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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孙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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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始元年的盛夏,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酷烈姿态,牢牢统治了长江两岸广袤的土地。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懈怠的白热熔炉,毫无保留地向人间倾泻着光与热,将大地炙烤得仿佛要冒出青烟。

    在北方的新都邺城,这份炎热是干燥而直接的。烈日将皇宫连绵起伏的琉璃瓦烤得滚烫,手若触碰,顷刻便会烫出水泡。御道两旁移植不久的松柏,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失去了往日的苍翠。空气在空旷的宫苑和街道上蒸腾扭曲,远处的景物仿佛在水波中荡漾。连那平日里聒噪不休的蝉,此刻的鸣叫也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像是被这无尽的酷热抽干了力气。然而,这份炎热中,透着的是一种属于权力中心特有的、蒸蒸日上的燥热,一种万物勃发、积极进取的灼人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在为这新生的庞大帝国而鼓噪。

    而在千里之外,地处东南的建业城,这份炎热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它混杂了长江流域丰沛水汽的湿泞,黏稠地、无孔不入地附着在每一个行人的皮肤上,渗透进吴侯府邸那由巨木构筑的每一寸梁柱、每一片砖瓦,也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江东文武官员、乃至普通士卒百姓的心头。那不是干燥的灼烧,而是一种湿热的、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的窒息感,如同被浸透了温水的厚布包裹,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沉闷与压抑。

    吴侯府的核心议事堂,为了最大限度抵御这难熬的酷暑,四面轩窗尽数敞开,奢华的竹帘也被卷起,寄望于能有一丝凉风穿堂而过。然而,即便是偶尔掠过的风,也是温吞吞的,带着长江水汽特有的、微咸而略腥的气息,非但不能解暑,反而更添了几分黏腻。巨大的冰鉴被放置在堂内四角,里面盛放着从冬季窖藏中取出的、硕大的冰块,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色的寒气,努力地对抗着室外的热浪,但也仅仅是在冰鉴周围形成一小圈相对凉爽的区域,对于整个宽阔的大堂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年仅二十六七岁的吴侯孙权,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生得方颐大口,碧眼紫髯,相貌奇伟,此刻身着轻薄的夏常服,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的目光沉静,如同深潭之水,表面上波澜不兴,但紧抿的、线条刚毅的嘴角,和那微微蹙起、仿佛蕴含着无尽心事的眉峰,却无可避免地泄露了他内心此刻正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宽厚的手掌中,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一枚质地温润、雕刻着螭龙纹样的青玉玉圭。那是当年他继承父兄基业、被汉室正式任命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时,朝廷使者颁赐的信物,象征着孙氏政权在法理上(至少曾经)与汉室中央的联系。然而此刻,这枚昔日代表荣耀与合法性的玉圭,握在手中,却隐隐传来一种异样的、仿佛会灼伤皮肤的烫手感。

    堂下,分列左右两班的江东文武重臣,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与北方大魏刚刚完成的、那场极尽荣光的开国大典、遍封功臣、颁布新律的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相比,此时的江东权力核心,正站在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命运十字路口,面临着自孙策平定江东以来,前所未有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外部压力与内部抉择的煎熬。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长史张昭,作为文臣之首,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声音苍老而沉重,如同被江水千百年来回冲刷、浸泡过的古木,带着岁月的沧桑与现实的冰冷:“消息……已经从多个渠道反复确认,确凿无疑了。”他顿了顿,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刘湛……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魏帝刘湛,已于月前在邺城南郊,筑坛受禅,正式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大魏’,改元……泰始。”他每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一句,堂内那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就随之凝固一分,温度也仿佛降低了几度。“北方九州,自幽并至凉益,纵横万里,已尽入其手,归于魏国版图。其麾下文武,从荀彧、郭嘉到夏侯惇、徐晃,皆得高官厚禄,封侯拜将,据说邺城当日,欢声动天,士气之盛,一时无两。”张昭的陈述,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平铺直叙那冰冷的事实,但正是这种客观,反而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伪魏僭号,篡汉自立,实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一声清越而带着金石碰撞般铿锵之音的怒斥,如同利剑划破凝固的空气,骤然响起。说话的正是江东的军事支柱、时年三十三岁、风华正茂的都督周瑜。他今日身着一袭素白底绣着暗银云纹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即便在这闷热得令人烦躁的夏日,也依旧显得身姿挺拔,风姿特秀,宛如玉树临风。只是,那张俊朗如玉、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儒雅从容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凛冽的寒霜,一双凤目之中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直视端坐于上的孙权。“主公!”周瑜的声音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刘湛此贼,行此篡逆之事,背弃汉室四百年恩德,乃是天下共愤之贼!我江东基业,乃讨逆将军(孙策)与主公,历经无数血战,一刀一枪拼杀所得,凝聚着无数江东子弟的热血与忠魂,岂能向此国贼屈膝称臣?当立刻厉兵秣马,整顿军备,同时派遣能言善辩之士,北连荆州刘备,西结益州刘璋,乃至南抚交州士燮,陈说唇亡齿寒之理,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共同北向抗魏!如此,方能彰显我江东气节,以正天下视听!瑜,不才,愿亲提水陆精锐,进驻夏口,若魏军敢犯我疆界,必叫其樯橹灰飞烟灭,葬身鱼腹!”

