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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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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兴元年,十二月十六日。

    今日是皇女刘鹓雏降生的第三日,可刘辩这位父亲,却仍未能亲眼瞧见这个初临人世的小生命。

    依循皇家礼制,新生的皇子皇女,首日当由侍医检查身体,次日由太史令卜算生辰吉凶。

    若孩童命途无碍,到得第三日,方能举行“举子礼”。

    《礼记·内则》有云:“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三日,始负子,男射女否。”

    若是皇子诞生,作为父亲的刘辩还要举行“射天地四方之礼”,也就是手持桑木弓,向天地和四方射六支蓬草箭。

    若是皇女诞生,则不举行“射礼”。

    后汉之时,“洗礼”虽未成定制,但皇室与世家豪门,皆于第三日的“举子礼”当日,令保母为婴孩沐浴,洁净身躯。

    毓宁殿的偏殿内,热气氤氲。

    乳母怀抱着襁褓中的刘鹓雏,站在一只盛满热水的木盆前,里面提前撒入了桃枝、兰草、艾叶、朱砂以及些许香料,煮成了一盆浴汤。

    两名保母屏息凝神,手臂虚虚环护在侧,唯恐小皇女稍有闪失。

    另一名乳母则手持丝巾,蘸取温热的浴汤,轻柔地擦拭着小皇女的身体,尤其仔细地清洁口、耳与手心三处。

    礼毕,内侍们依制在皇宫外宫门的右侧悬挂起佩巾,昭告百官与万民,天子喜获皇女。

    随即,天子赏赐亦下,乳母各得帛五十匹、钱十万,保母各得帛二十匹、钱四万。

    当然,悬挂佩巾的待遇,原是贵人及以上位份妃嫔的子嗣才得以享有。

    但谁让这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呢,且如今后宫无主,位份最高者便是一众婕妤,自然也就得以破例了。

    待至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刘鹓雏诞生的第七日,经侍医再三诊视,确认刘清“恶露已尽,脉象平和”,小皇女亦康健无恙,这对母女终于得以移驾,返回汉兴宫与天子团聚。

    回宫仪程亦颇繁复,需要做足准备。

    刘清需先沐浴更衣,更换赤色深衣,襁褓中的刘鹓雏则需裹上五色锦缎为襁褓,母女同乘云母车,绛纱帷幔低垂,沿途御道铺设青毡道隔绝地气,宦官和武卫营军士手执桃木弓矢为前驱,驱邪逐凶。

    至于刘清在汉兴宫的那座寝殿,更是提前三日便由内侍、宫女遍洒茱萸水以祛除秽气。

    历经诸多繁杂的仪节,刘辩这位丈夫兼父亲,终于得以踏入殿内,与这对母女相见。

    刘辩步履轻缓,心头却莫名萦绕着几分紧张,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但尤其是在目光触及床榻旁那只小小的婴儿床时,脚下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然而刚迈出几步,刘辩身形骤然一顿,猛地回头看向紧随其后的典韦。

    那张虬髯满布、目如铜铃、凶戾粗犷的面孔映入眼帘,刘辩又瞥了眼身旁丰神如玉的傅燮,伸手拍了拍典韦厚实的肩膊,道:“君明,你且在殿外候着,莫要吓着了朕的女儿。”

    “啊?候着?唯!”

    典韦一愣,随即浓眉耷拉下来,脸上写满了委屈,瓮声应道。

    当年天子还是太子之时,还夸赞他相貌如古之恶来,乃是悍将之貌,如今竟……连看看小皇女都嫌他面目骇人了?

