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的心突然空了。不是因为玉妃,而是因为翠翠。多年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玉妃的刻薄,可是他太迷恋玉妃的身体了,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去宠爱她。直到遇到了翠翠,太宗才觉得自己忽然又变得年轻起来,他的爱,忽然在这个黄昏的季节爆发。他喜欢翠翠的美丽,喜欢她的娇羞,他把对所有女人的宠爱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可是到最后……他不忍心再去想关于翠翠的一切,越想越心疼。他忽然想去看看杨婕妤。他知道他是爱她的,他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杨婕妤更是无辜的。她才不是那种怀了龙种也不晓得珍惜自己身体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自己不小心绊倒,以致于没了胎儿?那时候的太宗只不过是迫于李君羡的压力罢了。太宗不是个笨人,玉妃的这点小伎俩瞒不过他,可是,孩子都已经没了,再多的惩罚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暗中吩咐太医好好照料杨婕妤的身体,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一一禀报。他懂得杨婕妤心中的苦,他明知道她会伤心难过,可还是义无返顾地离开,不去探望。她的心在痛,他的心更痛。她痛失去了孩子,痛丈夫的冷漠无情。他痛失去的孩子,痛自己爱无能,痛自己不能好好地保护自己用灵魂去爱的女人。他杀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成为她的第二个男人,可是又这样“抛弃”了她。他的灵魂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可是身体,却早已离她远去。这就是他,他明明深爱着杨婕妤,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在玉妃的温柔之乡醉生梦死,而让自己用灵魂去爱的女人在暗无天日的深宫独守空房。这伤的,不止是杨婕妤的心,还有太宗自己的心。可是,他知道,她不会懂。因为女人从来都是爱与性合一的,她们需要强烈的爱与关怀。可是太宗做不到,他更需要的,仅仅只是女人,然后才会考虑自己的灵魂。
被玉妃和徐美人的事情折腾了一番,太宗已经没有了倦意。他让王公公扶着他去探望杨婕妤。
很久没有走这条路了,太宗这才发现,亭子附近的大波斯菊已经盛开。这是杨婕妤最喜欢的一种花,非常稀有。它的种子是由高丽进贡的,而高丽也是从其它国家进口来的。太宗称帝后不久,杨婕妤终日闷闷不乐,但只要一见到大波斯菊,她的心情就一下子能舒畅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后来,她渐渐地俘获太宗的心,也彻底接受了他,两个人就在这片草地上有了第一次的鱼水之欢。她有时候也是一个吃醋的女人,但只要他能够拿着大波斯菊逗逗她,她就又笑了,把所有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后来,太宗有了越来越多的女人,她吃醋成了习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她终于对他丧失了信心,再也不吵不闹。她明白,太宗临幸,那是恩赐,太宗冷落,那就是命。
“摘点儿这个花吧,一会儿送给杨婕妤,她准高兴。”太宗想象着杨婕妤看到这些大波斯菊之后活蹦乱跳的场面,想象着两人和好如初的场景。他想,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王公公就命跟随的太监宫女们摘了很多大波斯菊,粉粉嫩嫩的,就像多年前杨婕妤稚嫩的脸庞。
“皇上,这么多您看够吗?”王公公把所有的大波斯菊整理好,再用一根青藤把它们扎起来。
“够了,咱们还是快点去杨婕妤那里吧,朕有点儿等不及了。”太宗一边说一边走。
“是。”王公公还没有来得及把两束大波斯菊都拿上,太宗就已经坐在龙辇里被太监们抬着走到了一丈以外的地方。他开心地苦笑着,知道太宗的那股年轻的劲儿又上来了。
下辇之后,太宗发现这里异常冷清。杨婕妤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闲时喜欢与宫里同级的女人们聊天谈心,或者教小阿哥小格格认字,或者玩捉迷藏。可是现下,杨婕妤的宫里冷清得像是要发霉。
“啊!皇上!”小穗儿见太宗来了,又惊又喜,又是下跪行礼。
“皇上?”床帏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有些嘶哑,却又不乏透露着熟悉。鲜艳的红色透明床帐没有掀开,散发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是皇上来了吗?”
“是啊,娘娘!”小穗儿连忙去把床帐掀开,“娘娘,咱们总算等到今天了!”小穗儿喜极而泣。
“你……你怎么了?”太宗忘掉了一切,忘掉了他想要送给杨婕妤的大波斯菊,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小产的事情过去快两个月了,杨婕妤还是卧床不起。
王公公没有说什么,只是很贴心地将手中的两束鲜花插在了窗前的空花瓶里面。
杨婕妤的心里,既有埋怨,又有欣喜。埋怨的是这么久了,太宗都没有过来看她一眼,欣喜的是,总算还能见上他一面。在她的生命里,对太宗有着诸多埋怨,可是谁叫她是皇上的女人呢?做皇上的女人,首先要忍受的就是孤独,尤其是守“活寡”的孤独。普通女人得到丈夫的爱是应该,而对宫里的女人来说,那是天大的恩赐,所以就该忍受相思之苦,忍受跟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忍受被他另外的女人陷害,忍受各种各样的凄凉。
杨婕妤努力地想要说话,可是没有用,她的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从嘴里挤出很少的几个字来。
“皇上,自从娘娘小产之后,整日抑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后来又患上了风寒,原本太医已经把娘娘的病给治好了。可是大约一个月前,玉妃赐给娘娘一碗药,说是对小产后补身子有好处,娘娘不敢不喝。可是喝完之后的第二天,娘娘就一直发高烧,一病不起,直到现在。”
“那……那怎么不请太医呢?”太宗急了,“主子病了你不懂去请太医吗?”
“皇上,奴婢去请过了,可是每次去,太医们都说要去给玉妃看病,说玉是玉妃得了风寒,一直不好。后来奴婢又去玉妃那里请,玉妃那里挤满了太医,可是她连一个太医都不肯借,还说是我们主子得了痨病,要传染的,不准任何太医过来,否则就满门抄斩……她说是皇上您下的命令,怕我们主子把病传染给太医,又通过太医传染给她,然后再传染给皇上您。”小穗儿哭诉着,“这玉妃也太横行霸道了!”
“真是岂有此理!你就不会把这事向朕禀报吗?朕怎么会不给她请太医呢?”太宗怒火中烧,想着这小穗儿一向精明,怎么关键时刻救不了自己的主子。
“皇上,没有用的,玉妃派人守着我们这儿,根本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小穗儿道,“再说了,如果是您下的命令,那奴婢就是找到了您,那又有什么用呢?”
太宗握着杨婕妤的手,此刻,他的心情难以描述,怨恨、懊悔……一切都无济于事。
“快传太医!”太宗命令。
“皇上。”杨婕妤拼命使出一口气,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知道的。”
“什么你知道的!朕一定会救你!”太宗问小穗儿,“玉妃给她喝的是什么药?”
小穗儿摇摇头:“我们都没敢问。她只是说是补药。”
“来人呐,把玉妃带过来!”太宗的心,正在一滴一滴地滴血。他曾经对玉妃身体的迷恋以及对李君羡的畏惧,让他也许以后失去杨婕妤。他恨自己,可是,恨又如何?只怪自己太沉迷于女色,而忘记了自己灵魂深处最温暖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