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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侦探推理 -> 髻杀-> 第29章 不过是枯骨 第29章 不过是枯骨
- 看着月娘和元霍脸上真切的担忧和反对,阿绾的心头又是一暖。
这几年在禁军大营,她虽是跟在义父荆元岑身后的“小尾巴”,但营中这些糙汉们,从校尉到普通兵卒,待她总是多几分宽容和照拂。即便如今义父已不在了,这份情谊却未曾改变,依旧质朴而真切。
阿绾觉得很知足。
她轻轻挣开月娘的手,抬起小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与年龄不符的淡然。
“无妨的,月娘,元大哥。没什么好怕的。”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不过都是披着一张人皮,裹着一副骨肉罢了。我们……我们死了之后,难道就不是这般模样了么?皮肉会腐烂发臭,蛆虫会钻营啃噬,最终……不过都是一架枯骨,埋于黄土,或弃于荒野……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轻飘飘的话语,却蕴含着看透生死的凉薄,刹那间,整个尚发司营帐鸦雀无声!
所有忙碌的手——无论是握着梳篦的、捻着麻绳的、还是正被编织发髻的——全都僵在了半空。排队等候的军士、低头干活的匠人,全都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那个站在帐中、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少女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帐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衬得帐内死寂愈发骇人。
元霍张大了嘴,下巴上的短髯都随着抽气声抖了抖。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平日里只当是小妹妹逗弄的丫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月娘更是浑身剧烈一震,手中的牛角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里混杂着震惊、疼痛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怜惜。
她伸出手,将阿绾紧紧搂进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煨热她身上那股令人心惊的冰冷死气。声音哽咽得破碎不堪:
“阿绾……我的阿绾啊……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她胡乱地摇着头,泪水滚烫地落在阿绾的鬓发间,“阿姐在呢……阿姐就在你身边呢……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了……”
她语无伦次,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手一下下,极其用力地拍抚着阿绾瘦削的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拍散那萦绕在她心头的死亡阴影。
为何……为何阿绾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那日,荆元岑的尸身被运回营地时,辕门的守军却冷硬地拦住了他们。“按大秦《军律》,此乃尸身,已非匠人荆元岑。营垒重地,严禁尸骸入内,恐生疫病,冲撞煞气。”
那时的小阿绾,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背过气去,小小的身子瘫软在黄土中,徒劳地向着那冰冷的辕门伸出手。可军令如山,哭声撼不动分毫。
最后,是尚发司所有的人,求爷爷告奶奶,才将尸身暂时安置在营地外一座早已荒废的破庙里。他们凑了一些钱,才买来一领最廉价的破草席。
而这一刻阿绾已经不哭了。她异常安静,打来清水,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为荆元岑擦拭脸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擦拭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血窟窿,擦拭他僵硬冰冷的手脚……她做着本该是孝子贤孙为父亲整理的丧仪,沉默得让人心慌。
直到在城外那片乌鸦盘旋、荒草丛生的乱坟岗,看着那抔黄土彻底掩盖了草席,她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月娘和穆主管不放心,陪她在荒坟间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军营巡营的号角催得紧,他们不得不回去。
阿绾却固执地不肯走,只说:“我再陪阿爹一会儿。”没人知道,那个黑暗的夜晚,她一个人在那片孤坟野冢间是如何度过的。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在无边的死寂与黑暗里,在触摸了死亡最真实冰冷的模样后,那“最终化为一具枯骨”的认知,便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进了她的魂魄里。
此刻,阿绾乖顺地靠在月娘温暖而颤抖的肩头,鼻尖萦绕着月娘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了皂角与廉价发油的味道,
这是她漂泊人生中罕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
帐内,几缕阳光透过帐布的破隙艰难地挤进来,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疯狂地舞动。
死寂也只是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阿绾动了动,从月娘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甚至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月娘不停颤抖的手背,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阿姐,我真的没事。就是……去看看,或许真能帮上点忙,早点揪出害死李屯长的真凶,也省得营里大家总是猜来猜去,人心惶惶的。”她转向元霍,语气甚至恢复了一点平日的乖巧,“元大哥,您快坐好,让月娘给您把发髻编完吧,莫要为了我这点小事,耽误了您晌午巡营的正事。”
说完,她不再看帐内任何一个人,转过身挺直了那纤细的脊背,一步步走向营帐门口,掀开那道粗麻布帘,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帐外明晃晃的阳光里。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却再次降临。
众人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仿佛还能看到少女单薄而决绝的背影。
元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含糊地嘟囔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这丫头……真是……啧……”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重重地、带着满腔复杂难言的情绪,长叹了一声。
月娘抬起袖子,飞快地、用力地抹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湿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牛角梳。
她走到元霍身后,重新开始为他编发,只是那平日里稳若磐石的手指,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好几次都差点没能捻住那滑溜的黑色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