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wangshugu.info
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手机阅读
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三国从颍川开始逐鹿九州-> 第八十二章 辽东公孙臣服 第八十二章 辽东公孙臣服
- 敦煌烽火台上的豪情壮志,如同那日绚烂的晚霞,依旧在刘湛及其核心幕僚的胸中激荡、回响。西域使团即将抵达的消息,更如同一股温润而充满生机的春风,吹拂着刚刚经历战火洗礼、尚带着几分焦土气息的凉州大地,所过之处,似乎连那些顽强钻出地面的草芽都挺直了几分。这消息也随着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被快马加鞭,携带着西陲的尘土与希望,飞驰传向了中原腹地,在邺城、在许都,在无数士人百姓心中,激起了对强盛未来、对遥远西域的无尽遐想。
然而,就在刘湛与郭嘉、贾诩等人,忙于规划西域长史府的具体架构、斟酌接待各国使团的繁琐礼仪、以及如何利用“经济杠杆”巧妙掌控这条新兴黄金商路的喧嚣与忙碌之中,一封来自遥远东北方、标注着六百里加急猩红印记的军报,被一名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皮袄上结满冰霜的信使,一路换马不换人,穿越了并州的崇山峻岭、司隶的平坦官道,最终在一個寒气深重的凌晨,送到了临泾魏公行辕的门前。
时令已近深秋,陇右高原的天穹显得格外高远、湛蓝,澄澈得如同水洗过的宝石,但呼吸间,空气中已然带上了凛冽如刀锋的寒意,预示着严冬的脚步不远。行辕书房内,上好的银骨炭在雕花铜盆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冷意,发出令人安心的、细微的噼啪声。刘湛端坐主位,身披一件玄色貂皮大氅,正凝神听着郭嘉与贾诩的议论。
贾诩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手指缓缓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声音平缓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主公,西域诸国,大多小国寡民,其心反复,难有定准。此番遣使来朝,无非是见风使舵,欲借通商之利,复享当年汉室强盛时之安宁与庇护。我朝初定凉州,兵威正盛,声震遐迩,彼等自然趋之若鹜,以求自保。”他抬起眼皮,目光沉稳,“然则,驾驭蕃夷,恩威需并施。既要示之以宽仁,许以商利,使其得实惠;亦需显雷霆手段,使其知我大魏法度森严,不可轻侮。老臣以为,可于敦煌仿汉旧制,设西域长史府,驻以数千精兵,总理诸蕃事务,协调商队,处置纠纷。同时,可令马孟起将军,不定期遣派精锐骑队,沿商路巡弋,张扬武备,震慑那些心存侥幸、可能劫掠商旅的宵小之辈。”
郭嘉斜倚在铺着厚厚毛皮的坐榻上,似乎有些畏寒,将整个身子都缩在一张巨大的白狐裘里,只露出一张带着病态苍白却依旧眉目飞扬的脸。他手里把玩着一只新得的、据说来自大秦、能在暗处发出柔和微光的夜光杯——这是某个急于表忠心的归附羌人大酋长献上的宝贝——闻言嗤笑一声,接口道:“文和兄老成谋国,思虑周详,正该如此。不过嘛,除了明晃晃的刀枪兵威,这无形之中的经济手段,往往更能捆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欲罢不能。”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那莹莹微光随之流转,“咱们可以控制他们急需的茶叶、丝绸、精良铁器、甚至医药的供应量,同时呢,用相对较高的价格,收购他们的良马、美玉、香料、皮草。这一来一去,关键的利权尽数掌握在我手,定价由我,供应由我,他们还敢不乖乖俯首听命?这就叫……嗯,主公平日里教导我们的,‘经济杠杆’,四两拨千斤,妙用无穷。”他摇头晃脑,颇为自得,仿佛已经看到了西域诸国的国王们为了多换几匹丝绸而争相讨好魏国使者的场景。
刘湛听得频频点头,刚想就具体操作细节再深入探讨几句,书房外传来了近卫统领沉稳而清晰的通报声:“主公,邺城丞相府,六百里加急军报至!”
