进托盘里,热豆油便刷一下从托盘间的缝隙挤压出来,汩汩流进出油槽里。
刚把一个月的工资拿到手,成玉从乡下来了,她是特意来送信的。妹妹告诉他,他被新成立的三姓县农业职业技术高中录取了。想着拿到手的一百多元工资,他喜形于色地说:“妹你看,一个月挣了这么多!”妹妹劝说道:“穷汉得个狗头金,挣这点儿钱就乐颠馅啦!”梁石头愣了一下,问道:“依你的意思?”成玉说:“这才多点儿钱,有了更好的工作会赚得更多。咱现在还是先上学要紧,挣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妈说了,好好念书是正经,别成天想那些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事情……”
县农中校舍在城东柳条河南岸,是用老钢铁厂旧舍改造成的。食堂附近的大烟筒最为显眼,废弃很久仍一直耸立,在河对岸巍峨的山峦映衬下,更显得雄壮无比。长长的一排校舍横在校园中间,食堂和男寝室都在校舍的北面,出入都从校舍西头的小树林边走。梁石头是最后一个前来报到的,办完入学手续,食堂已开午饭。他背着行李从校务办公室出来,往最北面的男生大寝室走,路过校舍西山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迎面低眉而来。
两人一时间相住了。梁石头看见一双干净的回力鞋,一身朴素的蓝色女装,从女生手里的空饭盒判断,这一定是刚从食堂用过餐要回南头的女寝。他急忙往左闪躲,女生也同时往左,他往右时,女生竟然也往右。他只好原地站定,低头让路,还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你先走。”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一股淡雅的体香,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那简约的短发挂耳接肩透着清新,粉白的脸面泛着红晕好看至极。他期待那女生能回眸,哪怕只一眼,正突发奇想,那一双似醒非醒丹凤眼果真看了过来。对视的一瞬间,他浑身好像过了电一般颤栗了一下,待镇定下心神,那女生早已加快了脚步婷婷离开。望着向南边女寝走去的窈窕身影,他竟然一阵心潮起伏。
梁石头在男寝大门对着的北上铺找到自己的位置,把行李放在上面,和男同学们打了招呼,然后拿出饭盒去打饭,而脑子里那女生的形象却挥之不去。他不知道那女生姓氏名谁,不知道她分在了几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见。二百多新生四个班级,如果能把两人都分在一起该有多好……他一边吃饭一边胡思乱想,连那饭菜是啥滋味都没有留意。
等到开学第一堂课,他惊喜地发现,那女生就坐在自己斜对角隔两排,这难道是老天特意的安排么!在三班班任颜守清点名让大家都作自我介绍时,他知道女生名叫葛美芳,来自老粮台。从此,他总想偷偷看一眼,又总是怕被同学们发现。他用闪躲的目光留心葛同学的一举一动,包括日常生活习惯,甚至打饭的时间。
第一学期,既学习普通高中课程,也学习农业技术基础知识。没过多久,同桌的荀隐偷偷告诉他:“代岩,有个女生正在留意你。”荀隐来自卧佛岭镇,是个很有文才且能说会道的人。梁石头压低声音问:“是哪个?”荀隐向左前方使了个眼色:“冯伟珍。”梁石头有些不信:“不会吧?她是咱班大姐大,我俩不搭。”荀隐提醒道:“不信你留意一下,千万别给她错误信号。”接下来的一堂课,梁石头把老师讲种子胚胎构造及发育过程听了个胡乱半片,却不时留意冯伟珍有没有异常举动。通过观察,果然发现了端倪,对荀隐悄声说:“你说的真对,她确实在留意我呢?”荀隐说:“我不提醒,你根本没注意,因为你心思全在校花身上。”梁石头问:“哪个校花?”荀隐说:“葛美芳呗,大伙公认的。”梁石头被惊到了:“你赶上孙大圣了,连我的心思你也知道?”荀隐笑了:“葛校花一出现,你那目光有说不尽的怜爱。不仅我知道,估计很多同学都看出来了。不过不用担心,没人会说破。冯伟珍心思在你身上,而且她知道你心思在葛美芳身上,这下有好戏看了。”
