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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张任的忠勇与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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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城的烽火虽已熄灭,但那股混合着血腥、焦糊与硝烟的死亡气息,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渗透进城墙的每一块砖石,萦绕在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之间,久久不肯散去。秋日原本高爽的天空,也被连日来的烟尘与杀戮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阳光挣扎着穿透,投下稀薄而清冷的光,照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更添几分悲凉。

    城门如同巨兽重伤后无力闭合的巨口,黑洞洞地敞开着,袒露出内外触目惊心的狼藉。魏军的玄色旗帜,已然取代了城头那些残破的蜀军战旗,在萧瑟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的“魏”字与“刘”字,带着胜利者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一队队魏军士卒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他们或用担架抬走双方阵亡者的遗体,或将散落的兵器、破损的盾甲归拢堆放,辅兵们则忙着用沙土覆盖地面上大片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撒上生石灰以驱散疫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异而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刺鼻的石灰、木材燃烧后的焦糊,以及……尸体开始腐败前那若有若无的甜腻恶臭,足以让任何初经此地的普通人肠胃翻涌。

    而在原本属于张任的雒城守将府邸,这座昔日象征着城中最高权力与威严的所在,如今也已易主,临时改作了魏军处置高级俘虏与将领休憩的场所。府邸外围由精锐虎卫严密把守,戒备森严,与外面忙碌清理战场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出一种内在的紧绷。

    府邸深处,一间偏僻的厢房被临时充作囚室。门窗紧闭,只在高处有一扇狭窄的气窗,投入几束微弱的光线,在弥漫着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苍白的光柱。室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张任就被囚禁于此。

    他已被除去那身沾满血污、破损不堪的玄色铁甲,只穿着一件同样被干涸血迹和汗渍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色单衣。双臂被粗糙而坚韧的牛筋绳反缚在身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限制了他所有的行动自由。他坐在一张冰冷的木椅上,低垂着头,凌乱而沾染了尘土与血痂的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容。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他那挺直的脊梁却如同雒城那虽遭重创却未曾倒塌的城墙基座,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他身上多处伤口只是经过了魏军医官最基础的包扎,白色的麻布下,仍有暗红色的血渍在不断渗出,尤其是左肩那一处被周仓大刀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他细微的呼吸,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但他仿佛浑然不觉,整个人的气息如同被冰封的火山,表面是死寂的寒冷与绝望,内里却奔涌着不甘、屈辱、愤懑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与城共存亡而不得的忠贞。他的世界,在城门洞开的那一刻,已然崩塌,只剩下这片废墟般的黑暗与寂静。

    时间在凝滞般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张任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听到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魏军士卒清理战场的号子声和车马声,这些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下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他试图不去想那些战死沙场的袍泽,不去想雒城陷落的意义,更不去想自己那未知的、多半是屈辱的结局。但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腾——城墙垛口边年轻士兵临死前惊恐的眼神,滚烫金汁倾泻时敌人凄厉的惨嚎,周仓那如同野兽般的咆哮,还有……最后时刻,城内升起的浓烟和那压垮一切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囚室外的寂静,最终停在了门口。那脚步声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与战场上急促的鼓点和杂乱的奔跑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张任猛地抬起了头!凌乱发丝下,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如同被困的猛兽,瞬间迸射出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桀骜与毫不掩饰的敌意的光芒,死死盯向了那扇即将开启的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昏暗的室内陡然涌入了一片来自外面走廊的、相对明亮的光线,刺得张任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光影勾勒出门口几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金纹的常服,并未披甲,身姿挺拔,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静如山岳、不怒自威的气度,张任在城头远远眺望时便已深刻印象——正是魏公刘湛。

    在刘湛身侧稍后半步,跟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面色带着些许慵懒倦意的文士,手里似乎还把玩着一个小物件,眼神灵动中带着审视,那是谋士郭嘉。另一侧,则是一名铁塔般雄壮的武将,面色沉毅,手自然而然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目光如电,扫视室内,正是与张任在城头有过交锋的徐晃。两名全身披挂、眼神锐利的虎卫则如同门神般立于门外,并未进入。

    刘湛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被反缚于椅上的张任身上,那目光中没有胜利者常见的骄横与得意,也没有刻意的怜悯,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探究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历经战火洗礼、虽残破却依旧锋锐的兵器。

    郭嘉的嘴角则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的目光在张任那倔强的脸庞和刘湛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一场好戏的开场。

