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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深宫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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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廿二,大雪节气。

    晨钟响起时,端本宫的宫人们已经忙碌了近一个时辰。庭院里的积雪被仔细清扫,堆在墙角,垒成齐整的雪堆。廊下的冰棱被小心敲落,以防伤人。后厨飘出炊烟,夹杂着米粥的香气——刘婆子今日特意加了红枣和莲子,说是给殿下补气。

    朱由检起身时,天光已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他推开窗,寒气裹挟着雪后清新的空气涌入,让人精神一振。庭院里,那几株红花的枯枝上竟挂着几颗鲜红的浆果——不知名的鸟儿在雪天无处觅食,竟将残存的花籽当成了粮食。

    “殿下今日气色真好。”小环伺候他梳洗时,忍不住轻声说。

    铜镜中的少年面色确实比前些日子红润了些。朱由检知道,这不仅是因为饮食的改善,更是心态的变化。雪夜风波后,那种时刻紧绷的危机感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笃定——他知道自己不再孤立无援,张皇后的庇护、钱龙锡的教导、陈元璞的助力,都在为他构筑一道隐形的屏障。

    当然,危险并未远离。魏进忠只是暂时收敛,客氏依旧活跃,朝中党争愈演愈烈。但至少现在,他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用过早膳,朱由检照例去了书房。案上除了常读的经史,还多了一卷新送来的邸报——这是张皇后特意让苏月送来的,比翰林院渠道的还要快上半日。

    他展开邸报,快速浏览。头条是皇帝诏令:因北直隶冬旱,免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三府明年夏税三成。这是善政,但朱由检知道,真正受灾的百姓能否受益,还要看地方官吏的执行。

    往下看,是关于三司会查的后续:又有一名户部官员被查实贪墨,下狱论罪。但朱由检注意到,此人官职不高,显然是丢卒保车之举。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安然无恙。

    最后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潘季驯再次上疏,请修永定河水利。疏中直言:“今岁冬旱,明春必涝。若不预作防备,京畿百万生灵危矣。”语气恳切,数据详实。

    然而邸报的批注却冷冰冰的:“疏下工部议处。”

    议处,往往意味着不了了之。朱由检放下邸报,走到窗前。阳光正好,雪地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他想起钱龙锡送来的《漕运利弊考》,想起陈元璞算题中透露的流民危机,想起徐光启在南京编撰的《泰西水法》……

    这个帝国不缺有识之士,不缺良策妙计,缺的是将这些识见付诸实践的决心与能力。

    “殿下,”王承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坤宁宫送东西来了。”

    这次送来的不是补品衣物,而是一箱书籍。苏月亲自押送,指挥小太监将箱子抬进书房。

    “娘娘说,殿下好学,寻常经史已读得差不多,该看看这些了。”苏月打开箱盖,里面是几十本装帧朴素的书籍。

    朱由检上前细看。书种类繁多,有《大明会典》《诸司职掌》这样的典章制度,有《九边图说》《海防纂要》这样的边务海防,有《赋役全书》《盐政考略》这样的经济财政,甚至还有《洗冤录》《律例辩疑》这样的刑名律法。

    最下面,是一套十二卷的《皇明祖训》,书页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些书……”朱由检抬头看向苏月。

    “都是娘娘从乾清宫藏书阁调来的。”苏月微笑道,“娘娘说,殿下将来要担大任,不能只读圣贤书,还要知实务、明制度、晓律法。这些书,殿下可慢慢看,若有不解之处,可记下待钱讲官来时请教。”

    朱由检心中震动。张皇后这是在为他进行系统的帝王教育——虽然名义上他只是亲王,但谁都知道,在天启皇帝无子的情况下,他这个弟弟意味着什么。

    “请苏姑姑转告皇嫂,由检定当用心研读,不负期望。”

    “殿下有心便好。”苏月行礼告退,“娘娘还说,读书贵精不贵多,贵思不贵记。殿下年轻,不必急于求成。”