没过几日,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晚自习后,轮值生在打扫教室的时候,发现角落处有一个揉皱的纸团,好奇地捡起打开细看,原来是一封匿名信。那信是对葛美芳的侮辱和攻击,虽只有大半页内容,却极其恶毒,信中列举了一些所谓的丑闻,比如初中就勾引男生,同时脚踏两条船,甚至与校外男生开房留宿,说得似乎都是真的一般。看了这匿名信,葛美芳委屈地趴在课桌上呜呜哭泣。
班主任颜守清是个语文老师,平时很爱护他的学生们。他闻讯赶来,了解了事情经过,询问葛美芳是不是跟哪个女生有过节,葛美芳含泪直摇头。颜老师当即承诺,绝不姑息这种严重的抹黑人格行为,一定要查出这个匿名者,还葛美芳清白,嘱咐两个轮值的女同学把葛美芳送回寝室好好照顾着,然后召集班委会和平时很喜爱的几个男生一起研究对策。
颜老师分析:“从动机上看,大概率是女生干的,是女生之间的嫉妒、猜疑或仇视。如果从笔迹上查很困难,虽像是女生的,但不排除故意改变写字习惯。”荀隐说:“应该从纸张来源上查,这是在大笔记作业本上写的,撕掉一页会留下痕迹。”梁石头说:“对,应该突击查所有学生的大笔记作业本。”于是,把班级课桌堂里所有的作业本都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梁石头说:“也许在上交的作业本上。”颜老师问今天交什么作业了,荀隐说是化学。于是颜老师带着这几个男生去了教师办公室,在化学老师的办公桌上找到一摞还未判完的三班作业本,几个男生一本一本翻阅,一个一个排除。忽然荀隐叫了起来:“找到了,是她。”颜老师把那个作业本拿过来细看,中间撕掉一页的茬口还在,把这张匿名信铺平对茬口时恰好严丝合缝,对班长说:“去把冯伟珍找来,我要贪黑审问。”
冯伟珍被班长带到颜老师的办公桌前,看见屋里气氛不对劲,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就低下头不自然摆弄着衣角。颜老师指点着那本化学作业本,语气冷冷地问:“这是你的作业本吧?”冯伟珍只撩了一眼,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是。”颜老师捏着那封匿名信在她面前抖了抖:“这是你写完从这个作业本撕下来的吧?”冯伟珍连看都没看:“是。”颜老师连连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有啥过节值得你下此黑手?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有多愚蠢?”
冯伟珍抬头看了一眼颜老师身旁的梁石头,细小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股怨气。梁石头避开她的目光,听她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的清高样,写出来解解气,写完就当垃圾随便扔了,我没有想到会被同学捡起来。”颜老师气得面色铁青,随着腮帮子的蠕动牙齿发出狠狠的咬合声:“狡辩,接着狡辩。”冯伟珍强调说:“我没有恶意。”颜老师问在场的男同学:“你们相信吗?”没人应声,都在摇头,冯伟珍忽然掩面呜呜哭泣起来。
梁石头搞不清,她这是悔恨的泪,还是事情败露难堪的泪。正揣摩着,颜老师说:“行了,后悔也晚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明天上午第一节课是我的语文课,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被你伤害的同学道歉,或许能争得人家的谅解,能做到吗?”冯伟珍不假思索地嘟囔一句:“不,我做不到!”听了这句回答,在场的男同学都不免一愣,仿佛听错了似的。颜老师强压下怒气,让她先回去反思,等待学校最终的处理结果。冯伟珍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走了。颜老师敲着桌子骂道:“不知悔改的东西,可恶,太可恶了!”
