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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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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金色的火焰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修补着与韩泰一战留下的严重伤势。骨骼重生,内脏滋养,破损的肌理在《九转涅槃诀》与天地源火的协同下快速愈合。然而,肉身的创伤易复,心境的裂痕却难平。

    司尘静坐于星界之中,周围星河缓缓流淌,静谧浩瀚。他尝试运转《无上法则诀》第五重心法,寻求更深层的法则共鸣与力量突破。这门得自神秘传承的无上功法,博大精深,讲究“统御万法,明心见性”,其核心要义之一便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超然物外,洞察本质,方能真正驾驭法则,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内情所困。

    可此刻,司尘的心却如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

    韩家堡的血火,赵大虎空洞的双眼,凡人渔村的炼狱景象,韩泰那邪恶的炼魂幡与疯狂狞笑,最后自己那倾尽一切、悍然逆斩通天的惨烈搏杀……一幕幕在识海中反复闪现。杀戮剑心虽已收敛,但那源自尸山血海的冰冷杀意与审判意志,却仿佛烙印在了神魂深处,不时泛起寒潮,冲击着他试图维持的“明镜止水”之境。

    复仇的快意之后,是更深的空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并非身体之疲,而是心境之倦。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真的是唯一的路吗?当手中之剑染血过多,是否也会蒙蔽本心,偏离最初守护与追寻大道的初衷?

    《无上法则诀》的运转变得滞涩,第五重的屏障清晰可见,却难以突破。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心境上的瓶颈。韩泰之事是诱因,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在于自己修为提升太快,历练虽多,却多是生死搏杀与力量追逐,少了沉淀,少了对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乃至天道轮回的更深刻体悟。杀戮剑心的觉醒,更是在心湖中投入了一颗充满戾气的种子。

    “需以红尘之水,洗练剑心;需以凡俗之眼,重观天道。” 一个念头在司尘心中浮现。

    化凡。

    并非简单的隐匿修为游戏人间,而是真正封印记忆与力量,将自己彻底投入凡尘,以一个纯粹凡人的身份,去经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家国兴衰,体悟最本质的人性与世情,从而破除心障,明悟本心,甚至借此触摸《无上法则诀》中那“不为物役”的真谛。

    此法凶险,封印期间与凡人无异,生死不由己。但司尘道心坚定,既有瓶颈在前,便无退缩之理。

    他心念一动,远在洛神宗隐雾峰的分身“萧宁”接到指令,行事愈发低调,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必要的宗门任务和基础修炼,不再与外界有任何多余接触,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资质平庸、性格孤僻、毫无存在感的外门弟子。

    然而,司尘并不知道,有两道目光,已悄然落在这具看似普通的“萧宁”身上。

    一道来自隐雾峰山道旁,那个终日沉默扫地的灰衣老者。老者浑浊的目光偶尔掠过“萧宁”居住的石屋方向,眼底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又似古井无波,无人能懂。

    另一道,则来自那悬浮于九天之上、被无尽月华笼罩的洛神仙山深处。月清影于清冷宫殿中凭栏而立,眸中映照出下方宗门万千景象,其中便有“萧宁”那深居简出的身影。她玉指轻捻,一缕月华在指尖缠绕,似在推演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封印己身,堕入凡尘……倒是决绝。只是这红尘苦海,不知你能否寻得渡舟……”

    司尘本尊在荒岛洞府布下重重守护禁制,将重要物品妥善封存。他盘坐于星界中央,双手结出古老繁复的印诀,施展了一门封印记忆和修为的秘术——“红尘锁心印”。

    随着印诀完成,他周身光芒大放,磅礴的灵虚境修为、浩瀚的神魂力量、关于修行的一切记忆与认知,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层层玄奥的符文锁链缠绕、压缩、封印于识海与丹田最深处。

    光芒散去,洞府中只剩下一个衣着普通、面容清俊却眼神茫然的青年。他摸了摸身上,只有几块碎银和一套换洗衣物。我是谁?从哪来?要去哪?一概不知。只觉心中空空落落,仿佛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离开这荒岛,走向未知的人间。

    光芒散去,洞府里只剩下一个眼神茫然的青年。他摸了摸身上,只有几块碎银和一套粗布衣衫。“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没有任何答案。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走出洞府,走向茫茫大海。

    他搭上一艘商船,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当双脚再次踏上土地时,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地——没有飞天遁地的修士,没有移山倒海的神通,只有鳞次栉比的城池,田间劳作的百姓,还有市集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这里是赵国,一个纯粹的凡俗国度。

    赵国都城——邯阳城的冬天,冷得能冻裂骨头。

    沈默蜷在城隍庙的西北角,身下的稻草早已被湿气浸透,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味。他裹紧身上单薄的破袄——那是从一具冻毙的流民身上扒下来的,袖口和前襟结着厚厚的污垢,硬得像铁片。

    饿。

    这感觉已不是单纯的腹中空鸣,而是一种侵蚀骨髓的空洞感。起初是胃里火烧火燎的疼,后来那疼痛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发冷,冷得他牙齿打颤,哪怕把身体蜷成最紧的姿势,寒气还是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

    三天了。他三天没吃上一口正经东西。

    昨日在码头,他跟在一群流民后面,想接点卸货的活计。监工的矮胖男人斜眼打量他,嗤笑:“就你这身板?麻袋都比你壮实!滚开,别挡道!”