    送走苏月,朱由检让王承恩将书籍分类上架。他自己则拿起那套《皇明祖训》,轻轻翻开。书是洪武年间编撰,辑录了朱元璋对子孙的训诫,涉及治国理政的方方面面。书页间有朱笔批注,字迹苍劲,似是历代皇帝阅读时所留。

    他翻到“训守”一卷,朱元璋写道:“凡皇太子、亲王,年及十岁,当授以《祖训》,使知祖宗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如今他正好十岁。朱由检合上书,心中感慨。张皇后选择在这个时候送来这些书,绝非偶然。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他铺就未来的道路。

    当日下午,朱由检开始研读《大明会典》。这是明代典章制度的集大成之作,内容浩繁,但条理清晰。他从“吏部”卷读起,了解官员的铨选、考核、升降制度。枯燥的文字背后,是一个庞大帝国的运作机制。

    读至“考功清吏司”一节时,他停下笔,若有所思。明代官员考核有“考满”“考察”两种制度,理论上应该能甄别贤愚、奖优罚劣。但现实呢?从熊廷弼奏疏揭露的情况看,许多蠹虫正是在这套制度下步步高升。

    制度是好的,执行出了问题。朱由检在纸上记下这个问题,准备待钱龙锡来时请教。

    十一月廿五,钱龙锡来讲学。这次他没有带书稿,而是带来了一幅地图。

    “殿下请看。”他在书案上展开地图,是一幅精细的《大明疆域全图》,山川河流、府州县治、边关要塞,标注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仔细观看。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这个时代的中国全貌。东起大海,西至雪山,北抵大漠,南达烟瘴。疆域之辽阔,让他震撼。

    “殿下可知,我大明疆域,广袤万里。”钱龙锡指着地图,“然广袤之下,危机四伏。东北有建州女真,北方有蒙古诸部,西北有吐鲁番,西南有土司,东南有倭寇、红夷。此诚多事之秋也。”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辽东如今有熊廷弼坐镇,暂可无虞。但宣府、大同、蓟镇三镇,军备废弛,将领腐败。若北虏南下,恐难抵挡。”

    又指向东南:“闽浙沿海,倭寇虽稍敛,但红夷船坚炮利,屡犯海疆。而朝廷海禁时松时紧,水师衰微,海防堪忧。”

    最后指向中原:“河南、山东连年大旱,流民日增。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

    一幅地图,勾勒出帝国的四面危机。朱由检沉默良久,方道:“先生以为,当如何应对?”

    “臣非边臣,不敢妄言边事。”钱龙锡谨慎道,“但臣以为,治国如治病,需标本兼治。边患是标,内政是本。若朝政清明,府库充盈,兵精粮足,则外患不足惧。反之……”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白。

    “那内政之弊,又当如何治?”

    钱龙锡捋须沉思,缓缓道:“殿下读过《大明会典》,当知我朝制度,本极完善。然百余年来,积弊丛生。臣以为,当从三处着手:一曰吏治,二曰财政,三曰民生。吏治不清,则政令不行;财政不裕,则万事难为;民生不固,则国本动摇。”

    这话说得精辟。朱由检记在心里,又问:“先生前次所赠《漕运利弊考》,言漕运三弊,当属财政之困?”

    “正是。”钱龙锡点头,“漕运乃京师命脉,每年运粮四百万石,养官军百万。然损耗三成,意味着每年有百万石粮食不知所踪。这些粮食去了哪里?或入贪官私囊,或被商人倒卖,甚至……可能流入敌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臣近日听闻,运河沿线某些粮仓,存粮账目与实际严重不符。若遇灾年或战事,恐生大乱。”

    朱由检心中一凛。他想起了陈元璞算题中提到的流民危机。若真有灾荒,而粮仓又无粮可赈……

    “先生可有良策?”