    周瑜这番话,如同在沉闷的油锅中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堂内一部分人的热血。以吕蒙、凌统等为代表的少壮派将领,闻言无不精神一振,眼中放出好战的光芒,纷纷挺直了腰板,似乎只要孙权一声令下,便要立刻奔赴前线,与北军决一死战。

    然而,周瑜话音未落,对面一位气质儒雅、面容敦厚的老臣便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忧虑与不赞同。正是深受孙权敬重、以持重稳健著称的重臣顾雍。他轻轻叹息一声,语气舒缓平和,却带着一种基于冰冷现实的、不容置疑的考量:“公瑾之言,忠勇可嘉,气壮山河,老夫闻之,亦觉心潮澎湃。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望向孙权,“如今之形势,确确实实是……形势比人强啊。魏国据天下三分之二,疆域之广,十倍于我;带甲之士,号称百万,纵然有所夸大,其实力亦远非我江东可比;其麾下良将千员,谋臣如雨,更兼新立之国,上下同心,锐气正盛,如日方升。反观我江东,虽据有六郡,物产丰饶,更有长江天堑与水军之利,然终究地小人寡,潜力有限。若在此刻,与之硬撼,进行国运之争,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啊。”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凉,最后转向孙权,深深一揖,“主公,昔日越王勾践,为报国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二十年,方有后来三千越甲可吞吴之壮举。此乃大智慧也!为今之计,为上策者,不若……不若暂且示敌以弱,虚与委蛇,接受那魏帝的所谓‘册封’,保全江东基业,安抚黎民百姓,同时暗中积蓄力量,招揽人才,发展生产,等待天下有变,再图后举。此方是持重之道,存国之法啊!”顾雍虽自始至终未明言“投降”二字,但那“接受册封”、“暂且示弱”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代表着相当一部分不愿轻启战端、希望保全现状的文官和地方大族的心声。

    “示弱?顾公此言,恕瑜万万不敢苟同!”周瑜猛地从坐席上站起身,因为情绪激动,他那张俊朗的脸庞微微泛红,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刘湛之野心,如同饕餮,贪得无厌!岂是区区一个藩王、吴侯的封号所能满足?今日我若低头示弱,明日他便能得寸进尺,索要更多!届时,我江东将步步被动,再无翻身之日!唯有战!坚决地战!方能打出血性,打出尊严,打出生存的空间!我江东儿郎,自讨逆将军起,便非贪生怕死之辈!长江天堑,浩荡千里,风急浪高,亦非北人那些习惯于平原驰骋的铁骑可轻易逾越!只要我军上下同心,据险而守,寻机出击,未必不能重创来犯之敌!”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盯着孙权,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与决心,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这位年轻的主公,“主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公瑾!”张昭见状,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带着长者特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岂可因一时之意气,而置江东六郡百万生灵于不顾,轻启战端,招致滔天战火?刘湛虽行僭越之事,然观其平定北方诸雄,扫灭袁绍、袁术,收服马超、韩遂,其手段、其能力,确有其过人之处,绝非庸碌之主。如今他挟平定北方之威,遣使携诏书而来,名为册封,实则试探。若我江东断然拒绝,甚至一怒之下斩杀来使,便是公然与其决裂,再无转圜余地!战端,立时便会开启!届时,烽火连天,庐舍为墟,百姓流离失所,我等……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讨逆将军(孙策)?”张昭提及孙策,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哽咽,他知道,这是最能触动孙权心弦的地方。

