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涵最后还是没有时间去苍岐山上找那古怪神医,只得匆匆回了一趟家,将那袋好不容易才得回来的血参给了景夫人。
染血的织锦袋子早已换却,虽是外形普通,可是内里装着的药材仍旧价值不菲。
景涵推门而进,脸上洋溢着深切笑意,“娘,小寒回来了,可吃了早饭?”
景夫人并不知道景涵这么快又回家,此时她刚刚吃完了早饭,看见景涵神采奕奕地自外面回来,马上站了起来迎上去,“小寒,怎么会今天……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带上一丝疑惑之色,只因她眉眼一掠她女儿的脖颈,已然看见血迹嫣然,令人惊心动魄。
景涵触到她母亲担忧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提了提领口,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娘,别这样担心地看着小寒嘛,就只是回来时赶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弄裂了伤口。”
……真是蹩脚的借口。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谁都看得出她的旧伤之上添了新伤,使原本便斑驳的伤口更显狰狞,古怪神医给她的药本是极好的,可是她为了遮掩脖颈的伤,几乎天天都将衣领立起以掩人耳目,这样未愈伤口与粗糙衣料长期摩擦,即使是最好的仙药于她来说都是毫无用处。
她受了伤之后本来就比常人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料理伤口,但是在书院之中的生活诸多不便,而她也根本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去整理脖颈和额角上的伤口,再这样下去的话,额头和脖颈之处留下疤痕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要小心点,别摸黑赶路了知道吗?”
景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景涵经常对她撒谎的事实,一句指责的话语都没有,只默默地拉她到桌子旁边,拿出药箱和一套新的青稠布衫放在桌子上。
景涵看见那套崭新明亮的衣服时,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眸底流露出更为浓重的愉悦之色,“娘,这是你特地为我做的?很漂亮!”
景夫人看她如此高兴,唇角也漾起了一抹笑,她边帮她上药,边对她说道:“是啊,这套衣服娘赶制了很久了,前段时间娘见你又长高了,袖摆裤长都不够长了,咱们家虽然没有什么钱,也买不起名贵锦缎,可是这夏布裁剪衣服却是极好的,也耐穿,你啊,虽然在书院中迫不得已要作男子打扮,但是还是别那么野,经常碰伤那里碰伤这里的……”
她顿了顿,因长期劳作而变得极为粗糙的手指抹了清凉药膏轻轻触上景涵脖颈上还向外渗着血水的伤口,语声颤抖,干涸的眼底不知何时蕴满了泪,“……小寒,答应娘亲,以后莫要再轻易摔倒了,即使摔倒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9,11
轻轻一句嘱咐带着恳求,却是她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期盼。
她不要求她的女儿攀龙附凤,嫁一个有权势之人,使贫穷潦倒大半生的自己脱离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不要求她的女儿成绩优异,以后凭借惊天才干沉浮官场,使她成为最有脸面的夫人;她不要求她的女儿有沉鱼落雁之貌,以此招揽名门女婿踏破门槛,使她的生活更加舒适――
其实,从头至尾,她所希望的,都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活得快乐,活得健康。
别无所求。
这些,与她生活了十数年的景涵都明白,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她却对她一如己出,极尽宽容。
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如此无私,竭尽一切所能地对一个陌生人的女儿如此之好呢?
她是何其幸运,有一个这样为她着想的母亲,她是何其幸福,有一个从不打骂她的母亲,如此,即便她的身世是多么的不堪,只要有她母亲对她的谅解,她亦能心无旁骛地在她身旁生活,向她取索自己想要的东西。
世间至无邪的亲情,大抵如此吧?
而她,有缘遇见。
“这套衣服娘本来想七夕那晚给你的,可是你们二人呢……”
景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娘……”
景涵听得出她话语中的辛酸,可是若然让她看见那晚的自己,现在她所说出来的话语就不止是无奈与辛酸那么简单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重视的人只有她的母亲和她的哥哥。
即使她只是被他们二人领养的,即使她与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是她仍旧很珍重他们给予她的一切,包括物质上的,与精神上的,比如亲情、友情。
她视景夫人为她真正的母亲,对她有着其他任何人无以能及的关怀以及爱护,她受伤了第一个不想被知晓的人便是她的母亲,不是害怕被打骂,而是害怕她担忧以及责备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
她娘亲身体一直都不好,自景钲的父亲死了之后就更如是,可是她深刻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因为她尚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体比她貌似还要不济事,不然她的女儿又怎会每天都要吃药,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全身经脉总会倒流,痛得要生要死?
是以,即使她有多痛苦,生活有多么的不如意,她一直都强撑着,不给他们“兄弟”二人造成更大的负担。
有些事情自己清楚放在心里便可,不必郑重其事地说出来。
就譬如现在。
只需一个眼神交流或是一丝身体上的触碰,能让她的女儿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便可。
天下父母皆如是,她也不例外。
“好了,伤口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以后可要处理好,不要再裂开了,不然娘又会担心的了。”
“嗯。”
景涵握了握景夫人的手心,示意她知道。
景夫人见她应下来了,便站起来,又从箱子里拿了另一套玄青色的衣服出来,“你哥哥常常练武,又和你一样是长身高的时候,他的衣服应该也要换了,钲儿今天没有随你回来,所以小寒你便替母亲将这套衣服给你哥哥吧。”
“嗯,好的,我待会儿回到书院便把衣服给他。”
景涵接了过来,话语中多了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苦涩,自她那次将景钲推给张倩柔之后,他们二人便陷入了冷战,夜晚在宿舍值夜时亦是视对方于不见,形如陌路。
原来误会矛盾是如此恐怖,即便是那么一丁点,也足以置人于想象不到的绝境。
永远都走不出来。
除非他们之中有其中一人率先低头,不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谁叫他们都是倔强的人呢?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愿意放下所谓的尊严,向对方说明自己的心意。
景夫人似乎总能于这种特殊微妙的时期察觉出他们之间的不妥,挺身而出给他们打圆场,这次她叫景涵给景钲送衣服,分明便是叫他们二人和好,不要再闹别扭。
景涵心中感动,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那套给景钲的玄青色衣服放进包袱里,她拿出那袋血参,对景夫人说道:“娘,这袋血参是杨贺那个家伙给你的,他很喜欢吃你做的艾草饼呐。”
眼前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上了一丝骄傲的笑,就仿佛杨贺称赞的是她,而不是她母亲。
“这样么?”
景夫人伸手接了过来,那袋血参入手甚是深重,她虽则没有见过景涵口中所说的交趾富二代杨贺,但是每个月通过景涵从他手中得回来的滋补药物就足以让她对这个人有一定的了解。
“如此的话,那么你再多带一点咱们家自制的小食给他吧。”
景夫人自己其实也知道,他们一家并没有多余的钱偿还杨贺对他们的恩情,只能通过这些廉价的风味小食向对方表达自己心中的一点谢意。
“哈哈,杨贺那个家伙又有口福了,娘,你对他真好。”
语气之中带上了一点酸意。
“鬼丫头,这样就吃味了?”
景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娘哪次有好东西不给你备一份的?”
“娘,你就别揭穿我,让我再撒几下娇嘛……”
景涵难得露出几分女儿家的意态,逗得景夫人哭笑不得。
屋子虽简陋,我心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