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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场面与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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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成都北郊的关家宅院门前,石守信麾下的部曲,正在与庞会麾下的部曲对峙。

    由于是悄悄出动“干私活”,不敢大张旗鼓的调度兵马,因此庞会只带了两百人。而石守信则是带了足足一千人!

    于是两边才开始对峙,庞会那边就已经落入下风。

    袭祚指挥族人和家中佃户部曲组成的队伍,可比庞会的人马听指挥多了。随着石守信一声令下,这一千人就分成几队,绕后将庞会的人马团团围住。

    庞会不得不下令结圆阵,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弟兄们,杀进关家的宅院,抢到的东西都给你们,庞某分文不取,只为报仇!”

    庞会转过头,对身后的军士大喊道。

    他麾下部曲瞬间士气高涨,盾墙缓缓向前,像一只长满尖刺的草履虫一样,朝着关家大宅的前门缓缓蠕动。

    而袭祚麾下的部曲,并未接到冲杀的军令,只能缓缓后退,维持住阵线。

    “我数三声,庞会部若是不放下兵器,以钟会同党论处!杀无赦!”

    石守信对着庞会那边高喊了一句。

    正在往前挤的人群顿时停下了脚步。与钟会同党是什么意思,就算庞会装糊涂,他麾下部曲可不会装糊涂。

    “一!”

    石守信开始数数,却见庞会高呼道:“别听他的,我们就是去杀关家一族的,跟钟会没什么关系!石守信凭什么杀我们?”

    他喊得快活,但麾下士卒明显不听他的,脚好似焊在地上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说白了,今日是庞会为了给自己报仇,而不是为了给部下谋福利。现在石守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再动就是谋反!那是要死全家的!

    这时候谁会傻乎乎听庞会的?

    “二!”

    石守信继续数数,庞会身后的士卒开始面面相觑,一阵躁动,却还是没有放下武器。

    此刻庞会已经面色煞白,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三!”

    石守信刚刚数到三,庞会身边的亲兵就将刀和盾都放在地上,站在原地举起手不动,以示并无反心。

    见有人放下兵器,其他人也都把兵器放下了。

    他们就两百人,还是私自出营没有军令,去哪里告状都会被打军棍的,这个时候耍横,那就是纯粹不知死活了。

    “听好了,庞会擅自出营,谋取私利,无视军法。

    我现在以军司马,假节的身份,将其斩首!其余人等,不问其罪。

    来人啊,将庞会拿下!”

    石守信对着庞会那边喊道,袭祚领着几个亲兵上前,对庞会一阵拳打脚踢,将其按在石守信面前跪下。

    庞会身边的亲兵纷纷让开道路,就当是没看到发生什么事一样,生怕这时候乱出头,被石守信连带处置。

    “斩!”

    石守信对袭祚吩咐道。

    “石狗贼,耶耶我今日……”

    被人按在地上跪着的庞会,还没把嘴里的话骂完,就被袭祚身边的亲兵一刀斩下头颅。庞会麾下的人马,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脸上表情惊恐万分,却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庞会又不是他们的爹,这个时候还说个鸡儿!

    “来一队人马,先押送他们回营,明日我会去大营料理后事。”

    石守信对袭祚吩咐道,指了指庞会那边的人马。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

    袭祚对石守信作揖行礼,转身就走。很快,那已经被缴械的两百魏军就被带走了。

    他们回营以后,一顿军棍是免不掉的。不止如此,今夜这件事还会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魏军在哗变干掉钟会之后,正是军纪涣散之时,将领们的权威遭遇严重挑战。

    庞会这时候冒出来了,那正好当一个典型,好好的肃正军法,相信卫瓘对此也不会说什么的。

    石守信并未催促,也没有进关家的屋舍,而是在门外等着。

    一个时辰以后,袭祚带队返回,此时关府大门已经敞开,里面点满了火把。

    袭祚抱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满了白绫。他走到石守信身边问道:“石司马,现在开始办事么?”

    “叫十个兄弟一起进宅,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石守信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庞会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双目瞪圆了。

    都懒得叫人收尸。

    “庞会啊庞会,活着不好吗,非要一心寻死。

    你要跳出来,那就别怪我手狠了。”

    石守信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带着袭祚等人走进关家宅院。

    前院里,关家所有人,男女老少都在这里了,一个两个都面带恐惧之色。

    “谁是关彝,出来说话!”

