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涵有点哭笑不得,她自睫下觑了他一眼,便顺从地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中,稍稍掠开他的衣袖,果然看见红肿一片。
她皱了皱眉,轻轻按上他的筋骨,边按边问:“这里痛吗?”
景钲摇了摇头,仍是面无表情,“不痛。”
“那这里呢?”
她换了一个地方,又问道。
“也不痛。”
“难不成是这个地方?”
“不是。”
“这个穴位吗?”
“毫无感觉。”
“……”
景涵有点气馁,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不痛那里也不痛,究竟哪里痛?
景钲任她一脸狱卒地看着,也不作声,可是嘴角已是微微一松,露出了一抹笑,但又转瞬不见。
快得如燕子掠过天空便转瞬消失无踪。
但,那种飞翔于天空的矫健美感虽虚空却确实存在于世。
一如这个冷清男子不易捕捉的笑靥。
令人珍重万分。
“你究竟哪里痛啊?”
景涵有点不耐了,直接问道。
“你知道他哪里痛有何用?你身上有药油可以帮他化解痛楚么?”
张倩柔完全被冷落在一旁,这时候见有时机让她说话,立即插口对景涵说道。
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呃,是的,张小姐说得对!你真是考虑周到!”
景涵也不反驳,她继续装傻,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和景钲相握的手,那眼神……貌似闪着妒忌的火光?
喂,拜托,我现在的身份是景钲弟弟,不是景钲的女人,不用用这种怨妇似的眼神盯着我吧?
她马上放了手,傻笑两声,“既然张小姐说出这番话出来,即是表明你有办法来帮我哥哥消除淤血了,那就拜托你了!哈哈,哥,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所以先去吃饭了啦,你们好好相处哈,再见!”
“小寒!”
景钲见她说走就走,马上扯住了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今天大考,我成绩和你的一样。”
他说得若无其事,毫无羞耻之色,就像以往任何一次考试垫了底一样,语声坦然,眼神清亮。
……甚至带上了一点期待之色。
听得张倩柔一脸懵然。
怎么这个人考试考砸了还这么高兴的?刚刚那场对决他明明是可以赢那个汪海的,但不知为何到了关键一刻却自动放弃了最好的攻击机会,所以才导致他的手腕被对方扭伤。
“嗯,好的,我知道了啊。”
张倩柔不知道景钲是怎么回事而已,可是景涵却清楚知道景钲说这句话出来意味着什么,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了。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远处,一痕雪白衣角自树后飘过,喃喃语声碎落空气之中,“为何景涵今天换了青衣的?那本宫是不是也要将所有衣服都换成青色?”
她身后的婢女青荷一听,“……”
*
“一颗星,两颗星,三颗,四颗……十颗?嗯?哥哥,你看见那边那颗星了吗?为何这么黯淡,看不见一点亮光?”
夜,幽凉如水,树木静止不动,偶然蛙鸣空旷之声响起在池塘之中,更显幽静。
长醉书院的校舍早已熄灭了火,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只余天上繁星闪烁,目眩至极。
景涵今晚洗了头,一头及腰长发亮而湿,在熏风中散发出醉人幽香。
她此时正枕在景钲的大腿上,在某一间倒霉宿舍的屋顶上面数着星星。
……还真是悠闲啊。
长醉书院自创立以来便有考试垫底之人要为宿舍守夜一个月的惯例,由文部和武部的一名学生组成一个小组来进行守夜。
书院之中每个月都会有大考,挑选出文部和武部之中考得最差的一名学生出来,由他们组成一个小组来监管校舍的纪律,以及报告各种异常情况。
这份工作说辛苦倒是不辛苦,不就是睡少了一两个时辰,在屋顶上喝喝酒,擦擦头发而已。
这不,景钲又拿起景涵今天早上新买回来的梅花酿,浅酌一口,意态闲适而潇洒。
他以指为梳,慢慢梳理着那头铺展延伸至干燥瓦顶上的乌发,看了一眼景涵所指的方向,“那颗星是煞星,贪狼之星,自然是隐于云后不让世人轻易窥探了。”
“贪狼之星原来就在那里?”