此事惊动了迟成翰校长,他主持召开校委会,鉴于冯伟珍行为恶劣,决定勒令退学。这天周末的上午,荀隐从外面回到男寝,告诉梁石头一个消息:“学校让冯伟珍的哥哥来了,把她给领回去了。”梁石头叹息一声:“咳,没想到这么严重,这就是不知悔改的结果。看来,她只能回去找婆家了。”
国庆节一过,梁石头开始实施向校花示爱的计划。他先写了简短的一封信,想找个人帮着送去,又觉得不够稳妥,于是鼓足勇气,趁着晚自习人少时,悄悄把折叠起来的信纸扔在了葛美芳埋头的课桌上,然后回到座位上。见她慌忙拾起匆匆离开,内心禁不住一阵狂喜。那信没有称呼和问候语,也没有署名和时间,正文只是他在一页大笔记纸背面现写的一首诗歌,却足以表达他的心声:
邀 约
(此处隐藏170字,出版时补齐)
他猜想,这诗歌一定能打动那一颗芳心,然而葛美芳就像没事儿人似的没啥反应。便又猜想,美芳同学可能是故作矜持,也可能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呢!他故作平静地期待着,内心煎熬了一天,两天,三天……到第五天奇迹终于出现了。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上晚自习的同学,他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见课桌上有一个折叠的纸条,当发现葛美芳正回头看他时,就抿着嘴角一把抓在手里,葛美芳这才放心地缓缓起身匆匆离开。他把纸条展开来,那上面只有及其简要的一句话。
天黑时到学校西侧小树林见面
看完,他把纸条迅速撕掉了,内心的愉悦却难以言表。
小树林只是一片年轻的白杨树,二十几棵细细的树干组合杂乱排列无序,不时随风飘下几片半枯的叶子来。天刚擦黑,梁石头就提前到了这里,听着不远处操场上传来的阵阵嬉笑声,耐心地等待着心上人出现。
等了大约几分钟,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走路声,那窈窕的身影从夜幕下的树林边移动过来,他在风中又闻到了那淡雅的香味。两个人近在咫尺,时而轻声软语,似乎有说不尽的温柔。
“你诗歌写得不错,你很有才。”
“过奖了,只是个爱好,并不指望它能养家。”
“咱还是高中生,觉得谈恋爱有点儿早呢?”
“本来我也没想谈对象,因为遇到了你,让我欲罢不能。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会遗憾一辈子。我是这么想的,自己盖的房,亮;自己做的饭,香;自己处的对象,可心。能把你这朵校花追到手,更可心。”
“怎么个可心法呢?”
“我观察你很久了,包括你的日常生活习惯。举几个例子吧,看我说的对不对。你有两双回力鞋,那双新的你没穿几回,那双旧的你经常穿,而且棱都刷毛边了,说明你很爱干净;你有一套粉色衣服也不常穿,平时总是穿这套蓝色女装,说明你很朴素;冯伟珍给你泼脏水,说了那么多坏话,你也没有当面骂街,而只是委屈的哭泣,说明你很柔弱;上课你很认真,上晚自习也总能看到你,说明你很上进。”
葛美芳微微一笑:“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我的表面,其实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可以悄悄地先处着,如果将来有一天家里老人不同意我俩交往怎么办呢?”梁石头说:“这个不用担心,凡是开明的家长,都不会过分干涉自己子女的婚恋选择。还有,我也不是丑男,更不是先天不足,还不至于让他们反感。”
交谈中介绍各自家庭情况,梁石头说家在福原长青,父亲是地道的农民,曾当过村干部。葛美芳说母亲在老粮台供销社,父亲在老粮台镇派出所,曾经在红原公社工作过。梁石头说:“你父亲叫葛方宁,听我父亲说过这个名字。”葛美芳笑了:“原来他们早都熟悉呀!”第一次见面,时间并不太长。两个人约定,平时还以学习为主,每个周末的时候在老地方见面。梁石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心上人走出小树林,在夜色中无声地笑了。