    石守信看向面前一众关家人询问道。

    “我就是关彝,不知您是?”

    一个面相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出列,对石守信作揖行礼问道。

    “我是石守信,暂代魏军军司马一职。

    你们此前参与钟会姜维叛乱,已经事发了。你觉得我今夜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石守信看向关彝询问道,火把照耀下,目光犀利无比。

    关彝默然,而他身后的家眷,则是抱头痛哭。

    “都是命罢了,成王败寇。”

    关彝叹了口气,没有开口骂人。

    石守信对身边的袭祚说道:“将白绫给他们自我了断吧。”

    袭祚将手里的木盒子递给关彝。

    待关彝接过木盒,石守信看向他说道:“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体面,明日外人便知道关家人为国殉葬,以彰显先辈气节。”

    听到这话关彝点点头,面露感激之色。

    “留下最小的一个孩子,我代为抚养。”

    石守信又补了一句,关彝和身后的关家人,顿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有感激,有迷惑,更有释然。

    “把断头香点上,等香灭了,我们进来收尸。”

    石守信语气漠然对袭祚说了一句,指了指关彝身后某个面相跟刘玥长得有八分相似的女人说道:“等会你带着孩子出来,我派人送你去皇宫!当然了,想殉葬也随便你。”

    说完,袭祚拿来一炷香,将其点燃,然后插在关家大门的门板缝隙中。

    随后石守信带着人走出院落,在门外等候。

    他心中暗想:一炷香的时间,关家人应该有很多生离死别的话要说,就不必在那里打扰他们了。

    这一柱香烧得看似很慢,盯着看都察觉不到它在变短;可它又真的烧得很快,偏过头不去看,过会再看的时候,已然短了一大截。

    “石司马,关家人此前对您有恩吗?”

    大门前,袭祚凑到石守信耳边低声问道。

    “并无交情。”

    石守信面色平静说道,看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这人杀了不就行了么,何必整这么多事情呢?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死了哪里看得到?

    为这些死人做这做那,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袭祚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我们并没有杀人,是关家人自己为国殉葬的,你不要乱说话。”

    石守信强调了一句。

    “这,这有区别吗?”

    袭祚讪讪问道。

    他还是没搞明白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区别。

    难道说他们是自尽的,就不是被你逼死的吗?我们这些兵马不来,难道他们会自尽吗?

    袭祚始终都认为石守信多此一举,或者叫惺惺作态。

    当然了,对袭祚来说,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他也只是听命行事。石守信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必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

    “世间有三碗面最难吃,那就是人面,情面,场面。

    让关家自尽而不是我们去屠戮他们,这就是人面,也叫体面。

    杀掉庞会,不让他们公报私仇,维护军纪,这就是场面。

    至于什么是情面,你就自己揣摩吧,多说无益。”

    石守信轻轻摆手道。

    原来是“三面大法”啊!袭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不明觉厉的崇拜感。

    二人话语之间,香已经烧完了。

    石守信看了看已经燃烬的断头香,长叹一声,对袭祚招呼了一声,对他交待大事。

    “我这人见不得惨祸,怕夜里做噩梦。

    你带人进去给关家人收尸吧,我就不去了。

    刘禅的二女儿,就是我刚刚指着的那位女子,你在处理完关家人的尸体后,送她去成都皇宫找刘禅。

    她应该会带着一个婴儿,那是关彝幼子,我刚刚已经瞧见了,反正你就当没见过这孩子。

    关家的财产,我会派其他人去收拾,你们不要碰。做事手脚要干净,不差那点钱。

    大队人马我先带回去了,办完事早点回来,不要节外生枝。”

    说完,石守信也不管袭祚应答,直接转身便走。

    很快,大队人马走得一干二净,就剩下几十个亲兵,站在袭祚身旁,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们愣着干什么,进院子收尸啊!

    难道还想在这里吹冷风吹一晚上?”

    袭祚对身边的亲兵叫嚣道,心中却是涌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

    关家人全部自尽,形同被灭门。这个消息传得飞快,让很多蜀国旧臣瑟瑟发抖。

    不过石守信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件事的,第二天,他就来到了魏军大营,见到了卫瓘,将庞会的事情如实告知,详细阐述了前因后果。

    庞会的尸首,袭祚已经派人送回来了,那两百不听号令擅自出动的士卒尚未被处置,消息还没有传开。

    得知此事以后,卫瓘很快就下了两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成都城门四面的四个大营,已经没有必要存在,所有兵马合兵一处,在成都东郊扎营。除了石守信部在成都城内负责纠察外,所有军中将领和军队都要离开成都,不得住在城内。

    第二道军令,所有牙门将、骑都尉以上的军官,速速来中军帅帐开会!

