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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冰火两极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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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冰窖之内,赌命之前

    赌城的七月,地表热得能煎熟鸡蛋。

    但在地下三十尺的冰窖里,温度计的水银柱停在零下十五度。花痴开只穿着单薄的黑色练功服,盘腿坐在冰面上,闭目调息。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雾,在睫毛上凝成细霜。

    屠万仞坐在他对面。

    这个被称作“熬煞魔王”的男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但实际年龄已近六十。他赤着上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那是常年修炼极寒“煞气”留下的痕迹。

    两人之间,摆着一张冰雕的赌桌。

    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冰窖顶部悬挂的数十盏冰灯。灯光透过层层冰晶折射,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赌具很简单:一副象牙骰子,三个骰盅,九枚冰制的筹码。

    “花千手的儿子。”屠万仞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冰面,“你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求我放过你娘。”

    花痴开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依旧闭着眼。

    “他说:‘屠兄,赌桌上的债我还了,赌桌下的债我也认。只求你一件事,放过英娥,她什么都不知道。’”屠万仞笑了,笑声在冰窖里回荡,诡异而凄凉,“我答应了。所以他死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

    冰窖里只有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从冰锥尖端落下,砸在冰面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但你娘不领情。”屠万仞继续说,“她抱着你的尸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跳进了澜沧江。我在江边站了三天三夜,想着她要是浮上来,我就捞她上来,告诉她孩子没死,在我这儿。”

    花痴开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冰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深蓝色,像极了极地的冰川。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娘?”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因为司马空说不行。”屠万仞抓起一把冰碴,在掌心揉搓,“他说,死人比活人好用。你娘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就会拼命来找你,就会坏了他的计划。他说,让你在夜郎七那儿长大,将来成为对付‘天局’最好的刀。”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娘跳江?”

    屠万仞沉默了。他摊开手掌,冰碴已经融化,混着掌心渗出的血,滴在冰面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我后悔了。”他说,“这二十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所以当司马空让我来杀你时,我答应了。我想看看,花千手的儿子,值不值得我当年的那个决定。”

    花痴开站起身,冰面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的身体因为低温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如铁。

    “怎么赌?”

    屠万仞也站起来,身高比花痴开高出半个头,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三局。第一局,赌骰子。第二局,赌耐力。第三局,”他顿了顿,“赌命。”

    “赌注?”

    “你赢了,我告诉你花千手死前留下的所有秘密,包括‘天局’真正的目的。”屠万仞直视他的眼睛,“我赢了,你死在这里,跟你爹一样,冻成一座冰雕。”

    花痴开点头:“开始吧。”

    二、第一局:冰骰有声

    屠万仞抓起骰盅。

    那不是普通的骰盅,而是用千年寒冰雕成,内壁刻满了细密的纹路。他手腕一抖,三颗象牙骰子飞入盅内,却没有发出碰撞声——骰子在进入盅内的瞬间,表面就结了一层薄冰,与冰盅内壁冻结在一起。

    “这一局,比大小。”屠万仞说,“但不是比谁的点数大,而是比谁能让骰子发出声音。”

    花痴开瞳孔微缩。

    在零下十五度的环境里,骰子与冰盅冻结,想要摇出声音,就必须用内力震碎表面的冰层,但又不能让骰子碎裂。这需要对力量极度精确的控制,多一分则骰碎,少一分则无声。

    更致命的是,屠万仞修炼的是极寒煞气,他的内力本就属阴寒,与冰窖环境融为一体。而花痴开的“不动明王心经”属阳刚,在这种环境里天然被压制。

    “你爹当年就输在这一局。”屠万仞淡淡道,“他试图用阳火内力融化冰层,结果骰子化了。”

    花痴开没有回答。他伸出右手,手掌悬停在冰盅上方三寸。他没有去碰盅,而是在感受——感受盅内骰子表面的冰层厚度,感受空气流动,感受温度变化。

    夜郎七教过他:真正的千术,不在于手快,而在于心静。心静,则能感知万物细微之变;心静,则能料敌机先。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屠万仞的额头渗出细汗——在零下十五度的环境里出汗,说明他正全力运转内力维持骰子表面的冰层。他在等,等花痴开先出手,等对方露出破绽。

    但花痴开没有动。

    他的呼吸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冰窖里只剩下滴水声,和他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那是夜郎七用二十年时间,一滴一滴“熬”出来的铁血。