    他求了又求,说自己只要半份工钱。最后监工烦了,扔给他一个脏兮兮的窝头:“去去去,边上啃去,别死在这儿晦气!”

    那窝头硬得像石头,掺着麸皮和说不清的杂质。他小口小口地啃,在嘴里含软了才敢往下咽。吃到一半,一个老乞丐蹒跚着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犹豫片刻,掰了另一半递过去。

    老乞丐接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哑着嗓子说:“后生,你不是这儿的人。”

    他确实不是。可他是哪儿的人?他不知道。

    记忆始于三个月前,他在邯阳城外的荒道上醒来,浑身是伤,头痛欲裂。过往的一切像被浓雾吞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名字:沈默。再往深里想,便是一片空白,只有隐约的刀兵声、喊杀声,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

    他试过打听。可邯阳城没人认识他,看他衣衫褴褛、神色茫然,只当是个失心疯的流浪汉。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似乎会些拳脚功夫——有一次几个地痞想抢他最后半块饼,被他下意识地几下撂倒。可那之后,他就更饿了,因为用力过猛,虚汗湿透后背,眼前阵阵发黑。

    此刻,城隍庙外又飘起细雪。

    庙里聚着七八个乞丐,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没人叫他过去。他刚来时不懂规矩,凑近过一回,被一个独眼的老乞丐用木棍赶开:“新来的滚远点!这地儿有主了!”

    他缩回角落,听着那些人低声说笑,分食不知从哪儿讨来的残羹冷炙。空气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许是某家酒楼倒出来的泔水。他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能看。越看越饿。

    他闭上眼睛,试图用睡眠对抗饥饿。可一闭眼,那些破碎的幻影又来了:金戈铁马,旌旗猎猎,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城楼上纵身一跃……每次都是这个画面,每次都卡在跃下的瞬间惊醒。

    冷汗涔涔。

    他睁开眼,庙外天色已暗,雪下得更密了。远处的街市亮起点点灯火,隐约传来食肆的喧闹声、酒香、饭菜香……那些声音气味顺着风雪飘进来,变成最残忍的折磨。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腿软得打颤,眼前金星乱冒。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要么今夜冻死在这里,要么……

    他踉跄着走出城隍庙。

    雪粒打在脸上,生疼。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关门,伙计们打着呵欠上门板。一个包子铺的老板娘正在收摊,笼屉里还冒着最后一丝热气。他站在街对面,看着那热气,脚像生了根。

    “去啊,”心底有个声音说,“去讨一个。跪下磕头也行。”

    可身体僵着,动不了。那点残存的自尊,或者说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死死地拽着他。

    老板娘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头看过来。那眼神他太熟悉了——警惕、厌恶、驱赶。她迅速把最后几个包子收进篮子,砰地关上门。

    他转身,漫无目的地走。

    去哪里?不知道。只是不能停在原地。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转过一条小巷,眼前忽然开阔。是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三层飞檐挂着大红灯笼,照得雪地一片暖黄。楼里丝竹声声,笑语喧哗,酒肉香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他靠在对面巷口的阴影里,看着那扇朱红大门开了又关,锦衣华服的客人进进出出。有小厮在门口点头哈腰,有马车辘辘驶来,丫鬟扶着珠翠满头的夫人下车……

    另一个世界。

    他忽然觉得荒谬。同一座城,同一场雪,这边是饥寒交迫的绝路,那边是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一条三丈宽的街。

    胃又开始抽搐,这一次疼得他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墙上。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要死了吗?

    也好。这浑浑噩噩的三个月,这不知来处、不见归途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只是……心底那股空落落的不甘是什么?那些破碎的幻影想告诉他什么?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墙。雪落在肩上,起初是凉的,后来就感觉不到了。意识开始飘忽,像断线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月白的锦袍,外罩银狐毛滚边的披风,约莫十六七岁,圆脸,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少年蹲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你怎么睡在这儿?不冷吗?”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少年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那披风带着体温,还有一股干净好闻的皂角香。“我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年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喏,给你吃。”

    他盯着包子,喉结滚动。

    “吃啊,”少年把包子塞到他手里,虎牙在灯笼光下一闪,“我叫江辰。你叫什么?”

    他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两个字:“沈……默。”

    “沈默?”少年眨眨眼,“这名字好,沉稳。走,跟我回家,这儿太冷了。”

    少年伸手来扶他。他碰到那只手,温暖,柔软,没有一丝茧子。那温度顺着手臂蔓延,一路烫进冰封的心底……

    幻象骤然破碎。

    他猛地睁眼,雪还在下,醉仙楼的灯笼依旧亮着,哪有什么少年。

    是梦吗?还是饿昏头的幻觉?

    他苦笑,撑着墙想站起来,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脸撞进雪地里,冰凉刺骨。最后的力气耗尽了,他趴在雪中,看着那片暖黄的灯光渐渐模糊、远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真的闻到了包子的香气,还有那个清亮的声音:

    “爹!这儿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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