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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其他类型 -> 砯崖2-> 第三十六章 鬼魅 第三十六章 鬼魅
- 昏灯摇夜,尘风卷野,金山路畔棚如列。
笛声斜,影重叠,车横路口锋棱借。
汤氏阴鸷精瘦黠。
言,藏鬼蜮;
行,藏暗契。
好几天没露过面的彭炳坤,像一阵卷着尘土的疾风般闯了进来。平日里被他擦得能映出人脸的三接头皮鞋,此刻鞋尖沾着薄薄一层灰;深蓝色夹克衫敞着怀,里头锃亮的金色皮带扣晃着刺眼的光。他一进门就急声喊:“师傅,他们来了!”
扶着柜台大口喘气,声音发颤还带着结巴,他补了句:“来、来了好多人!已经过了喷水池,师傅!”
宁德益指尖夹着的烟卷燃了半截,烟灰往下掉。他垂眸盯着地面沉思片刻,抬眼给了刘威斌一个眼神,语气沉得像块铁:“那就 ——”
刘威斌立马心领神会,转身大步流星往外冲,厚重的脚步声踏得六角砖咚咚作响,震得角落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没一会儿,他又疾步折了回来,额角沾着层薄汗,抬手摆了摆,语气笃定得不含半分犹豫:“师傅,你莫着急,我看真切了,是本地仔和五金店的满满带的人,我去应付就够了。”
话音刚落,李小山、李小峰已并肩跨步而出。两人眉头微蹙,眼神沉亮如淬火的铁,几乎没半点犹豫,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去。”
话音还在棚顶打转,两道身影已如疾风般掠出门外,转瞬便隐入了浓稠的夜色里,只留下一阵带起的风,拂动了门口挂着的风铃。
此刻的金山路,早已没了白日的规整通畅。路中间的白线被尘土蒙得模糊,新搭的彩钢棚支棱着,硬生生劈走一半路面;剩下的通道本该供车辆往来,却被夜市摊塞得水泄不通。肥羊的烧烤摊上火光跳跃,肉串滋滋冒油;瘦子的炸串车裹着热油焦香,竹签堆得老高;老蒋的卤味铺棚里,油光锃亮的铁盆码着卤肠、卤蛋,香气直钻鼻腔;村民的炒米粉锅铲翻飞,米粉裹着酱料的香气散开;火鸟的麻辣烫咕嘟冒泡,红油浮在汤面;姐妹的恭城油茶飘着独特茶香,瓷碗摆得整整齐齐。最前头是辆刷着 “怪难吃” 三个红漆大字的小吃车,浓烟混着烧烤的焦香、卤味的醇厚、米粉的酸辣,在夜风里漫开,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隐隐的紧绷感,像一张拉满的弓。
广场边缘,两辆敞篷三轮车和三辆面包车横亘成排,引擎兀自轰鸣未熄,排气管时不时吐出一声闷响,像蛰伏的野兽在磨牙。那晚在工地上指挥搭棚的精瘦哥,率先从领头的面包车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脚掌重重一碾地面,尘土微微扬起。他双手叉在腰上,胸膛微微鼓胀,眼神如寒刀般扫过路边的摊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戾气。身后跟着的二三十号人,清一色是那晚帮刘威斌搭路边摊的师傅,也是在马路中间搭彩钢棚的工人,此刻个个面色沉凝,肩背绷得笔直。呼啦啦堵在这儿的架势,来意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来者不善。
几个小伙挤开夜市摊的烟火气快步走出,刘威斌一眼就认出,正是天黑后就一直在市场门口晃悠的那伙年轻人。
“汤老板!” 染着黄毛的小伙猫着腰,从路边摊的人缝里钻了出来,额角沾着汗,声音都带着点发颤,“那些摆摊的…… 都还在棚子里没走!”
“本来都收拾好东西要撤了,” 紧随黄毛身后的卷毛也凑了上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不知听了谁的话,又都拎着灯折了回来,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不挪窝了!”