梁石头因为喜欢舞文弄墨,被刚成立的“芳华”文学社吸收进去。临近元旦时,学校组织了一场作文比赛,他也主动参与进来。比赛在周六的下午借用一班的教室进行,要求写记叙文、散文或随笔,谢绝诗歌,题目自拟,不少于八百字,限时两个小时。他因为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写得非常顺手,提前半堂课第一个交了卷子。他写的是《柳条河边的月色》,由于细腻地描写了月夜下的朦胧景象和对校园的由衷赞美,最终从十几篇参赛作文中胜出。这天上午上完间操,迟成翰校长亲自登台宣布获奖名单并向获奖者颁奖。
梁石头荣获了“一九八五年元旦三姓县农技高中作文竞赛第一名”,他最后一个上台领奖,那奖品装了半盆,有牙具香皂毛巾袜子,还有一个红皮日记本和一本《演讲词荟萃》。他端着半盆奖品回班级队列,经过葛美芳身边更觉得很荣光。正在美滋滋的寻思,就听迟成翰校长讲话了:“借此机会,有必要再强调一下纪律,在校期间严谨处对象,这在开学第一个间操上就明确讲过。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说有的同学搞对象,虽然是个别现象,我还是提醒一下,要适可而止,不要一意孤行。我重申一遍,学校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更不是藏污纳垢的场所,同学们要自我检点,女生更要自重,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散场时,梁石头发现,葛美芳低头动身时脸已经羞红了,或许是觉得迟成翰校长的那番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又到了周末晚上约会的时间,梁石头拿着红皮日记本早早就来到了老地方,虽然寒风微微拂面,但心情却很惬意。夜幕低垂,寒星闪烁,两个人的柔声细语从互送礼物开始了,都为心照不宣的相同想法唏嘘了一番。梁石头的礼物是作文比赛奖励的日记本,葛美芳的礼物是一管金黄色英雄钢笔。梁石头说:“其实,论文笔,我不应该是第一名,”葛美芳问:“还有比你写的好的么?”梁石头说:“当然有哇,荀隐《校园的雪》比我写的好,特别是语言非常优美,风吹雪的氛围营造的也到位。因为他作文里有这样的描写,‘雪花从玻璃的缝隙被寒风吹进了寝室’,老师在评定的时候,认为寝室没有作文写的那么差,有给学校抹黑的嫌疑,坚决不给第一名。如果他写的不是校园,就不会屈居第二了。可以这么说,我是捡漏啦,获得第一名还是有运气成分的。”葛美芳说:“寝室一些女生议论,说你是个才子,也说你是个情种呢!”说完,嘻嘻笑了。梁石头微微一笑:“说我是情种?这我倒没想到。不过,我倒是觉得,或许每个人都是一个情种。农业技术基础课上,老师讲,是种子,就希望发芽,就需要光照、湿度、温度。其实我觉得,情种也一样,也希望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同样也需要有爱和被爱的环境。”葛美芳柔柔地笑了:“想不到,你把种子发育的知识用在这儿了!”
薄暮笼罩了小树林,那光秃的枝丫在微寒里随风瑟缩。葛美芳不时咬着嘴唇想心事,忽然说:“跟你说个事儿,楠城卫校春季单独招生,我虽然报了名,还是很纠结。就想听听你的意见,是继续读农中好,还是上卫校好。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不参加考试。”梁石头情绪有些波动,稍作沉吟,缓缓说道:“你让我帮着拿主意我很高兴,也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定的分量。凡事都有两面性,也很难两全,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就看如何取舍。如果从长远着想,那应该选择考大学,能考上大专或本科是最理想的,发展前景会好一些,但能有几分把握也说不准,读大学比读卫校时间长,找工作时间要晚一些。如果从眼前考虑,那应该抓住这次报考卫校的机会,因为两年就毕业了,能比较早的当上护士。”见女友不住地点头,又说:“不过,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因为这是涉及你命运转折的大事。其实我知道你去意已决,那就按照你的心思去做吧。”葛美芳问:“你希望我能考上吗?”梁石头说:“盼你考上,是想让你如愿以偿;怕你考上,是担心未来会失去你。”