    “难道不战而降,屈膝事贼,苟且偷安,便对得起讨逆将军的在天之灵了吗?!便有面目去见江东的父老乡亲了吗?!”周瑜寸步不让,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激昂,在闷热的议事堂内激烈地回荡,与张昭那沉痛的声音碰撞在一起。

    顿时,堂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以周瑜、吕蒙、凌统、黄盖等少壮派和军中悍将为主,主张强硬对抗,不惜一战,认为唯有战斗才能保住江东的独立与尊严;而以张昭、顾雍、步骘等老成持重之臣和部分与北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大族代表为主,则主张暂时隐忍,接受现实,认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硬拼只是自取灭亡,保全实力和地盘才是上策。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结合现实,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使得原本就闷热的议事堂,更添了几分火药味和令人烦躁的嘈杂。

    孙权自始至终,如同老僧入定般,保持着令人难解的沉默。他深邃的目光低垂,仿佛在专注地审视着手中那枚玉圭上每一道细微的、天然形成的纹路,又仿佛透过这冰冷的玉石,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父兄创业时的艰辛,看到了长江上的滚滚波涛,也看到了北方那支刚刚完成整合、如同出柙猛虎般的庞大军队。他听着周瑜那慷慨激昂、充满了理想与热血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兄长孙策那锐意进取、睥睨天下的影子;他也听着张昭、顾雍那苦口婆心、充满了现实考量与忧患的话语,那是老臣对国家、对孙氏基业的深沉责任感。他的心中,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如同两条巨蟒,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撕咬、缠斗。

    他孙权,难道就没有雄心壮志吗?兄长孙策临终前,紧紧握着他的手,那“举江东之众,与天下争衡”的殷切嘱托,至今言犹在耳,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上。他何尝不想像父兄一般,开拓疆土,成就一番霸业,甚至……问鼎中原?他碧眼之中,也曾燃烧过不甘人后的火焰。然而,现实是如此的冰冷而残酷,如同此刻堂外那闷热空气下隐藏的、即将到来的暴雨。刘湛的统一北方,速度之快,根基之稳,实力之强,远超他之前的任何预估。正如顾雍所言,硬拼,胜算能有几何?江东的水军固然天下精锐,楼船斗舰纵横江面,但魏国难道就不能凭借其强大的国力,倾力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吗?刘湛麾下,谋臣如荀彧、郭嘉、贾诩,哪一个不是智计百出?猛将如夏侯惇、徐晃、张辽,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绝非易与之辈啊!

    可是,若就此臣服,接受那所谓的“吴王”或是“吴侯”封号,那孙氏三代人,从父亲孙坚开始,到兄长孙策,再到他自己,历经无数血战,付出无数牺牲,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这份基业,难道就要在自己的手中,拱手让人,沦为别人的藩属?自己日后,九泉之下,又如何去面对那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兄长?又如何面对麾下这些誓死效忠、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的文武臣僚?尤其是……尤其是眼前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才华横溢、一心想要北图中原的公瑾!若选择妥协,最受伤的,恐怕就是他了。

    就在双方争论愈演愈烈,几乎要失控,周瑜甚至已经按剑上前几步,而张昭也气得胡须乱颤,场面一度剑拔弩张之时,一个沉稳平和、仿佛带着安定力量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暂时压下了堂内的嘈杂与火药味。

    一直静坐于文官班列中后段、静观其变的鲁肃,缓缓站起身来。他先是向面色凝重的孙权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又向争论的双方拱了拱手,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主公,诸公。肃,斗胆一言。窃以为,当前之势,战与和,并非仅有两条非黑即白的路可走。或许,尚有第三条路,可供我江东斟酌。”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激愤的,还是忧虑的,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这位素以敦厚稳重、顾全大局、目光长远著称的谋士身上。连一直沉默的孙权,摩挲玉圭的手指也不由得微微一顿,抬起了眼帘,碧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期待。

    鲁肃感受到众人的注视,神色依旧从容,他缓缓说道:“刘湛新近登基,定国号,改元,颁布新律,其首要之务,在于稳定内部,消化新得的北方广袤疆土,理顺各方关系。此时若贸然大举兴兵南征,于他而言,后勤补给漫长,水战非其所长,亦非万全之策,风险极大。因此,其所遣使者,名为携带诏书前来‘册封’,实则更多是试探我江东的态度与虚实。若我江东反应激烈,断然拒绝,甚至如公瑾所言,斩杀来使以明志,则无异于授其口实,给了他用兵的绝佳理由,反而会促使其下定决心,速来征讨。此乃下策。”

