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咳嗽从他口中涌出,在空寂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但他像是无知觉般,仍是举起酒壶往嘴里灌,清澈的酒液不断从他口中溢出,溅到景涵的手背上,带起一点清凉细微的感觉。
她见他咳嗽得如此厉害还在不怕死地喝,不由劝他:“殿下,不要喝了,你咳得如此厉害,再喝下去会有危险的。”
“咳咳――”
他仍是喝,不管不顾,仍是咳,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哎,你……”
此刻真是可以用“失态”一词来形容他,究竟要有多少的苦闷压抑伤痛寒寂闷在心里才会造成他今晚突然失控?
……而且,为何要在我面前这样子呢?
万一处理得不好的话……
“别再喝了!你想咳死还是呛死啊?”
景涵看不下去,劈手抢了他手中的酒,“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喝至最后滴酒不剩。
“啊!真是好酒!”
“丑女子,你不是说不喝酒么?为何要将本殿的酒给抢走了?”
凌彻随意拍了拍她的肩,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朱唇沾了酒液,鲜艳欲滴。
“殿下,我是为了你好,今天毕竟是中元节,万一有个不慎的话……”
景涵晃了晃酒壶,真是点滴不剩。
“你长得实在是很丑啊!”
他伸手,想往景涵脸上的胎记摸去,景涵吃了一惊,马上侧头,想要避开,却被他一手按住脖颈后面,“别动。”
语气毋庸置疑。
也许是夜色过于醉人,又或许是那人的模样太过温柔,景涵停止了躲避,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明眸秋瞳浸满了水,湿润了水底的黑曜石。
置于自己脖颈之后的大手仍旧冰冷,他并没有多用力,可是景涵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以及一丝钝痛。
略有迟疑地,他一寸寸地摸上她的脸,从左边额角上的胎记开始,到纤秀的眉毛、烙了鸦青色胎记的眼睑、晶澈到连星辰都不如的眼眸、鼻梁、再到苍白的双唇,他每摸一寸,置于她脖颈之后的右手便紧一分,杀气慢慢溢出,悄无声息地,不让掌中之人察觉地――
如果他想的话,眼前这个即使饮了酒面色仍旧苍青的女子便会毫无知觉地死在他手上。
不费吹灰之力。
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穿过大桥之上的镂空花纹栏杆,古老木质因时间的沉淀而响起沉重嘶哑的声音,夜很静,远处繁华骤然落幕,万家灯火消失,整个世界突然成了一片荒地,脚底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偶然夜风窜过,大群杂草来往倒伏,“沙沙――”,发出诡异至令人心惊的声音,一如现在桥上的氛围,稍有不慎,脖颈之后的大手便会将她推向万丈深渊――
“啪――”一声,永恒寂灭。
血肉模糊。
她徒然打了个冷颤,意识逐渐清明。
“殿下?”
景涵虽然没有内力,可是凭借习武多年的反应也渐渐感觉到不妥,她轻声唤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惊慌。
“你……还真是丑啊!”
凌彻停止了触碰她的脸容,勾唇一笑,神情还有一点意犹未尽,“不过皮肤倒是挺滑手的。”
“呃……哈哈――”
她干笑了一声之后便侧了头,再无声息。
被这样一个绽放似午夜妖昙惊心动魄的男子调.戏,就算她再厚脸皮不拘世俗之礼还是会感到尴尬的。
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十六岁未到。
凌彻看着她低头之后瓷白脖颈与光影交错之间所折射出来的光泽,眸底神色有些许复杂,他似乎确认了一点什么,又似乎尚在迷雾之中分不清东西南北。
远处地平线之上跃上了第一道亮光,橘色霞彩如火般热烈,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天将临,两人仍是维持原来的坐姿坐在桥梁之上没有说话,安静地观赏着眼前绚烂朝阳,眼底震撼。
良久,当第一缕晨光打在景涵脸上的时候,她站起身来,仰头深呼吸一口气,任猎猎长风将她的发髻吹散,掩住了额角之上鄙陋的大块胎记,凌彻坐在她身旁,突地觉得这个女子即将会随风飞逝,不留半点痕迹。
“顾竹寒?”
他轻启唇齿,唤了一声。“啥?殿下,你刚刚叫谁?”
景涵回头望他,一脸疑惑。
“没有,我刚刚没有说话。”
凌彻默了一瞬,才答道。
“这个,殿下,我都陪了你一晚了,能否让我回家?”
凌彻瞥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殿下,我现在已经失忆了。”
景涵以为他害怕她会将昨晚看见的事情说出去,遂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昨晚小女子因药材失窃而追了那个偷儿九条街,从城东追到城西,一直追到脸色发白、气喘连连才终于追到那个偷儿,把他手上的药材给夺了回来,小女子昨晚就是遇到这些事情,至于其他的,一概没有看见。”
“凌非。”
凌彻凝了她很久,最后终于松了松嘴角,露出一抹如树梢甘露般易逝的纯澈笑容,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再为难她,而是叫一直隐在暗处的凌非出来将她带到桥下面去。
片刻,他转头,看着那少女单薄但是挺得笔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野草丛中之后,才缓缓开口:“不是顾竹寒么?”
“主人,此女该如何办?”
凌非又回到凌彻身旁,凝重问道。
“通知她在长醉书院之中开始行动,另外查查闻樱这个人的底细,等将全部事情都确认了我再安排下一步动作。”
“是。”
凌非接了命令之后,并没有像往时那般,立刻隐去,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凌非,还有事?”
凌彻见他站着不动,侧头觑了他一眼。
“主人,你刚刚的旧疾再次发作……”
他说至一半,并没有再说下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下去吧。”
凌彻毫不在意地说道,他张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指轻触掌心,似乎那女子脸上的冰凉滑腻仍在自己的肌肤之上,柔软如花蕊。
那一晚,谁都不知道在那棵古老的香樟树之后,有另一袂玄青色衣角立在那里一整晚,看尽桥上男女脸上的悲喜之色。
“小寒啊……”
他呢喃出声,清寒的脸上隐有挣扎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