一晃儿,寒假到了。因长青村处在福原乡和三道梁子镇交界,从县里坐客车回返既可以选择通往福原,也可以选择通往三道梁子。此时,烟炮雪已经连续刮了一周,乡间公路积雪比较严重。梁石头吃过早饭,步行大约一个小时到达客运站。
候车厅里,人声嘈杂,气味浑浊,长椅上有不少携带大包小裹的旅客等待发车的时间。已经错过八点十分通往福原的发车时间,只有九点发往三道梁子的客车可选。他看了一眼挂钟,时针指向了八点半,就直奔售票窗口。
排在前面的背包女乘客把钱塞进窗口,对售票员说:“去三道梁子,一张。”听那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好听,那女乘客买完票,回身时把胸前的一根辫子往身后轻轻一甩,发觉辫稍撩了别人,一脸青涩地道歉:“对,对不起。”梁石头笑了:“这不是金玲嘛,真巧!”金玲也笑了:“是石头哥,你放假了?”窗口内女售票员催问道:“下一位,到哪?”梁石头把钱递进去:“一张去三道梁子的。”回头又看了一眼等在身边的金玲,见她围着一个白色带黑横纹的围脖,粉花棉袄外罩一件紫红色半大衣,她莞尔一笑,倒显得落落大方。梁石头忽然觉得这邻家的小妹长漂亮了,虽有几分青涩,但很喜人。售票员把票放在了窗口下,提醒道:“给,拿好。”
梁石头收好票去寻找座位,金玲紧随其后,两人找了一个角落,一边唠嗑一边等车。“真巧,在这碰上一个屯的人了。石头哥,小玉咋没跟你一起回来呢?”梁石头说:“小玉放假比我晚一周,我没等。你这是?”金玲说:“我是来县里学裁剪,一个月速成班到期了。”梁石头端详金玲,问她多大了,金玲说虚岁十六。梁石头说:“感觉你是十八的大姑娘了,比以前出息了,成熟了,也漂亮了。”金玲又腼腆地笑了:“石头哥真会夸人。咱脚前脚后买票,应该是挨着的,快看一看。”说着,都拿出票来互相看,果然是靠后的邻座。金玲说:“能和石头哥搭伴儿坐一趟车,我就安心了。”梁石头也说:“有我保护你,啥都不用担心。”
客车准时发车,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由于路上风雪大,客车行驶的很慢,如同老牛拉车一般,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任凭再急的人也没辙。客车好不容易到了长宁临时站时,天色将晚,梁石头说:“外面还在刮烟泡,要不咱俩到三道梁子终点下车在镇里住一晚吧。”金玲说:“咱在长宁村这儿下,抄近道斜着风走,晚上咋也能到家。”于是两人在长宁村岔道口下了车,隐约望见远处有一抹村庄的影子。金玲自己围好白色围巾,带好手套,又让石头哥也系好帽带,缠好围脖,踩着抹脚脖的积雪向东北方向吃力地前行。
冬日里天黑的早,加上烟炮天气,能见度很低,不一会儿就看不清村庄的影子了,前行的脚步就放慢了。烟泡一阵紧似一阵的刮着,好似要把这个世界一起埋葬。过了一条沟坡时天完全黑透,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乡间主道。
金玲一时胆怯,抱住了梁石头的胳膊,两个人在弥漫的风雪里艰难前行,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柞树林里。梁石头拉着金玲站在了一个凸起的雪丘前,看到脚下有枯草在风雪中摇曳,心里猛的一紧:“咱迷路了,这下面好像是个坟!”金玲把他抱的更紧了,抬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好像是抹斜地,你看那棵树!”梁石头惊叫道:“是歪脖树!咱脚下是索……”金玲一惊:“咋会走到这里呢?”梁石头说:“咱迷路了,赶紧离开这里。”说着拉着金玲离开了坟地,两个人在风雪中又绕了半天,居然又回到了歪脖树前。金玲有些绝望:“石头哥,咱这是遇到鬼打墙了,咱要冻死在这儿了么?”梁石头说:“有我呢,你别怕?这世上没啥鬼神,咱就是一时迷路而已。”金玲一下哭出声来:“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冻死在这儿!”梁石头安慰说:“没那么严重,一定能走出去的。”梁石头镇定下来,四处寻望一番:“我记得这树趟子是东西向对不对?”金玲说:“是东西向,这棵歪脖树在树趟中间北边。”梁石头往北面望了半天,在烟炮稍稍减弱的空档望见远处隐约有一点点亮光。“那是河套贾家的戗子,咱就往那儿走。”金玲说:“行,到了老姥爷家,咱就安全了……”