    他话锋一转,看向主战派:“然,若我江东全然接受其册封,毫无保留地表示臣服,则军心士气必然遭受重挫,民心亦会惶惑不安,将士们血战得来的尊严将荡然无存,日后……恐怕再难凝聚起抗争之志气与力量。此,亦非良策。”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孙权,说出了他的核心策略:“故而,肃以为,当前之策,精髓在于一个‘拖’字。具体而言,可厚待其来使,以彰显我江东礼数;可收下其诏书,以示我并未公然决裂;但对于是否接受其封号,何时接受,以何种形式接受,则……不即刻明确表态。言辞上需保持谦恭,避免刺激对方;态度上则要拿捏分寸,保持一定的暧昧与模糊。与此同时,”他语气加重,“我江东必须争分夺秒,加紧整军备战,操练水陆兵马,加固沿江各处要害关隘的防务,多备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此外,还需立即派遣精干细作,携带重金,潜入北方,不惜代价打探魏国朝廷内部动向、军队调动、粮草储备等虚实。更重要者,需积极派遣能言善辩之心腹,秘密联络荆州刘备、益州刘璋,乃至交州士燮,向其陈说唇亡齿寒之理,魏若灭我,下一步必图荆、益!若能说动他们,哪怕只是形成一种松散的抗魏同盟,互为声援,共拒北兵,则我江东所面临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如此,外示柔顺,麻痹对手,内修战备,巩固自身,外交斡旋,争取盟友。此策,既能为我们赢得宝贵的喘息与准备时间,又能观望北方内部是否会出现变数,寻觅可乘之机。此乃……权宜之策,亦是存身待时之策。”

    鲁肃这番话,条分缕析,层层递进,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僵持的棋局中,下出了一手看似平淡、实则内涵丰富的“靠”或“搭”,既没有在气势上彻底被对手压倒,也没有在实质上放弃自己的阵地与底线,为处于劣势的江东,赢得了最急需的、也是最为宝贵的战略回旋余地和准备时间。他没有周瑜那般激昂的理想主义,也比张昭、顾雍多了几分积极进取的韧性。

    孙权那一直无意识摩挲着玉圭的手指,终于完全停了下来。他将那枚承载了太多意义的玉圭,轻轻放在身前的案几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嗒”声。他抬起眼,碧色的眼眸中,之前的犹豫与挣扎渐渐被一种清晰的决断力所取代。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具威仪地扫过堂下每一张或急切、或忧虑、或无奈、或期盼的脸庞,从周瑜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俊脸,到张昭那写满了沉重忧虑的苍老面容,到顾雍那带着无奈与现实的深邃眼神,最后,落在了鲁肃那沉稳而坚定的脸上。

    他深吸了一口大堂内那依旧闷热而潮湿、却仿佛因鲁肃一席话而注入了一丝清朗的空气,做出了他作为江东之主,在此历史关口的关键决断。

    “子敬(鲁肃字)之言,”孙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吴侯应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堂中,“老成谋国,思虑周详,深得存续发展之要义,甚合孤意。”他一锤定音,为这场激烈的争论画上了**。

    “便依子敬所献之策行事。”他目光转向张昭,“张公,接待魏国来使一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以诸侯之礼相待,不可有丝毫怠慢,使其无隙可寻。其所携诏书,可暂且收下,存入府库。”又看向周瑜,语气转为凝重,“公瑾,整训水陆兵马,加强沿江防务,尤其是夏口、柴桑一带,刻不容缓!一应军需物资,优先调配!”最后望向鲁肃,“子敬,联络荆州刘备、益州刘璋之事,关系重大,需隐秘进行,由你亲自挑选得力人手,暗中筹划推进。其余诸将,各归本职,整顿部伍,不得有丝毫松懈!”