    “难。”钱龙锡苦笑,“漕运积弊已深,牵涉利益太广。纵有良策,也难推行。除非……有强力之人,以雷霆手段整顿。”

    他看向朱由检,话中有话:“然整顿需时机,更需实力。时机未至,不可妄动;实力不足,不可轻举。”

    这是在告诫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讲学结束后,钱龙锡告辞。临行前,他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臣听闻,陈元璞近日在京郊试种冬麦,用了新法,长势颇好。殿下若有兴趣,或可关注。”

    这是在提醒他:农事改良这类实务,相对安全,且能积累经验。

    朱由检领会了这层意思。送走钱龙锡后,他立即让王承恩设法给陈元璞递话,询问冬麦试种的详情。

    三日后,回信来了。陈元璞在信中详细描述了试种情况:他选用了耐寒品种,采用了“深沟高垄”的种植法,并在垄间铺设了秸秆保温。如今麦苗已出,虽在寒冬,依然绿意盎然。

    信的末尾,陈元璞写道:“此法若成,北地冬麦可增三成。然推广非易,一需良种,二需技术,三需官府支持。今三者皆缺,奈何?”

    又是“奈何”。朱由检能感受到陈元璞的无奈。有良法而无推广之力,有见识而无施展之机,这是这个时代许多实干之士的共同困境。

    他提笔回信,先是对试种成果表示赞赏,然后提出了一个设想:能否在端本宫后园,也辟一小块地试种冬麦?规模不必大,只为验证技术。至于良种,可托刘婆子的关系从宫外弄些来。

    这是将理论学习转化为实践的机会。朱由检知道,自己身处深宫,无法像陈元璞那样在京郊大规模试验,但小范围的验证还是能做到的。而且,这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亲王在宫中种麦,听起来比种菜大不了多少。

    信送出去后,朱由检开始着手准备。他让王承恩找来一些关于麦作的书籍,又让刘婆子去打听哪里能弄到麦种。自己则根据陈元璞的描述,设计试验方案:要对比不同品种、不同种植方法的优劣,需要设置对照组,需要记录生长数据……

    这个过程让他想起了后世的科学研究方法。虽然条件简陋,但基本的逻辑是相通的:观察、假设、实验、验证。

    十二月初,第一场寒潮来袭。

    夜间气温骤降,次日清晨,端本宫庭院里的水缸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朱由检推开窗时,寒气刺骨,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他披上狐皮大氅,去了后园。

    那些红花的枯枝上挂满了霜,在晨光中如同玉树琼枝。微缩水利模型的水道里,水已结冰,将木制的水车冻在了原地。朱由检蹲下身,敲了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天太冷了,回屋吧。”王承恩劝道。

    “再等等。”朱由检起身,走到那片预留的试验田旁。土地冻得硬邦邦的,铁锹都难以插入。这样的条件,真的能种冬麦吗?

    他想起陈元璞信中的话:“冬麦之要,在于越冬。若根基扎稳,纵严寒亦无惧。”

    根基扎稳。朱由检若有所思。农事如此,人事亦如此。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深宫之中,将自己的根基扎稳扎深。

    当日下午,刘婆子带来了好消息:她那位老姐妹的侄子愿意提供麦种,而且分文不取,说是“孝敬殿下”。

    “他说,殿下有心农事,是百姓之福。”刘婆子转述道,“他还说,若殿下试种成功,他愿意在自家田里也试试。”

    这是个好开端。朱由检让王承恩准备了些实用的回礼——几匹棉布、几盒点心,让刘婆子转交。

    麦种送来时,已是十二月初八。朱由检按照陈元璞的方法,先将种子用温水浸泡,再用草木灰拌种。然后在那片冻土上,用铁钎凿出浅沟,将种子播下。

    这个过程很费力。冻土坚硬,每凿一锄都要用尽全力。福顺和喜来轮流上阵,干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勉强开出一小片地。朱由检也亲自参与,手掌磨出了水泡,但他坚持到最后。

    播完种,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这是保温,也是防止鸟雀啄食。

    “殿下,这样真能长出来吗?”贵宝看着那片覆草的土地,有些怀疑。

    “试试看。”朱由检擦去额角的汗,“成与不成,都要试过才知道。”

    当夜,又下雪了。细密的雪花飘洒而下,将那片试验田覆盖得严严实实。朱由检站在窗前,望着雪幕,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些种子能熬过寒冬,在来年春天破土而出。