这汤老板,正是当初在工地现场拍板表态的承建老板。当天人多眼杂,刘威斌只匆匆瞥过一眼,并未记清模样,此刻借着夜市摊晃悠悠的灯火,才算看得真切。他心里暗忖:“居然动用这些社会上的闲散小毛孩来造势施压,这手段也真够下作的。”
“那些棚子就是豆腐渣!材料劣质得很,施工更是瞎糊弄,半点标准都没有,是那一帮摆地摊的一夜抢搭的。” 汤老板背着手踱了两步,皮鞋碾过碎石子发出刺耳声响,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慢,“上头讲了,等他们回去了,立马拆了!你们先在车上等着。”
精瘦哥双手抱胸,斜睨着汤老板的背影,眉峰挑得老高,指节不自觉攥紧,心里冷笑连连:“施工不标准?质量不达标?这些棚子的钢材都是同一批新料,全部都是老子亲手搭起来的!” 但他没吭声,闷声不响地弯腰钻进了面包车。
桂花树下的暗影里,刘威斌把汤老板的话听得一字不落。他眼尾扫过李小山、李小峰,递去一个沉稳的眼神,三人并肩从树影里走出来,脚步放得又轻又缓,鞋底碾过落叶没发出半点声响,装作恰巧路过的模样,径直踱步到面包车旁。
精瘦哥正探头张望,见他们过来,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刘威斌麻利地掏出烟盒,指尖在盒底轻轻一磕,弹出一支烟递到他面前,脸上堆着熟稔的笑,乡音裹着夜风飘过来:“满满,估过夜来恰串串哦?(叔叔,这么晚了,是来吃麻辣串的?)”
精瘦哥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他,又瞟了眼不远处正跟工人说话的汤老板,伸手接过烟,指尖在烟身上轻轻敲了敲,故意用生硬的普通话沉声道:“哪有麻辣串吃?是来做活路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刻意避开了能拉近距离的乡音。
寒暄两句,刘威斌三人转身,径直往喷水池方向走。
“趁早回屋郭,莫在外嗨,喊你伢老子安心困岸闭。(早点回去休息,别在外面玩,叫你父亲放心睡觉。)” 精瘦哥的乡音突然裹着夜风飘过来,语气平淡。
刘威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指尖夹着的烟在夜色里亮了一下,回应的话混在夜市的烟火气里,轻得像一缕烟:“是藕菓师傅。(是,我的师傅。)”
“菓” 字带着地道的乡音蜷曲在舌尖,把这句简短的家乡话裹得严严实实。不远处的汤老板和其他人只当是寻常寒暄,没听出其中的门道。
夜色里,三人脚步轻快地绕过喷水池,沿着人民路一路前行,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随后从佳佳幼儿园前的巷道里钻出来,熟悉的金山市场已然在眼前。各家摊位大多盖着红白相间的彩条布,白炽灯悬在棚顶,光线穿透夜色,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蔬菜瓜果的清新与烟火气。
“师傅,” 刘威斌抹了把额角的薄汗,语气笃定地和另外两人一起,把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眼神里带着几分踏实,“满满特意交代,让你安心睡觉,不用惦记。”
宁德益身子微微前倾,眉头轻蹙着仔细听着,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一半。不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吠,混着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鸣笛,更显夜晚的静谧。等刘威斌说完,他没立刻应声,而是抬手将烟蒂在脚边捻灭,火星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点焦痕。“行,” 他声音沉稳,转头吩咐道,“去跟各个摊位打声招呼,今晚都亮着灯,不用警醒,尽管安心睡。”
另一边,宁小红手脚麻利地把锅碗瓢盆挨个摞好,顺手放进竹篮里,动作干净利落。她已经收拾妥当,帆布边角被夜风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宁小红转头看向宁德益,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倦意,语气却很干脆:“我先回去一趟,把东西放好,等下就过来换你,你先歇会儿。”
这时,彭炳坤缓过劲来,开口打破了现场的沉静:“改建金山市场路边摊,既是创文明城市的要求,更得兼顾民生。”
他指尖轻轻翻着工作笔记本,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处变不惊:“下面的人层层传话,把事情给传变了味。”
抬眼看向众人,他语气沉稳地继续说道:“我下午刚出公差回来,就听到他们的汇报,把你们说得一无是处。说你们一夜之间抢搭棚子,用的都是废弃钢材,既不安全也不牢固,存在诸多安全隐患,下面的人便请求连夜拆除,领导已经点头同意了。”
顿了顿,他合上笔记本,给出建议:“我的想法是,明天上班后,你们派个代表去跟领导沟通。重点说清你们用的钢材和各类建筑材料都是全新的,也好打消领导的顾虑。”
“肖童呢?” 宁小红清点人数时忽然眉头一皱,语气里裹着几分焦灼,“她跟你们一起出去的呀,怎么没跟着回来?”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愣住,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堆着茫然。刘威斌挠了挠后脑勺,盯着地面仔细回想片刻:“刚才在人民路分岔口,她还跟在后面呢,怎么转头就没影了?”