    撤去营帐,军队转移重新扎营需要时间,但将领开会却可以随叫随到。就在庞会被斩的第二天下午,军中将领聚集到帅帐开会,只是每个人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因为庞会的人头,就悬挂在帅帐门前的杆子上,那模样看上去狰狞可怖得很!

    大家眼睛都不瞎,就这架势,那能有好事么?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看到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卫瓘拍拍手喊道:“人都到齐了吧?那现在军议开始。”

    他喊完话,中军帅帐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就看门口挂着的那颗人头,也要给足卫瓘面子。

    “军司马,你来说吧。”

    卫瓘对石守信吩咐道,作为代理大都督,哪有顶在前面训话的道理。他只需要说最关键的那几句话就行了。

    坐在他身边的石守信站起身道:“诸位将军,昨夜庞会在拿不出军令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大营。现在石某想问问,他是奉了哪一位给的军令?”

    石守信环顾众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话。

    其实李辅是知道此事的,庞会临行前跟他打了招呼,只不过没说去灭关家满门,只是说想去捞点财帛。

    但此刻他却装作一点都不知情,面对石守信的问询,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

    “那看来是没有了。

    无军令深夜鬼鬼祟祟的带本部人马出营,只为了报私仇。

    诸位将军,石某想问问,庞会这样的,依照军法该不该杀?”

    石守信继续问道。

    胡烈在下面叫嚣道:“石司马,这种人不杀,留着作甚?大家要是都只想着报仇捞财帛,这仗也不用打了!”

    有他带头,下面顿时一大堆人跟在附和。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庞会已经死了。

    这种人,出去干私活捞钱被抓现行,死了也活该,旁人凭什么帮他说话呢?

    庞会捞钱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他们呢?

    “既然大家都认为庞会该杀,那我建议,以乱军之罪为由,将他传首三军,以肃正军纪。

    昨夜胁从的那两百士卒,每人打五十军棍,小惩大诫。

    此事就此揭过,诸位以为如何?”

    人都杀了,还能如何呢?

    在场所有人,包括李辅在内,都纷纷开口赞同。

    内心却是捏了一把汗。

    得亏有庞会在前面探路,他们这些人,其实暗地里也想过悄悄带本部人马出去抢劫,反正法不责众!

    现在看来,还要对庞会说声谢谢呢!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石守信身旁的卫瓘这时候开口道:

    “庞会罪不容恕,他死有余辜,自取灭亡不必多说。

    但怎么确保不出现类似的事情,才是正理!

    上元节后,各军要依照军令陆续开拔离开蜀地,然后返回关中。

    若是再有不守军纪者,就跟庞会一个下场。

    卫某绝不姑息!”

    卫瓘面色肃然说道。石守信昨晚杀庞会,今日就立马开会肃正军纪,也不会有人再提他“先斩后奏”的事情了。

    不得不说,这一手玩得漂亮啊,组合拳打得行云流水。

    庞会死了真就白死了,棺材盖子被钉得死死的!永远都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要怪,就怪自己道行不够吧。

    卫瓘心中暗想,却一点都不为庞会惋惜。

    他又宣布了报功名单和大军返回的大概行程,便宣布散会。众将离开帅帐时都是喜笑颜开的,满脑子都是论功行赏。

    至于庞会这个名字,已经不会出现在他们日常的谈话里面。

    等众人都离开后,卫瓘看向石守信询问道:“关家的事情,卫某听闻是他们自尽的,对吧?”

    “对,关家人因为钟会和姜维落败,而他们参与了其中,所以感觉恐惧自尽了。

    就当他们以身殉国了吧,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石守信解释道。

    “那样也好,省去了我们动手。”

    卫瓘一边说一边轻轻摆手,显然是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自尽者全都殉国了,那么留下来的,若是不效忠大魏,再提什么复国之事,天下人都会看不起他们。

    卫都督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石守信微笑问道。

    “确实如此。”

    卫瓘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看着石守信,眼中似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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