    就像他自己,在这深宫的寒冬中蛰伏,等待破土的那一天。

    十二月中旬,宫中传来消息:天启皇帝病情反复,再次免朝。

    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上次更严重。太医院所有御医轮班值守乾清宫,内阁大臣每日入宫问安。宫中的节日筹备全部停止,各宫闭门不出,气氛压抑。

    端本宫自然也受到影响。朱由检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连去坤宁宫请安都暂时搁置。他让王承恩密切关注乾清宫的动静,同时嘱咐宫人们谨言慎行,不可议论圣体。

    然而消息还是不断传来。李典簿悄悄递话:皇帝这次是旧疾复发,加上忧心国事,病情来势汹汹。太医院已用尽手段,但效果不彰。

    更让人担忧的是,魏进忠和客氏近日异常活跃。司礼监频频传出“旨意”,客氏宫中往来人员络绎不绝。而张皇后那边,却异常沉默。

    “娘娘近日很少见人,连苏姑姑都不常出来了。”李典簿让王承恩转告,“殿下,要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朱由检心中清楚。天启皇帝若有不测,皇位继承将成焦点。而他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漩涡中心。

    但他现在能做什么?除了继续蛰伏,似乎别无他法。

    十二月廿三,小年。宫中本该有祭祀活动,但因皇帝病重,一切从简。端本宫也只是在正殿设了简单的香案,由朱由检带领宫人祭拜灶神。

    仪式结束后,朱由检没有立刻回屋。他站在庭院中,看着阴沉的天空。冬日的黄昏来得早,才申时三刻,天色已暗了下来。

    “殿下,回屋吧,要下雪了。”王承恩轻声劝道。

    朱由检摇头,走到后园。那片试验田仍被积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生机。他蹲下身,拂开积雪,露出底下的稻草。稻草下的土地依然冻着,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些深埋的种子正在悄然积蓄力量。

    就像他自己。

    这大半年来,他从一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穿越者,变成了初步掌握自己命运的亲王。虽然前路依然艰难,虽然危机四伏,但他已不再迷茫。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剩下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站起身时,雪花开始飘落。细密的雪片在暮色中飞舞,无声无息。

    朱由检转身回屋,在书案前坐下。他铺开一张纸,开始记录这大半年的心得。从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沉静;从孤身一人,到身边有了一批可以信任的宫人;从对朝政一无所知,到开始系统学习典章制度……

    进步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实。

    写到最后,他提笔写下:“万历四十六年冬,蛰居端本宫。外有圣体不安之忧,内有宦官弄权之患。然学业不辍,实务渐通,人脉初成。当此之时,宜静不宜动,宜藏不宜露。深根固本,以待天时。”

    写罢,他将纸小心折好,与之前的心得放在一处。

    窗外,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苍茫。

    但朱由检知道,在这苍茫之下,是正在涌动的生机,是无数人为了各自的目标在努力,是这个古老帝国在艰难转身。

    而他,也将继续自己的深宫课业。

    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信王。

    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改变些什么。

    第四十章岁暮寒深

    十二月廿八,岁暮。

    连日的阴雪天气终于暂歇,天空露出一角惨淡的灰白。紫禁城的积雪未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各宫开始张罗年节事宜,但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乾清宫那边,皇帝病情依然沉重,太医院的脉案一日三报,用语一次比一次谨慎。

    端本宫里,年节的准备也在进行,但规模比往岁更简。王承恩从内官监领回的年货单子薄得可怜:两匹青缎、四盒点心、一些干果蜜饯,外加二十两“压岁银”——这是亲王年例中最微薄的一档。

    “李典簿说,今年各宫用度都减了。”王承恩清点着物品,低声禀报,“司礼监下的条子,说皇上圣体欠安,宫中宜节俭度日。”

    朱由检正在翻阅《皇明祖训》的“训礼”卷,闻言抬起头:“其他各宫也是如此?”