“砰,砰砰……”一阵又一阵敲门声,戗子风门子里终于传来贾永路的声音:“谁呀?”金玲颤抖着声音:“老姥爷,我是金玲,快开门!”贾永路一听是熟人,赶紧用力把风门打开。
进了戗子,金玲摘下手套双手反复揉搓,梁石头也一阵跺脚一阵嘶嘶哈哈。贾永路给倒了两碗白开水,又去给热了剩饭剩菜。两个人暖和过来,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贾永路直说:“这鬼天气,如果走不出鬼打墙,后果不堪设想。多亏有石头陪着,要是金玲自己迷路,肯定会冻死的。”金玲说:“石头哥本想到终点下车,是我主张抄近走的,现在想想就后怕,没出事是万幸啊!”裘环摸索着把炕柜被垛上的两铺被褥拽下来,一边往炕稍焐一边说:“今晚你们两个就消停在这挤巴一宿,别嫌弃这戗子窄巴。被子有些旧,将就着用。金玲挨着我,石头靠炕柜。”金玲说:“行行行,将就一晚上就行。”裘环说:“啥一晚两晚的,等不刮烟炮了再走。明儿个,给你们做鱼吃,你老姥爷凿冰眼打了不少鱼呢!”
剩饭剩菜热好了,是混合面发糕和冻豆腐汤。吃完饭,两个人脱了外衣钻进各自被子里,如此近距离地挨着,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金玲忽然说:“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和我妈上这儿来看老姥爷,我在戗子门口看见你和大锛髅跑来渡口玩,折了不少蒲棒,在通往渡口的小道上一阵敲打,弄得那白絮悠悠扬扬飘起来,可好看了。看你们玩得开心,我也跑了过去。你给我一个蒲棒,让我也敲打呢!记得吗?”梁石头努力回想着,仿佛又看到夕阳朗照里那张妩媚无比稚气十足的笑脸:“有点印象,那时我才十岁左右。记得那天夕阳的光照很明亮,你笑的也很灿烂。”金玲又想起一事:“那年红原中心校开运动会,咱全校学生都穿白衬衫和扎白带蓝裤子,我们团体练走步练队形,你在腰鼓队打小鼓可神气了,那时候别提多羡慕了。”梁石头说:“那时,老师想让我打大鼓,我嫌大鼓沉,就找理由不接,说我自己没那体力,呵呵……”金玲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说:“那年你和你妹第一个在村里穿上了喇叭裤,我看见了,就觉得特别帅气。还有,还有……”唠着唠着,金玲就睡沉了。
没想到,自己的过去还留在邻家小妹的记忆里,这让他多少有些感动。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侧过头来,欣赏金玲如鲜花俏朵样水嫩娇羞的脸面,心潮竟然难以平静了。他甚至想,如果今晚躺在身边的是葛美芳该有多好呢,于是又回想起与葛美芳在校园里见面的那一幕幕情景来。
贾永路吹灭了灯,裘环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又过了一会,贾永路熄了烟斗,翻一个身子也睡了。不知又过了多久,梁石头才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后半夜,窗外还刮着烟泡,能听到雪面子扬在窗户上的声音。他回想梦里与葛美芳温存的一幕,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正搭在金玲的被子上,明显感受到那小腹匀称的起伏,他心里一惊,急忙把手臂轻轻抽回来。金玲则侧过身去,把两只叠压在一起的辫稍留在了枕边。听见金玲咽了几口唾液,呼吸变得舒缓了,知道她又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