    徐晃则是纯粹的军人做派,警惕而专注,确保着主公的绝对安全。

    这短暂的沉默,仿佛持续了许久。室内空气凝滞,只有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张任将军,”刘湛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雒城一战,将军之忠勇,麾下将士之用命,城防之坚固,令孤麾下儿郎伤亡惨重,亦令孤……印象深刻。” 他用了“印象深刻”这个词,不带褒贬,却是一种对对手实力的承认。

    张任闻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扭过头去,避开刘湛的目光,声音因干渴、伤痛和激动而沙哑不堪,却带着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决绝:“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在此假惺惺,徒费唇舌!张任世受刘益州知遇之恩,委以重任,镇守雄关!今日城破,有死而已!乃张任无能,非战之罪!想要我张任背主求荣,屈膝事贼,痴心妄想!”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

    “助纣为虐?事贼?”郭嘉轻笑出声,他踱步上前,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般的、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张将军,此言差矣,大谬不然。何为纣?何为贼?刘季玉(刘璋)坐守西川,暗弱昏聩,不能识人,更不能用人。益州内里,豪强林立,政令难行;外部,北有张鲁觊觎,东面……(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留给张任想象刘备曾试图入川的空间)亦是岌岌可危。如此之主,守之何益?徒令益州百万生灵,随其一同沉沦罢了。”

    他话锋一转,指向刘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我主魏公,起于北地,扫平群雄,廓清环宇,所行之事,乃结束这煌煌乱世,重铸太平之伟业!所到之处,轻徭薄赋,整顿吏治,与民休息!此乃顺天应人,行王者之师!将军口中之‘贼’,正是不忍见天下百姓再受战乱流离之苦的英主!将军之忠,固然令人动容,然,若这忠诚只系于一人之昏聩,而置天下苍生、益州百姓于不顾,此乃愚忠,是小节,而非拯世济民之大义也!”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张任猛地转回头,怒视郭嘉,额头上的青筋因极度愤怒而暴起,如同虬结的蚯蚓,“刘益州纵有千般不是,亦是我张任之主!尔等恃强凌弱,以众暴寡,侵我疆土,屠戮我将士,踏破我家园!如今竟敢在此颠倒黑白,妄谈什么大义民心?!我呸!天下岂有是理乎?!”他情绪激动,奋力挣扎,牵动了身上多处伤口,尤其是左肩,剧痛袭来,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

    刘湛抬起手,做了一个轻柔下压的动作,制止了还想继续辩论的郭嘉。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张任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每一道血污、每一丝疲惫,以及那双充血眼眸中最深处的执拗与痛苦。

    刘湛的目光中没有被顶撞的恼怒,也没有急于说服的迫切,只有一种深沉的、试图穿透那层坚硬外壳的理解与平静。

    “将军骂得对,”刘湛忽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略感意外的话,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深有同感般的认同,“孤承认,在雒城,孤确实是以强凌弱,倚仗兵多将广,侵占了益州的土地,杀伤了许多……或许本不该死的,将军的袍泽。战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冰冷,没有真正的、完美的胜利者。活下来的人,背负着伤痛与记忆;死去的人,则失去了一切。孤,亦是踏着无数尸骨,才走到今日。”

    他这番近乎自我剖白的话,让张任狂暴的情绪微微一滞,有些愕然地看向刘湛。

    刘湛迎着他的目光,话锋却如同溪流转入深潭,变得更加深邃而有力:“但,将军,你可曾静下心来,仔细想过?为何今日站在这里与将军对话的是孤刘湛,而非刘季玉坐在洛阳或许昌的宫殿里号令天下?为何孤能自北而南,纵横驰骋,如今兵锋直指成都?难道,仅仅是因为孤的兵马比刘璋多,刀剑比蜀军利吗?”

    他不等张任回答,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张任的心上:“不,不仅仅是这样。是因为民心向背,是因为浩浩荡荡、不可逆转的大势!汉室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已近百年!这百年间,诸侯割据,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十室九空!他们早已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厮杀与动荡,他们渴望的是什么?是一个强有力的、能够终结这一切乱象的政权!是一个能让他们安心耕种、繁衍生息的太平世道!”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点燃这昏暗囚室中的空气:“刘璋给不了他们!袁绍、袁术、吕布、乃至曾经的曹操……他们都给不了!所以,冥冥之中,是民心选择了孤,是这渴求安定的天下大势,将孤推到了这里!孤非为满足一己之私欲而兴兵,实乃顺天应人,行此不得不行的一统之事!此非虚言,乃是孤一路行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他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张任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质问:“将军忠于刘璋,恪守人臣之节,孤发自内心地敬佩。此乃士人之风骨,武将之荣耀。然,请将军扪心自问,那些在雒城墙头、在您眼前战死的、年轻的蜀中子弟,他们何辜?那些在城中惊恐万分、家园被战火波及的平民百姓,他们又何罪?将军所坚守的这份忠义,难道就是要让整个益州的土地都浸满鲜血,让所有生民,都为刘璋一人之庸碌、之决策失误而殉葬吗?这,真的是忠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不仁?”