    “听说坤宁宫那边也减了三成。”王承恩道,“但客氏宫里……似乎照旧。”

    照旧。朱由检放下书卷,走到窗前。庭院里,贵宝和小环正在悬挂几盏素色宫灯——这也是张皇后的吩咐,说今年宫中不宜太过喜庆。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朦胧的光影。

    “殿下,”王承恩迟疑了一下,“李典簿还让奴才转告……说魏公公这几日,常往乾清宫跑。”

    “哦?”

    “说是‘侍奉汤药’,但每次去,都带着司礼监的文书。”王承恩声音压得更低,“有太监看见,魏公公几次从乾清宫出来时,手里都拿着盖了御宝的空白敕书。”

    空白敕书。朱由检心中一凛。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只要填上内容,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诏令。魏进忠在这个时候拿到空白敕书,绝不是为了侍奉汤药那么简单。

    “坤宁宫那边可知道?”

    “苏姑姑前日来过,娘娘让殿下‘安心读书,静观其变’。”王承恩顿了顿,“但奴才觉得……娘娘那边,似乎也有所动作。”

    动作?朱由检想起张皇后送来的那些治国典籍。那不是普通的礼物,而是一种信号——她在为他铺路,也在积蓄力量。

    “知道了。”他平静道,“你告诉李典簿,让他继续留意,但务必小心。另外,端本宫今年的年节赏赐,按往年的七成发放。告诉宫人们,今年情况特殊,让大家体谅。”

    “是。”

    王承恩退下后,朱由检重新坐回书案前,但已无心读书。他摊开一张纸,开始梳理当前的局势。

    天启皇帝病重,这是最大的变数。按历史,天启还有数年寿命,但自己的出现是否改变了什么?如果皇帝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的笔尖在“皇位继承”四字上停顿。按礼法,他是第一顺位。但礼法归礼法,现实归现实。魏进忠和客氏会甘心让他继位吗?张皇后又会如何动作?朝中大臣们又会站哪边?

    一个个问题在脑中盘旋,没有答案。

    窗外传来敲门声。贵宝在门外禀报:“殿下,陈先生托人送年礼来了。”

    陈元璞?朱由检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还敢往宫中送东西?

    “拿进来。”

    贵宝捧进一个不大的包裹,用粗布包着,看起来很朴素。王承恩接过,仔细检查后打开。里面是一小包麦种——是冬麦的良种,颗粒饱满;还有几本手抄的小册子;最下面,压着一件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铁器。

    朱由检先翻开册子。这次不是算题,而是陈元璞整理的《北直隶农事要略》,内容详实,从土壤改良到作物轮作,从农时掌握到灾害防治,几乎涵盖了北方农业的方方面面。册子末尾,陈元璞写道:

    “今岁寒冬,来年春事堪忧。然农事如国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殿下若有心,可早作绸缪。”

    预则立,不预则废。这话说得在理。朱由检放下册子,打开那件铁器。是一把改良的犁头,形制精巧,铁质优良,刃口闪着寒光。附带的纸条上,胡铁手的字迹粗犷有力:

    “此犁轻便,妇人亦可操之。深耕五寸,不费牛力。若合用,可再制。”

    胡铁手愿意继续合作,这是个好消息。朱由检将犁头小心收好,心中已有了打算:开春后,要在后园试制几种改良农具,若效果好,或许可以通过陈元璞在京郊推广。

    当然,这需要时间,需要试验,更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你设法给陈先生回礼。”朱由检对王承恩道,“送些实用的东西:棉布、毛皮、还有……把那罐腌制的红花也捎上,就说请他品鉴。”

    “是。只是……眼下宫禁森严,这传递……”

    “找李典簿帮忙,多给些好处。”朱由检道,“告诉他,此事若能办成,本王记他的情。”

    “奴才明白了。”

    腊月廿九,宫中气氛更加诡异。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各宫洒扫除尘,悬挂桃符,准备除夕的祭品。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许多不寻常之处:乾清宫外的侍卫增加了一倍,且都是生面孔;司礼监的太监在各宫之间频繁走动,美其名曰“检查年节准备”,实则是监视;坤宁宫依旧闭门,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