“嗯,对的,叶先生不是教过你察看星宿之法么?怎么那颗星你都不知道?”
“星宿观测之法生涩难懂,比那古怪刁钻的阵法难懂多了,我学不懂是正常呢。”
“你的意思是学懂了的人就不正常了?”
景钲虚了虚眸,低头看向那枕在自己腿上的清瘦少年,眸底光影变幻。
闪耀出一丝危险。
“咳咳,学懂了的人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智商比我这个次次考试垫底的人高多了!”
……真是话中有话,讽刺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呐。
景钲摇了摇头,不欲与她再讨论这个话题,只因她不知道那颗贪狼煞星隐于云后真正代表的是什么,若然有一天那颗星大亮的话,那么就是他复仇的最好时机。
为了那一天,哪怕自己心急如焚,沉不住气,他也心甘情愿去等。
只因为了能够一击即中。
“景钲……”
良久,景涵低声唤了一句,话音飘渺。
“嗯?”
景钲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了一下,有点呼吸不过来,因为那轻轻吐出的两个字中藏了无限的深凉意味。
她极少这样叫他。
自她懂得说话以来,总是唤他哥哥,那语气或嗔或怒,或喜或忧,或是带上一点调皮,又或是,带上一丝少有的温柔。
那些蕴在称呼中的情绪他都能接受,只因他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弟弟”,对亲人百般纵容那都是应该的。
只是,为何这一声寻常至极的轻唤却令他产生一种堕入无限虚空觅不见一点光明的深渊之中?
有一点孤绝的意味从那穿着青布葛衣的少年身上漫溢出来,她的眼神仍旧澄澈如同山中溪泉,脸色一如既往的苍,刘海因散落下来而缭乱遮住了饱满洁净的额,令她原本就消瘦的脸更加尖削。
9.13.2012
这是一副常年受病痛折磨的身体,陪伴着她一起长大的自己长年累月见证着一切。
毋庸置疑。
从最初每天一次一颗的药到现在每天一次三颗的药,他感受到她身体在蓬勃成长的同时,也在以一种快速消磨的速度在萎缩着消耗着,心脏跳动逐渐缓慢,每月经脉逆流的天数增多,脸色苍白脆弱如白纸,即使有一层人皮面具挡着,仍旧遮不住阳光之下透明吓人的青。
这诸如此类的变化不止一次令他觉得心惊,可是心底深处又有另一头凶猛幼兽在持续叫嚣,那高昂的啸声之中有着畅爽淋漓的快意。
是的,看见自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病成那样,他除了担忧之外,还感到痛快与兴奋,这种残酷到不近人情的感情一直潜藏在他的体内,深埋在他心底深处某个柔软,囚困着一头野兽的地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他从很早以前就有着自己的想法以及计划,并且思考了很长时间,推度出详细的方针,便于最近时机开始成熟时逐步行动,到最后,意图将敌人一网打尽。
他悄无声息地掌握着一切,如同棋局上执黑子的棋手,有着先于一切洞察世事的敏锐触感。
他相信,到了最后,他会是真正的赢家,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份心思他藏得很深,即使聪明如叶空寻,如他的弟弟景涵亦是无法从某些微小之处看出他的异样。
他的内心强大执拗如磐石,没人能撼。
他陷入她的眼波之中良久,两人默默凝望,空气中逐渐窒息。
最终还是他当先扭过头去,神情略带狼狈。
景涵缓缓坐了起来,不再枕在他的腿上,此时此刻她其实很疲惫,只因有这个男子在自己身旁,才强撑起精神。
她看了看他巍然不动的肩,有些许迟疑地,又有些许紧张地慢慢靠在了那沉寂稳定到亘古不变的肩膀上,轻声问了一句:“你喜欢张倩柔吗?”
景钲的脊背立刻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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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七点多出门,去了霸面,所以现在才回来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