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东方总是行色匆匆,从不在学校过多逗留。一下课,便立刻夹上课本往家返。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这样躲,其实是在躲一个人。却在这一天,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
蒋小云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此时正是下课期间,大批学生正从教学楼里涌出,张东方立在那儿,目光躲闪,一时间不知所措。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郭主任打电话让张东方去“在人间”,说有好戏让他来看。张东方心领神会,肯定又有考生为了加试的事儿去找郭主任了,他说有好戏,就代表样子挺好看,反之,则会告诉张东方没戏。
张东方到了一看,郭主任开了个包正在跟2个小妹妹玩色子呢,坐在最边上的那一个,就是蒋小云。这两个女孩是今年要参加加试的考生,报的都是舞蹈系。说实话,蒋小云算不得“好戏”,也就是中人之姿。倒是她旁边的那个妹妹,皮肤白净,样子乖巧,眉宇之间还有一股媚死人的气息,张东方心想这姑娘现在才18,9岁,再过个几年岂还得了,肯定又是一妖孽,谁沾上谁点儿背。
他这么想不是没原因的,阮莎莎跟自己好上那会,不也一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架势,结婚没几年就变成母老虎,奈何这母老虎还是个美女虎,古人不是早早教育过红颜祸水,祸水红颜了吗?要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真不假,就不会用大脑思考问题。
现在贼船一上,小夹板一套,直呼上当,但就算喊破喉咙,他和阮莎莎的家庭地位也没办法对调了。
其实张东方也有过放任自流的日子,那时候刚被提拔为副主任,跟着大部队出去招生,第一次当加试考官,眼见着几位老师分赃,直叹社会险恶人心黑暗,这帮老师为了堵住他的嘴,也给了他一份儿。
起初他抵死不要,后来那帮人将钱塞给他就出去了,背后里纷纷议论他不会做人。张东方望着那叠钱有些傻眼,但收人钱财为人办事,给那学生打分的时候也给了个高分。那次分赃是否公正,张东方至今都无处考证,那叠钱不多不少,刚刚2万块。
他思来想去,不知道把这钱放哪,压在床底下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后来还是没忍住和阮莎莎说了,他想把钱再退回去,落个心理安生。但阮莎莎不干,还给他好顿教育,说你是真不会做人还是假不会做人,人家拉拢你无非就是怕你到处声张,将你拖下水来,以后大家就是一个战壕里的蚂蚱,你拿这钱就是接受堵嘴,不拿这钱,人家个个比你有本事比你职位大,将来你还混个屁?
为了混世,张东方缄默了。没想到,这一缄默,就此再没有回头路。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都已经进染缸了,也无所谓再脏一点儿。赌也赌了,小姑娘也睡了,官场上那些客套话也会说了。有时候张东方照镜子,不禁会反问,那里面浮现出的中年男子,真的是自己吗?
几个人在包房里玩了一会,郭主任便给张东方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带蒋小云先走,张东方心领神会,带蒋小云走出在人间,上了自己那辆别克君威,一路向西驶去。
中途阮莎莎打来电话,张东方心里一惊,但碍于面子只应付了几句便匆匆收了线。蒋小云一路小鸟依人般,含情脉脉盯着他看,直看得张东方耳根发红。这小妮子嘴巴很甜,显然之前做过功课,对张东方有一些了解,她知道张东方是这次舞蹈加试的考官之一,声称自己家里不缺钱,只要能把她办进时代,她会给他和郭主任每人打点20万。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恭维,蒋小云把张东方架在天上下不来了,加上喝了点酒,张东方忍不住摇下车窗,跟车里的女孩疯狂吹嘘起来。
无外乎就是曾经把谁谁谁办了进来,谁谁谁现在都成了明星,又说只要经过他张东方手里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就差把自己吹成了神,也不清楚蒋小云听了什么反应,反正自己先陶醉了。
蒋小云一脸崇拜,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身体一点点贴近张东方,一边在他身上磨蹭着一边娇嗲地说,张老师,人家还没听够,我爸在浦东给我买了套房子,平时我都是一个人的,反正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到我那儿坐坐去,慢慢聊?