    最让人不安的是,午后宫中突然传出一道旨意:因皇上需要静养,除夕夜宴取消,各宫各自守岁。

    这道旨意由司礼监传达,盖着御宝。但朱由检注意到,旨意上的字迹,与平日翰林院起草的诏书不同,显得生硬潦草。

    “殿下,这旨意……”王承恩忧心忡忡。

    “接旨便是。”朱由检平静道,“传话下去,端本宫今年守岁,一切从简。晚膳加两个菜,给大家分些赏钱,就算过年了。”

    “是。”

    话虽如此,当夜幕降临时,端本宫正殿还是布置了起来。几张方桌拼成一张长案,铺上干净的桌布。刘婆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八道菜——虽不奢华,但热气腾腾,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主菜是一锅炖得烂熟的羊肉,配着萝卜和豆腐,香气四溢。

    朱由检坐在主位,看着下方这些朝夕相处的宫人。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张平凡而真实的面孔。王承恩沉稳,贵宝谨慎,刘婆子朴实,小环怯懦,福顺和喜来沉默。这些人在深宫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半年来,已与他命运相连。

    “都坐吧。”他开口道,“今日除夕,虽不能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这一年来,大家辛苦了。”

    众人有些拘谨地坐下。朱由检先举杯——杯中不是酒,而是温热的茶水:“本王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愿来年平安顺遂。”

    “谢殿下!”众人举杯齐声。

    晚膳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进行。朱由检知道,大家都心系乾清宫那边的状况,也担忧着自己的未来。他尽量说些轻松的话,问刘婆子家乡过年的习俗,问贵宝入宫前的见闻,问福顺和喜来在针工局的趣事。

    慢慢地,气氛松动了些。刘婆子说起老家的年糕,贵宝说起街市上的舞龙,连一向沉默的福顺也说了句“针工局的姑姑们剪窗花可巧了”。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钟声。

    不是报时的钟声,也不是警钟,而是一种低沉、缓慢、连绵不绝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整整二十七响。

    殿内瞬间寂静。

    朱由检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二十七响钟,这是宫中最高规格的祈福钟,只有在皇帝亲自主持的重大祭祀时才会敲响。而今日除夕,本该由皇帝在奉先殿祭祖后敲钟,但皇帝病重,这钟……

    “是乾清宫方向。”王承恩低声道。

    钟声还在继续,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朱由检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乾清宫的灯火格外明亮,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殿下,这钟声……”贵宝声音发颤。

    “祈福钟。”朱由检平静道,“皇上在为民祈福。”

    话虽如此,他心中清楚:这钟声绝不寻常。要么是皇帝病情好转,亲自敲钟;要么……就是有人代行。

    钟声终于停歇。余音在夜空中回荡,久久不散。

    晚膳草草结束。宫人们收拾碗筷时,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朱由检回到书房,没有点灯,独自坐在黑暗中。

    他在等。等一个消息,等一个变化。

    子时将近时,王承恩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殿下,李典簿递了急信。”

    信只有一句话:“钟乃魏氏代敲,御体仍危。”

    果然。朱由检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火光跳跃,映着他沉静的脸。魏进忠代皇帝敲祈福钟,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现在可以代表皇帝。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还有,”王承恩声音更低,“李典簿说,敲钟前,魏公公在乾清宫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份诏书。”

    “什么内容?”

    “不清楚。但魏公公出来后,直接去了司礼监值房,召集了所有秉笔太监。值房的灯亮了一夜。”

    朱由检走到窗前。除夕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厚厚的云层低垂。远处,司礼监值房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他知道,有些事正在发生。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有新的变化。

    而他,必须做好准备。

    正月初一,元旦。

    按例,今日各宫亲王、嫔妃都要去乾清宫朝贺。但一早就有旨意传来:皇上需要静养,免去一切朝贺,各宫各自庆贺。

    端本宫也收到了例行的赏赐:一些点心、瓜果,还有一封红包——里面是十两碎银,比往年少了一半。

    “其他各宫呢?”朱由检问。

    “都减了。”王承恩道,“但客氏宫里……据说赏赐比往年还多。”