    “你在等什么?”屠万仞终于忍不住问。

    “在等冰说话。”花痴开睁开眼睛,“冰是有生命的。它会收缩,会膨胀,会呼吸。你听——”

    他屈指在冰桌上轻轻一敲。

    “咚。”

    一声闷响,不是来自冰桌,而是来自屠万仞手中的骰盅。那三颗被冻结的骰子,表面同时裂开细密的纹路——不是碎了,而是冰层在共振中出现了裂痕。

    屠万仞脸色大变,猛地摇动骰盅。

    “哗啦啦——”

    骰子在盅内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响声只持续了三息,就戛然而止。因为骰子表面的冰层彻底碎裂,象牙与冰盅直接碰撞,发出的是刺耳的摩擦声。

    屠万仞停下动作,掀开骰盅。

    三颗骰子,点数分别是四、五、六。但每一颗骰子的表面都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蔓延。

    “声音有了,但骰子坏了。”花痴开说,“按规矩,坏掉的骰子,点数作废。”

    屠万仞盯着那三颗骰子,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好,好一个‘听冰说话’。花千手当年要有你这份静气,或许就不会死。”

    他把骰盅推向花痴开:“该你了。”

    花痴开没有接盅。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冰桌面上画了一个圈。指尖过处,冰面融化又瞬间冻结,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然后他对着那个凹痕,轻轻吹了一口气。

    “呼——”

    气息温热,在冰窖里凝成白雾。白雾飘向屠万仞刚才用过的骰盅,在盅口盘旋三圈后,缓缓沉入盅内。

    “叮。”

    一声轻响,像玉珠落盘。

    屠万仞瞳孔骤缩。他听得出来,那是骰子在盅内滚动的声音——可骰子明明还在盅里,冻结在冰层中,怎么可能滚动?

    花痴开继续吹气。

    “叮、叮、叮叮叮……”

    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最后连成一片,像是暴雨敲击琉璃瓦。整个骰盅开始微微震动,表面的冰屑簌簌落下。

    一炷香后,声音停止。

    花痴开伸手掀开骰盅。

    三颗骰子静静地躺在盅底,完好无损。点数分别是六、六、六。而在每颗骰子的正中心,都有一点极细微的水迹——那是冰层融化又瞬间冻结留下的痕迹。

    “你是怎么做到的?”屠万仞问。

    “你不是让我听冰说话吗?”花痴开说,“我听懂了。冰说,它冷得太久,想要一点温暖。所以我给了它一口气——不是用内力硬融,而是用呼吸的温度,一点一点唤醒它。”

    他顿了顿:“冰醒了,自然就愿意唱歌了。”

    屠万仞盯着那三颗骰子,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第一局,你赢。”

    三、第二局:熬煞之巅

    冰窖的温度开始下降。

    不是错觉,是真的在降。屠万仞站起身,每走一步,脚下的冰面就增厚一寸。他走到冰窖中央,双手缓缓抬起。

    “第二局,赌耐力。”他说,“规则很简单:我放煞,你熬煞。谁先撑不住,谁输。”

    话音落下,冰窖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花痴开感觉到皮肤表面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屠万仞的“寒冰煞气”开始弥漫。起初只是微凉,很快就变成刺骨的寒冷,再后来,是那种深入骨髓、冻彻灵魂的极寒。

    他盘腿坐下,运转“不动明王心经”。

    这门功夫是夜郎七的压箱底绝学,分九重境界。花痴开练了二十年,也只到第六重“心如明镜”。但夜郎七说过,第六重足够他在赌坛横行——前提是,不遇到屠万仞这种级别的怪物。

    寒气如潮水般涌来。

    花痴开的皮肤开始发青,嘴唇变紫,呼吸时喷出的白雾越来越稀薄——那是体内热量被急速抽走的征兆。但他没有动,只是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心法。

    明王不动,万邪不侵。

    可屠万仞的煞气,不是邪,是纯粹的“寒”。寒到极致,便是寂灭。花痴开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在变慢,心跳在减弱,意识开始模糊。

    “你爹当年,撑了三个时辰。”屠万仞的声音从寒气中传来,缥缈得像鬼魂,“他到最后,全身都结冰了,只有心脏还在跳。他说:‘屠兄,我输了,但我不服。因为我心里有火,你冻不灭。’”

    花痴开猛地睁开眼睛。

    心里有火。

    他想起夜郎七训练他时的场景:三伏天,把他关在蒸笼里,底下烧着炭火。夜郎七说:“热到极致是什么?是光,是火,是你心里的那股不服输的劲。”