    “诺!”堂下众人,无论内心是否完全认同,见孙权已做出明确决策,皆齐声躬身应命。周瑜虽然心有不甘,胸膛依旧因激动而微微起伏,但见孙权最终采纳了鲁肃那包含了“内修战备”、“积极防御”核心的策略,而非全然妥协,也知这已是目前情况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只好暂时按下心中那恨不得立刻与魏军决一死战的激愤,重重地一拱手,沉声道:“瑜,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

    会议散去,文武众臣怀着各自复杂难言的心情,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闷热依旧的议事堂。或忧心忡忡,低声交谈;或默然无语,暗自叹息;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偌大的厅堂,很快便空旷下来,只剩下孙权一人,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以及堂角冰鉴融化时发出的、细微的“嘀嗒”水声。

    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竹帘的缝隙,将金红色的、带着最后暖意的光芒,斜斜地投射 进空旷的大堂,将孙权那挺拔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长长的,更显孤寂。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敞开的轩窗之前,手扶冰凉的窗棂,望着远处那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波、浩渺无际、如同天堑般横亘在南北之间的长江。江风带着水汽和一丝凉意,拂动他碧色的眼眸和那颇具特色的紫色须髯,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凝聚的沉重。

    他知道,他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也最考验他智慧、耐心与意志力的道路。一边是强大到几乎令人绝望的北方巨兽,一边是内部主战与主和两派巨大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压力,还有那远在荆州、益州,态度暧昧不明、各怀心思、不知是否可靠的潜在盟友。这就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一条摇摇欲坠的钢丝,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刘湛……魏帝……”他低声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如今已紧密联系在一起、代表着北方无上权力的词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对强敌的深深忌惮与警惕,有对失去独立地位的不甘与屈辱,或许,在那碧眸的最深处,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对那位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横扫北方、登基称帝的同龄人所取得的煌煌功业的……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他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手中那枚温润却已显得沉重的玉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从这冰冷的玉石中,汲取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与决心。

    江东的未来,孙氏的命运,此刻,系于他一人之身。 这盘关乎生死存亡的棋局,他必须,也只能,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地继续下下去。

    而在遥远的北方,邺城皇宫的某一处偏殿内,刚刚结束一场关于《泰始律》如何推行到各州郡的冗长会议的刘湛,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南方、经由精干细作冒死传递回来的第一份关于江东反应的密报。他展开那卷看似普通的帛书,目光如电,快速地在那些用特殊药水书写的、需要火烤才能显形的字迹上浏览了一遍,那张年轻却已具备帝王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神色。

    “孙权……果然如奉孝你所料,选择了拖延,而非决绝。”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随手将那份密报递给了一旁正毫无形象地歪在胡床上、拿着一把小锉刀悠闲修理指甲的郭嘉,“鲁肃鲁子敬提出的策略,‘外示柔顺,内修战备’,倒是个稳妥持重的法子,为江东赢得了喘息之机。”

    郭嘉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手接过那帛书,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便如同丢弃废纸般,随手将其丢在身旁的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继续专注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懒洋洋地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洞悉人心的不屑与戏谑:“孙权此人,碧眼紫髯,相貌雄奇,内心亦是桀骜,绝非甘居人下、久居人下之主。拖延?不过是苟延残喘,自欺欺人罢了。他若真有血性,敢斩使明志,与陛下彻底撕破脸,臣倒要忍不住高看他一眼,赞他一声是条汉子。如今这般,既想保全父兄基业,又不敢破釜沉舟,豁出一切去搏一把,首鼠两端,畏首畏尾,终究是……难成大气,格局有限。”他放下小锉刀,吹了吹指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抬起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看向刘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自信的弧度,“陛下,依臣看来,这平定江南的第一刀,试锋之处,终究还是要落在……那位寄居荆州、整日以‘汉室宗亲’自居的刘玄德,和他脚下那片号称‘天下之腹’的荆襄土地头上。江东,不过是疥癣之疾,可徐徐图之。”

    刘湛微微颔首,对于郭嘉的判断,他向来重视。他缓步走到殿内悬挂的那张巨大的、标注着各方势力的羊皮地图前,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精准而稳定地,轻轻点在了地图上那处位于南北要冲、水系发达、土地肥沃的位置——荆州,襄阳。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远,如同即将出击的鹰隼。

    “传朕口谕,”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即将掀起新一轮风云的决断力,“令镇南将军文聘、横江将军甘宁,加大水军操练强度,熟悉荆襄一带水文地理。告诉太尉荀彧,筹备南征所需之粮草、军械、船只等一应物资之事,可以……秘密开始了。”

    南北对峙的宏大棋局之上,落子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仿佛带着金铁的交鸣。 而那素有“天下之腹”、“四战之地”之称的荆襄九郡,注定将成为下一场席卷天下风暴的绝对中心,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血与火即将再次燃起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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