    朱由检点头,没有多说。他走到后园,看着那片被雪覆盖的试验田。积雪很厚,看不出底下的状况。但他知道,那些冬麦种子正在雪下蛰伏,等待春天的到来。

    就像他自己。

    回到书房,他开始研读《大明会典》的“礼部”卷。关于朝贺、祭祀、庆典的礼仪制度,繁杂而精细。他读得很认真,因为这些知识将来或许用得上。

    午后,钱龙锡意外来访。

    这位讲官今日穿的是正式的官服,神色肃穆。行礼后,他没有如往常般开始讲学,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奏疏抄本。

    “殿下,这是潘季驯潘大人第三次上疏的抄本。”他将抄本放在书案上,“今日凌晨递上的,臣通过翰林院的关系抄录了一份。”

    朱由检展开抄本。潘季驯的奏疏比前两次更加急切,直言“今岁寒冬,永定河冰封异常。若开春冰融,水量必大。而河堤年久失修,恐有决口之患。一旦决口,京畿百万生灵将成鱼鳖。”

    疏中提出了具体的修堤方案:需银八万两,民夫五千人,工期三个月。并保证“若得施行,可保京畿三年无水患”。

    “工部如何回复?”朱由检问。

    “留中不发。”钱龙锡苦笑,“臣听说,工部尚书以‘国库空虚’为由,将奏疏压下了。而真正的原因……是永定河堤坝的修缮工程,历来由某些人的亲信把持。潘大人若插手,就断了他们的财路。”

    又是利益。朱由检合上奏疏,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明知道有隐患,明知道该如何解决,却因为利益纠葛而无法施行。这就是这个帝国的现状。

    “先生以为,此事当如何?”

    钱龙锡沉默良久,缓缓道:“臣今日来,除了送奏疏抄本,还有一事相告:潘季驯潘大人……今日已上疏乞骸骨。”

    乞骸骨?朱由检一怔:“他要致仕?”

    “是。”钱龙锡叹息,“连续三疏被压,潘大人心灰意冷。他在乞骸骨疏中说:‘臣非惜此身,实无力回天。既不能为朝廷分忧,不能为百姓解难,留之何益?’”

    这话说得悲凉。朱由检能想象潘季驯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一个有抱负、有能力的官员,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只能选择离开。

    “皇上……会准吗?”

    “若在平日,或许会挽留。”钱龙锡低声道,“但如今皇上病重,奏疏都在司礼监手中。魏公公那边……巴不得潘大人这样的硬骨头离开。”

    又是一次清洗。朱由检感到一阵寒意。魏进忠正在利用皇帝病重的机会,排除异己,安插亲信。而朝中那些正直的官员,要么像徐光启那样远走,要么像潘季驯这样求去。

    长此以往,朝中还能剩下什么?

    “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钱龙锡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浊浪滔天之时,亦可见真金。留下的,未必都是庸才;离去的,也未必一去不返。关键是要保全有用之身,以待来日。”

    以待来日。这话钱龙锡说过不止一次。朱由检明白,这是这位讲官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灌输一种理念:现在的退让,是为了将来的进取。

    “先生教诲,由检谨记。”

    送走钱龙锡,朱由检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窗外天色渐暗,又是一天将尽。

    他走到书架前,取下那套《皇明祖训》,翻到“训政”一卷。朱元璋在其中写道:“为君者,当知人善任。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则天下治。”

    知人善任。朱由检合上书,心中默念这四个字。他现在没有权力,无法任用任何人。但他可以观察,可以学习,可以记住哪些是贤者,哪些是能者。

    就像记住徐光启,记住潘季驯,记住陈元璞,记住钱龙锡。

    将来若有机会,这些人或许就是改变这个国家的希望。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蛰伏,继续学习,继续在这深宫之中,一点点积蓄力量。

    岁暮寒深,但寒冬终将过去。

    他相信,那些深埋雪下的种子,终将在春天破土而出。

    而他,也会等到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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