    “熬煞,熬的不是别人的煞,是自己的心。”夜郎七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心若不死,身便不灭。”

    花痴开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是零下二十度的寒气,冻得肺叶生疼。但他没有呼出,而是将这股寒气引入丹田,用“不动明王心经”的心法包裹、压缩、点燃。

    对,点燃。

    极寒到极致,便是极热。这是夜郎七教他的最后一课,也是他从未真正掌握的一课——因为太危险,稍有不慎,便是寒热冲突,经脉尽断。

    但此刻,他没有选择。

    寒气在丹田里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热。花痴开的皮肤开始发红,不是冻伤的那种红,而是从内而外透出的红光。冰窖里,以他为中心,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景象:身周三尺之内,冰面开始融化;三尺之外,冰层还在加厚。

    屠万仞的瞳孔再次收缩。

    “你疯了?用明王心经点燃寒煞,你会爆体而亡!”

    花痴开没有回答。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丹田那团旋转的气旋上。冷与热在极限对抗,生与死在一线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战场,寒煞是入侵的敌军,心经是守卫的将士,而他的意志,是决定胜负的统帅。

    一个时辰过去了。

    花痴开身周的冰水已经汇成一个小水洼,但他的身体却开始结冰——不是从外而内,而是从内而外。寒煞在他体内被点燃后,产生的不是热量,而是更纯粹的“寂灭之气”。这股气沿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血液凝固,肌肉僵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

    但他还在坚持。

    因为他“听”到了——听到冰层之下,有微弱的水流声;听到寒气之中,有细小的爆裂声;听到自己心脏深处,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那是生命的声音。

    “我爹心里有火,”花痴开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我也有。”

    他抬起头,看向屠万仞:“但我的火,不是用来对抗寒的,是用来理解寒的。”

    话音落下,他身周的冰层轰然炸裂。

    不是融化,是炸裂。无数冰屑飞溅,在冰灯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花痴开站起身,浑身湿透,但皮肤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眼神清明如初。

    “寒到极致是寂灭,”他说,“但寂灭之后,便是新生。”

    他走到冰桌旁,伸手触碰桌面。指尖过处,冰面迅速融化,又迅速冻结,形成一朵冰花的形状。

    “第二局,”花痴开说,“还要继续吗?”

    屠万仞盯着他看了很久,缓缓放下双手。冰窖里的寒气开始消退,温度回升到零下十度左右。

    “你赢了。”他说,“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明王心经第六重,不可能化解我的寒冰煞气。”

    花痴开摊开手掌,掌心有一滴水。

    “我没有化解,”他说,“我只是接纳了。你的寒煞进入我的身体,我就让它进。它要冻我的血,我就让它冻。它要灭我的心火,我就让它灭。”

    “然后呢?”

    “然后我死了。”花痴开平静地说,“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光。不是从外面照进来的光,是从我心里生出来的光。那光很微弱,但足够让我记住:我还活着。”

    他将掌心的水滴弹向空中,水滴在飞行的过程中冻结成冰珠,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死过一次的人,就不怕再死了。”花痴开看向屠万仞,“现在,可以开始第三局了吗?”

    屠万仞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释然?

    “你比你爹强。”他终于说,“不是强在赌术,是强在心性。花千手到死都在对抗,对抗命运,对抗强敌,对抗寒冷。他赢了一辈子,最后输给了一个‘抗’字。”

    他走到冰桌前,拿起最后一枚冰制筹码。

    “第三局,赌命。”屠万仞说,“但规则要改一改。”

    “怎么改?”

    “不赌你的命,也不赌我的命。”屠万仞将筹码放在桌上,“赌一个真相——关于你爹,关于我,关于二十年前那场赌局的,全部真相。”

    花痴开的心脏猛地一跳。

    “赌注是:你赢了,我告诉你一切。我赢了,”屠万仞顿了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不能说。”屠万仞摇头,“但你可以放心,这件事不违背道义,不伤害你在乎的人,也不会让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花痴开盯着那枚冰筹码。透明的冰块里,封着一片红色的花瓣——那是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的花。

    “怎么赌?”

    屠万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在桌上。

    那是九颗骰子,但和普通的骰子不同:每一颗都是半黑半白,黑色的那一半刻着点数,白色的那一半光滑如镜。

    “这叫‘阴阳骰’。”屠万仞说,“第三局,我们赌‘过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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