“呈上来。”刘湛神色不变,放下手中的茶盏,心中却微微一动。邺城由荀彧坐镇,非重大变故,绝不会动用六百里加急。若非中原有变,便是那漫长边境线的某一处,掀起了新的波澜。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寒气趁机涌入,让炭火都为之微微一暗。一名身着信使专用皮质轻甲、满身风尘、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的军士,被近卫引了进来。他单膝跪地,甲叶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双手高高捧起一枚封着厚重火漆、雕刻着虎纹的铜制圆筒。近卫上前,仔细检查了火漆印信,确认完好无损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快步送到刘湛的案前。
刘湛拿起铜筒,指尖能感受到金属传来的冰凉。他用力拧开筒盖,取出一卷质地细密、略显沉重的帛书。展开,目光迅速地在那些由荀彧亲笔书写的、工整而清晰的墨字上扫过。起初,他英挺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分辨信息的真伪与轻重,但随着目光逐行下移,那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牵起了一丝意味深长、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那是一种猛虎审视即将落入掌中猎物时的从容,也是一种棋手看到对手终于落下预料之中那一步的了然。
郭嘉和贾诩何等人物,立刻捕捉到了刘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与探究。郭嘉性子更急,忍不住放下夜光杯,探身问道:“主公,何事引得您如此神情?莫非是江东那位碧眼儿又不甘寂寞,在江夏搞什么小动作了?还是益州刘季玉终于睡醒了,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刘湛将帛书轻轻放在光滑的紫檀木案上,抬手示意信使先下去休息,然后才抬眼看向这两位倚为腹心的智囊,语气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舒缓:“非是孙权,亦非刘璋。是辽东来的消息。那位在辽东经营了近二十年,自称‘平州牧’、‘辽东侯’的公孙度,病故了。”
“哦?”贾诩捋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他对于这些远离中原政治中心、却又拥兵自重的边地枭雄,向来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郭嘉则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那慵懒惫懒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兴趣盎然:“公孙度死了?那个在辽东搞土皇帝一套,出行用天子銮仪,还在襄平城南郊祀天地,差点就想给自己加个九锡的老家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显示出对这位东北土霸王并非一无所知。
“据文若核实后的情报,是去岁冬日,感染风寒,后转为肺疾,药石罔效,病重不治。”刘湛指了指案上的帛书,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寻常事,“其长子公孙康,已继其位,掌控了辽东军政大权。如今,这位新任的‘辽东侯’,正派了他的族弟公孙模为使者,带着他父亲临终前草就、算是迟到的遗表——内容无非是追述其镇守辽东之功,恳请朝廷谅解其昔日不得已之处——以及他自己的请罪、归附表章,还有大批号称‘辽东三宝’的人参、貂皮、东珠等贡品,已经在来邺城的路上了,据估算,不日便将抵达。文若请示,此事关乎北疆大局,应如何处置,分寸如何拿捏。”
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余下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寒风吹过檐角的呜咽。公孙度,这个名字对于长期角逐于中原的群雄而言,显得有些遥远而模糊,却又带着一种边地枭雄特有的、不容小觑的分量。他本是辽东襄平人,凭借其果决狠辣的手段和敏锐的政治嗅觉,趁黄巾之乱后中原板荡、朝廷权威坠地之机,被当时把持朝政的董卓顺势任命为辽东太守,实则就此割据一方。此人对外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开疆扩土,威行海外,连朝鲜半岛上的三韩、扶余等政权都对其颇为忌惮;对内则厉行严刑峻法,打击豪强,巩固权力,俨然是东北亚说一不二的霸主。他甚至曾对亲信直言不讳地说:“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其僭越之心,昭然若揭。如今,这位雄踞辽东近二十载、让周边异族闻风丧胆的枭雄,终究敌不过无情的时间与疾病的侵蚀,撒手人寰,留下的,是一个看似稳固、实则因外部强大压力而充满变数的摊子。
而他的儿子,新任辽东之主公孙康,显然没有他父亲那样足以威压四方的魄力、威望和底气。在刘湛相继扫平袁绍、稳定河北、西定凉州、威加西域的赫赫声威之下,尤其是在魏军展现出摧枯拉朽般的强大战斗力之后,这位年轻的继承者,审时度势,做出了最符合现实、也是最有利于保全公孙氏家族利益的选择——主动遣使,上表臣服。