    这番话,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张任那由传统忠君思想构筑起的、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堤坝。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要厉声反驳,想要斥责对方偷换概念,想要强调“忠臣不事二主”的古训……但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清晰地浮现出那些画面:那个被巨石砸碎、连名字都来不及喊出的年轻盾牌手;那个被流矢射中咽喉、在他怀中抽搐着死去的亲兵;还有城破前,那些缩在屋角、用惊恐无助眼神望着他们这些军人的普通百姓……

    他发现自己那些固有的、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信念,在“天下大势”与“黎民百姓”这些更加宏大、更加根本的概念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自私和迂腐的色彩。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混乱,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就在张任心神剧烈震荡,内心坚固的堡垒出现道道裂痕,却仍因惯性的骄傲和固执而不肯坍塌之际——

    囚室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以及守卫清晰的通报声:“启禀魏公,严颜将军求见。”

    刘湛目光微动,点了点头:“请严老将军进来。”

    房门再次被推开,老将严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是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便服,脸上带着些许旅途的风尘与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关切与沉重的神情。

    严颜步入室内,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被反缚于椅、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张任身上。看到这位素来以勇毅刚烈著称的后辈同僚落得如此境地,严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物伤其类的悲凉,以及一丝……他自己也刚刚经历过的、类似的挣扎痕迹。

    他先是向刘湛恭敬地行了一礼:“魏公。”

    刘湛微微颔首还礼:“老将军来得正好。”

    严颜这才转向张任,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他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沧桑:“公义(张任字)……老夫……也降了。”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张任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因愤怒和痛苦而充血的双眼,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震惊,死死地盯住严颜!严颜!那可是蜀中军界的泰山北斗,是威望素著、以忠义闻名的老将!是张任自己都极为敬重的前辈!他……他怎么也……?

    “严老将军……您……您说什么?”张任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颜的面容苦涩,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无奈与沉痛,他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非是老夫贪生怕死,更非背弃旧主。葭萌关之失……唉,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更兼魏公……谋略深远,用兵如神。城破之时,老夫亦曾想以死殉节,全了这忠臣之名。”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语气中仍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然,眼见麾下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儿郎,若因我一人之死而尽遭屠戮,老夫……于心何忍?魏公……亲至关下,以礼相待,言辞恳切,非但不杀,更承诺善待所有降卒,保全我等家小,委以重任。其气度胸襟,确非常人可比。”

    严颜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张任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规劝:“公义,你我身为统兵大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为天职。然,我等之忠,究竟忠于何物?是忠于那高高在上、却可能昏聩无能的一人?还是忠于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忠于这土地上盼望着安宁度日的万千黎庶?”

    他指向刘湛,对张任沉声道:“刘季玉之为人,你我心知肚明,守成尚且不足,何况乱世争雄?魏公之气度、胸襟、眼光、能力,远非刘季玉所能企及。益州若能在其治下,结束内斗,抵御外侮,或能真正迎来安定富足。此非虚言,乃是老夫降后,观察其治军理政,得出的结论。”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在耳语,却又让室内所有人都能听清:“公义,我等既已力战而败,于刘季玉,已尽了人臣之力,无愧于心。如今,雒城已下,成都门户洞开,益州易主已成定局。大势如此,非人力可挽。你我何必再执着于一人之名,而负了这益州的江山社稷,负了这万千渴望太平的生灵?顺应天命,择明主而事,为这巴山蜀水觅一真正能护佑它的主人,岂非更大之忠义?何必……何必非要让这最后一程,也铺满我蜀中子弟无谓的尸骸?”