张东方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了11点半,心想早他个头,但实在不想看到阮莎莎那张被人民币迷惑过度的脸,调转方向,朝蒋小云家的方向驶去。
要说向小小学表演这事儿也挺动荡,因为从她记事起,自己的理想就两天一树立,三天一改变。小时候喜欢做衣服,现在叫服装设计,那时的向小小立志长大以后要当个裁缝,这想法还没持续到初中毕业,便因为一个男生的出现而全盘推翻了。这男生每天背着一把银白色的吉他,经常在早9点左右慢悠悠地从她身边经过,高昂着头,牛X哄哄的。
这牛X哄哄的架势把她刺激了,加上那时候疯狂迷恋摇滚,觉得这样子的男生简直就是自己毕生追求的对象啊。
为了接近他,小小攒了一个月零花钱,冲到商场里买了把练习琴,茧子起得厘米厚,一泡热水就起皮,双手巨疼。很快,那男生的女朋友就出场了,丫据说还是一校花。
向小小大受刺激,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暗恋搞摇滚的,将吉他丢在一旁,很快就起了灰。后来有一次看电视,看见个美女特优雅地坐在那儿弹钢琴,顿时又把她弄得五迷三道,她掐指一算,自己刚满16岁,正是培养气质的好时段,又想起古人时常教育后辈,一心不可掰成两半儿用,舍不得吉他套不住钢琴啊,加上之前对那个臭摇滚的愤恨之情,便潇洒地把吉他送人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半调子,不靠谱,爱好超多,但都不成。就这么晃着晃着,转眼到了填志愿的时候,功课又没有人家那么出类拔萃,理想又没人家那么远大,干脆往艺术上靠吧。想读什么专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向妈和向爸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平均一个月回来一次。
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读点什么好,又不能在父母面前太充分暴露自己压根儿不喜欢读书的心理。只好假惺惺地随口说:爸,我想读艺术学院,妈,你说我考什么专业?向爸一边在电脑前玩联众,一边应声:行啊,学艺术是好事儿啊,也给爸当个星什么的。
向妈跟几个阿姨正在厅里搓麻将,面上浮彩云:我们家小小哟,准保有出息,像那个杀到国外去的章什么的,多风光啊。那几个阿姨一边看牌,一边异口同声答:章子怡。
就这样,向小小心领神会,本着掏钱是老大的指导方针,在志愿表上华丽地写上了以下大字:时代艺术学院,影视表演专业。
其实没进时代艺术学院之前,向小小得自己家境蛮好的,在本市怎么也能算个中等吧,但来了这之后,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差距。
这就像个浮躁的名利场,大家比衣服比鞋子,拼排场拼车子,人要想成熟的快,放进时代半年,准保历经沧桑。
虽然知道学艺术的都不走寻常路,一切皆有可能,但开学第一天,向小小一进教室还是被震撼了。
有几个把头发喷得跟毛猴子的85后,正飞舞着课本上窜下跳着。短短五分钟里,向小小就归纳总结出,此地怪物大抵分三派:第一派,“非猪流”,代表人物,上窜下跳的这几只毛猴子。
特征,飞扬跋扈,以自我为中心,本着哪里都是舞台哪里都要瞩目的方针,认为世界都是他们家的,唯恐有谁看不见。
第二派,13帮,代表人物,正前方那俩女孩,她们很有默契地顶着一头黄色的长发,知道是染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火燎的。特征,典型的自卑情结,10句话里有5句是在显摆别人的事儿,为什么不显摆自己的?笨,这种人往往自己没什么可登得上台面的,不拿别人吹,天上就养不下牛了。
向小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定睛一看,俩人儿正互相给对方化熊猫眼呢。她很不厚道,忍不住在心里想,费这事干嘛,俩人直接对打不就完了,效果既好又有效率。
后来的事儿就挺惨,向小小居然被分到了这俩熊猫的前桌,每天都能听到她俩的“13对话”,其实说实话,左边那女孩,实际上很有几分姿色,后来她凭借着这几分姿色,在酒吧助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70多岁的台湾老男人。老男人哪都挺好,据说也十分有钱,出手尤其大方,每次出去都给“熊猫左”买几千块的衣服。
可他实在太老了,有一次她和“熊猫右”说:他亲我的时候假牙都掉下来了。身后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笑声,不知为什么,向小小总觉得她这笑有硬挤的成份,听着肾疼。
还有一类,就是实力派,这类人就是传说中的富二代了,因为太早便接触过这个年龄没接触过的事物,早已见怪不怪,有些从小就去过国外,当上海龟就更不一样了,眉宇间只写了两个大字,淡定。
在艺术生里,其实很少有人真正喜欢文化课,但为了达到目的,每个人都憋着,就差憋出内伤。《艺伎回忆录》火了以后,很多人再说艺校两个字的时候都牙咬切齿,很不得直呼简称,你要长得稍微有点儿漂亮,一说是艺术学院的,对方准保架起有色小眼镜秒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