    典韦心中着实憋闷。

    刘辩无暇顾及黯然神伤的典韦,步履匆匆地径直走向床榻。

    榻上的刘清面色苍白,见天子走近,挣扎着欲起身行礼。

    刘辩赶忙上前,双手稳稳地按住她瘦削的肩头,温声道:“躺着,莫动。”

    素面无妆又脸色苍白的刘清,此刻竟透着几分病态的柔弱之美,刘辩握着刘清略有些冰凉的手,立刻转头吩咐宫女道:“换只暖和些的手炉来,寝殿虽燃炭取暖,门窗却不可紧闭,否则易中炭毒。”

    刘辩虽心系女儿,但仍未忘记眼前这位历经十月怀胎、闯过生死关才为他诞下骨血的女子,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刘清身边的宫女。

    至于一氧化碳中毒这件事,后汉之人虽不知其所以然,但却是早已知其然了。

    刘清倚在榻上,看着天子一面细致地交代宫女,一面又忍不住频频用余光偷瞄不远处婴儿床的模样,心中又是温暖,又觉几分好笑。

    天子分明是顾念她的心情,才强抑着看女儿的冲动,先来照拂她,向他嘘寒问暖。

    这般体贴,莫说是君王了,纵观古今,哪有如当今天子这般悉心照料一位妾室的男子?

    刘清唇角无声扬起,轻轻拍了拍刘辩的手背,指向那四面围栏的小婴儿床,柔声道:“国家,妾身子并无大碍,倒不如瞧瞧鹓雏。”

    刘辩闻言,也不再矜持,转身凑到婴儿床边,俯身趴在围栏上,专注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小家伙。

    那张小小的脸蛋上,精致的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粉嫩的唇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偶尔,小家伙也会无意识地扭动一下身体,发出细弱如猫叫般的哼唧声。

    刚出生七日的小家伙不是很好看,头顶覆着一层稀疏的胎毛,小脑袋略尖,皮肤也非粉嫩光滑,皮肤表面仍带着细细的褶皱。

    尤其在手背、脚踝和脖颈处,如同未完全舒展的花瓣,看上去皱巴巴的。

    小家伙的肌肤泛着不均匀的红晕,有些地方甚至透着浅紫色的血管纹路,那是娇嫩肌肤下奔涌的新生血液。

    而这些新生的血液,则来自于他这个父亲!

    刘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一点点凑近那张小脸,动作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一丝惧怕,唯恐惊扰了她的酣眠,又怕自己的笨拙伤了她娇嫩的肌肤。

    但还未待刘辩触碰到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却似有所感,缓缓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

    那双初看世界的眸子澄澈纯净。

    奇怪的是,这个小家伙似乎并不怕生,亦或许是这个小家伙也许能隐约觉察到眼前之人与她的亲近,反而咧开小嘴,朝着刘辩的方向,模糊地笑了,还伸出小小的手臂,仿佛要够到他似的。

    这一笑,瞬间融化了刘辩的心。

    他指尖微颤,终于极其轻柔地触碰到女儿温热细嫩的脸颊。

    而肌肤相触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悸动贯穿了他全身。

    榻上的刘清,将天子眼中那毫无伪饰的紧张与怜爱尽收眼底,心底最后一丝隐忧终于烟消云散。

    天子是真的喜爱这个女儿!

    皇室之中,诞下皇女即便是一辈子不见面到饿死都无妨。

    虽说刘清更希望诞下的是皇女而非皇子,却也曾忧心未能诞下皇子会招致天子不快,此刻终于释然。

    刘清目光愈发柔和,看着这对初见的父女,轻声提议:“国家,不妨抱抱鹓雏?”

    刘辩闻声侧头,对上刘清鼓励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双手谨慎地探入那五色锦襁褓之下,稳稳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捧”了起来。

    对,是捧着而非抱着。

    他从未如此惊慌过,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女儿,而是一颗“小男孩”似的,都不敢用力抱着女儿,生怕自己稍一用力,便会伤着这娇嫩无比的小生命。

    两名经验丰富的乳母和六名保母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指点着天子抱婴的姿势与力道。

    然而,这位平素处置军国大事都游刃有余的年轻天子,此刻竟显得有些笨拙和胆怯,额头甚至沁出薄汗,唯恐一个不慎磕碰到怀中的“珍宝”。

    刘辩僵着臂膀没抱多久,便紧张地想要将女儿交还给乳母。

    谁知小家伙一离开父亲的怀抱,小嘴一瘪,竟委屈地啼哭起来。

    刘辩看着在乳母怀中哭闹的小家伙,取过一根早已备好的五彩丝绳系于她的右臂。

    这是祝愿这个小家伙能够安稳长大,是寄托着为人父者对子女平安喜乐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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