“会不会是走散了?” 有人压低声音嘀咕,“夜里路黑,巷子里又绕,说不定迷路了?”
宁小红的心 “咯噔” 一下提了起来,眉头拧得更紧,声音不自觉拔高:“她一个女人家,还背着个小的,怎么敢单独走?”
众人被她问得语塞,纷纷低头咂摸记忆,现场只剩急促的呼吸声,夜色里的焦灼又浓了几分。
此时的肖童正贴在汽车站后门车辆进出口的水泥柱后,整个人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背在胸前的孩子睡得安稳。她远远望去,一群人在路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目光齐刷刷钉在那个一夜搭成的彩钢棚上,还时不时在汽车站和粮库之间来回踱步,神色凝重得让人发紧。
忽然,停在广场边的三轮车和面包车同时启动,引擎的轰鸣声突然炸响,打破了夜的死寂。刺眼的远光像利剑般划破黑暗,车辆稳稳驶向金山路,随后依次排开,形成一道整齐的封锁线,将路口牢牢堵死。
“前面施工,过往车辆行人请绕行!” “施工绕行” 的警示牌,往前后路段各摆了两排,动作干脆利落。
“到底搞不搞?” 精瘦哥晃着削瘦的肩膀凑过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脚还轻轻点着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熬夜干私活,加班费可不能少。明天工地上还有正活,耽误不起。”
“等他们走了就拆,再等一下。” 汤老板牙关紧咬,语气压得极低,眼神阴鸷地死死锁着远处亮灯的棚子,腮帮子微微鼓动。
“加三千块。” 精瘦哥直截了当,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不去抢!” 汤老板猛地转头,眼底冒着火,语气里满是火气。
“老子带了三十个人,熬夜每人补一百块工钱,夜餐补贴加每人一包烟共三十块,这就是三千九。” 精瘦哥脸上没半点波澜,指尖在掌心轻轻敲着数,一笔一笔算得清楚,“之前说好的两千,加起来凑个整,六千。先给钱,再干活。”
停在路边的面包车里,几个工人歪头侧靠在座椅上,睡得正沉,呼噜声此起彼伏,与车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精瘦哥没耐心在原地耗着,双手插兜来回踱步,一会踮脚望向远处封锁路口的人群,眼神里满是盘算;一会停下脚步,指尖捻着衣角,慢悠悠地盘算着加价的筹码,脸上挂着一丝笃定的精明。
肖童隐在暗处,忽然想起刚才精瘦哥和汤老板的交谈 他们说的是灵川宝盖山村和邵东两塘的方言,她从小听惯了,听得一字不落。“看这情形,今晚肯定拆不了了。” 她心里暗自琢磨,又忍不住嘀咕,“这个精瘦哥,倒真是有点名堂。”
心里有了底,肖童攥了攥背上孩子的衣角,从黑暗里挪出来。刚走到路边,就和迎面而来的汤老板打了个照面。“哎哟,老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儿?” 肖童眉眼弯弯,堆起自然又热络的笑意,主动开口招呼。
“吃个粉,这就准备回去了。” 汤老板眼神飞快扫过她背上的孩子,闪烁了一下,语气含糊地应了句,脚步没停,两人一错身就擦了过去。
“肖童!你去哪儿了?可把我们急坏了!”刚到金源城门口,刘威斌快步冲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和孩子,见两人都安好,才松了口气,“师傅和师娘都在等你,生怕你出什么事。”
肖童笑着拍了拍胸前的孩子,解释道:“刚才在汽车站那边看了会儿热闹,知道今晚棚子拆不成,就想着早点回去。”
“拆不成?”刘威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听到什么了?”
“有精瘦哥搅和拆不了的,”肖童神秘的说着,脚步没停,“你回去跟师傅说一声,我回家了。”
夜色里的风好像都比刚才软了些,方才飘在空气里的焦灼感,正顺着路边的路灯光影一点点散去。肖童知道那个精瘦哥说不定能和她的老同学一直搅和到天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