    严颜的话语,不像郭嘉那般犀利尖锐,却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又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落在了张任心中那堵摇摇欲坠的墙壁最关键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素来敬重、其品行无可指摘的老将军,听着他那发自肺腑、充满无奈与理性的劝说,再回想起方才刘湛那番关于“天下”与“民心”的煌煌大论,以及郭嘉那虽不中听却直指要害的质问……张任发现,自己心中那坚持了半生、视为圭臬的“忠义”信条,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离析。

    他不再愤怒,不再试图用激烈的言辞捍卫那已不堪一击的立场。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不再倔强地昂着头,而是深深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低垂了下去,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精神无所依归的巨大失落与空虚。

    囚室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只能听到张任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刘湛、郭嘉、严颜,都静静地等待着。徐晃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几分。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张任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此刻,他眼中的熊熊怒火、桀骜敌意,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暴雨过后、万物萧瑟般的落寞,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后的、带着苦涩的释然。

    他脸上的线条似乎都柔和了一些,尽管血污和伤痕依旧,但那层坚冰般的外壳,确已融化。

    他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因为长时间的捆绑、伤势的疼痛以及精神的巨大消耗,他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和笨拙,身体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刘湛对徐晃使了一个眼色。

    徐晃会意,迈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张任下意识地身体一绷,但随即又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徐晃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腕一翻,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划断了反缚着张任双臂的、已经勒进皮肉的牛筋绳。

    绳索脱落,带来了血液重新流通的刺痛和麻木感。张任活动了一下僵硬无比、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手腕和手臂,那上面留下了深紫色的淤痕和破皮的血口。

    然后,在室内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地,动作甚至有些踉跄地,离开了那张冰冷的木椅。他站稳身形,尽管依旧虚弱,却努力挺直了腰背。

    接着,他面向刘湛,做出了一个让严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让郭嘉嘴角笑意加深、让徐晃微微动容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从未在敌人面前轻易屈下的、高傲的头颅。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沉重的真诚: “败将张任……顽固不化,不识时务,冒犯魏公天威……累及三军伤亡……罪该万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继续说道: “今……今闻魏公教诲,如雷贯耳……又蒙严老将军点拨,如梦初醒……方知昔日之忠,近乎愚执,徒耗国力,徒损民命……任……幡然悔悟!”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代表彻底臣服的话语: “任……愿降!自此以后,谨遵魏公号令,任凭驱策,刀山火海,绝无二心!若有违背,天人共戮!”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来表忠心,但这番充满了忏悔、醒悟与决绝的誓言,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承诺都更加震撼人心,更能体现他内心的转变。

    刘湛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带着欣慰与赞赏的笑容。他快步上前,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张任的手臂,用力地、稳稳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好!好!能得公义将军真心归附,实乃孤平生一大快事!亦是益州百姓之福!”刘湛的声音中充满了真挚的喜悦,他紧紧握着张任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将军乃国士,孤必以国士待之!往日恩怨,一概勾销!从今往后,将军便是孤麾下大将,与徐晃、文聘等一视同仁!将军且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精神复振,孤还有守卫疆土、安抚地方的重任,要倚仗将军!”

    他转头对门外吩咐道:“来人!速传医官,再为张将军仔细诊治伤口!准备热水、饭食、干净衣袍!不得怠慢!”

    这番毫不作伪的诚挚态度,以及立刻付诸行动的关怀,如同暖流,进一步驱散了张任心中最后的一丝寒意与隔阂。他看着刘湛,眼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了一种坚定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再次抱拳,沉声道:“任……叩谢魏公!必不负魏公厚望!”

    看着这一幕,郭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徐晃,压低声音,带着他那特有的、洞悉一切的戏谑笑容,说道:“瞧见没?公明。主公这‘先破后立’、‘恩威并施’的手段,如今是玩得炉火纯青了。先让咱们在战场上把他揍得奄奄一息,心灰意冷,差点自戕;再让严老将军这位‘自己人’来动之以情;最后主公亲自出马,晓之以理,许之以未来……啧啧,你瞧瞧,这块蜀中最硬、最臭的石头,这不就给捂热了,化开了?这下好了,葭萌关、雒城,蜀中北面两大支柱,都成了咱们自己人。我看那成都城里的刘季玉,现在怕是连睡觉的枕头都要哭湿喽!”

    徐晃闻言,看着刘湛那诚挚扶起张任、并殷切关怀的背影,又看了看虽然虚弱却目光已然不同的张任,沉稳如他,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深深的敬佩。能收服如此忠勇刚烈、宁折不弯之将,并使其真心归附,绝非仅凭武力可成,非有包容四海之胸怀、洞察人心之智慧与真诚待人之气度者,不能为也。他微微颔首,低声道:“主公……非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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