“公孙康……此子,倒是比他父亲更能认清时务,懂得取舍。”贾诩缓缓开口,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其父在日,倚仗辽东路远天寒,中原诸侯混战无暇北顾,故能割据自雄,行僭越之事。然而如今,主公英明神武,廓清宇内之势已成,兵锋之盛,军威之烈,天下皆知。凉州已平,西域归附,下一步,无论是南下图取荆襄,还是北扫幽燕残余,其势皆如泰山压卵,不可阻挡。公孙康若此时仍负隅顽抗,妄图延续其父旧梦,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此时果断遣使归附,上表称臣,虽失了独立称尊的虚名,却可保宗庙祭祀不绝,家族富贵得以延续,甚至可能获得主公册封,名正言顺统治辽东,实为权衡利弊之下,最为明智之举。”他的分析,鞭辟入里,将公孙康那点心思看得通透。
郭嘉嘿嘿一笑,接口道:“文和兄看得透彻。这公孙康,确实比他那个野心勃勃的老子聪明,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他这归附,有几分是出于真心敬畏,有几分是迫于形势的权宜之计,却也不好说,需要好好掂量。辽东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民风彪悍质朴,易于煽动,且与乌桓、鲜卑乃至高句丽等异族杂处,关系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公孙氏在那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党羽众多。公孙康此举,怕也只是暂避我军锋芒的缓兵之计,内心深处,未必就真心甘情愿交出权柄。我们需得防着他阳奉阴违,表面顺从,暗地里依旧搞独立王国那一套。”他顿了顿,看向刘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主公,反过来看,这同时也是一個绝佳的机会。一個可能兵不血刃,就将辽东、玄菟、乐浪、带方等辽西大片土地、数十万人口、以及数万精锐边军,逐步纳入我大魏版图和管理体系的天赐良机!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操作,既能顺利接收,又能有效制约,防止其尾大不掉。”
刘湛站起身,玄色大氅的下摆拂过地面,他缓步走到悬挂于书房东侧墙壁的巨幅羊皮地图前,目光如炬,精准地落在右上方那片用浅绿色标注、看似广袤却细节模糊的区域。辽东、玄菟、乐浪、带方……这些昔日汉武皇帝开疆拓土设立的郡县,在过去的百十年动荡岁月里,几乎成了朝廷政令难以抵达的化外之地,只是地图上一个个空洞的名字。如今,兵不血刃地将它们重新纳入中央政权有效管辖范围内的历史性机遇,就这般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奉孝、文和,依你们之见,面对公孙康的主动归附,孤该如何应对,方能既彰显天朝气度,接纳其诚心,又能确保我大魏利益,逐步实现有效掌控,杜绝后患?”刘湛没有回头,沉声问道,目光依旧胶着在地图上那片象征着土地与权力的绿色 区域。
贾诩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陈述己见:“主公可效仿古代中原王朝处理边远藩属归附之故事,允其归附,承认其对辽东诸郡的现有管辖权,并可以朝廷名义,正式册封其为辽东太守,或为了示恩,可加封一个爵位,如‘辽东公’,使其名正言顺。但必须明确要求其奉大魏正朔,用我朝年号,按时缴纳象征性的贡赋,并且,最关键的一点,必须遣送其嫡子或重要子侄入朝为质,以示无武心。”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我方不能仅仅停留在文书往来。必须派遣得力干员,组成使团,以‘宣慰’‘协理地方政务’‘帮助建立与中央联络’等名义,前往辽东襄平。使团成员需精干,既要能实地探查其军政虚实、民生状况,也要能监控公孙康及其主要部属的动向,并伺机逐步渗透,尝试掌握其部分关键岗位的人事任免或军队调动的知情权,为日后可能的直接管理打下基础。”
郭嘉在一旁频频点头,补充道:“文和兄所虑周全。除此之外,还可以给公孙康找点‘事’做,将他和他辽东军的力量引导向外。可以要求他协助稳定幽州北部边境,共同打击那些不服王化、时常寇边的乌桓、鲜卑部落,甚至可以对高句丽保持一定的军事压力。如此一来,既可消耗其精力财力,又能借刀杀人,削弱周边潜在威胁,还能考验其忠诚度。”他走到地图前,指着辽东半岛南端和与高句丽、三韩接壤的区域,“另外,主公切勿小看辽东之地。此地虽看似偏远,然土地肥沃,适合耕作,更关键的是,它拥有漫长的海岸线,与三韩、扶余、高句丽乃至隔海的倭国都能通航。可责令公孙康开放如沓氏、平郭等主要口岸,准许我大魏官私商队前往贸易,收购其特产,销售我货物。”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天马行空的畅想。
刘湛转过身,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二位之言,正合孤意,思虑深远,互为补充。辽东,孤志在必得。”他语气转为严肃,“原则问题,寸步不让。必须要求其亲自入朝谢恩,面见孤王,陈述忠诚;必须遣送质子入邺城;必须开放商路,准许我方人员入驻协理。此三条,乃底线,无商量余地。”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郭嘉和贾诩,落在虚空处,思考着具体人选:“至于派遣何人前往辽东……文则将军,刚毅稳重,治军严整,威望素著,可任宣慰正使,代表孤与大魏军方,以示重视。副使则需一位心思缜密、善于机变、通晓地理民政、文簿律令的干才,以便协助文则处理具体政务探查与交涉。你们可有合适人选?”
郭嘉眨眨眼,笑道:“颍川荀氏子弟,荀衍荀休若,如今在文若手下历练,此人精明强干,尤善文书律法,且对地理户籍颇有研究,可为副使。有他辅佐文则将军,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他对于颍川老家的人才,自然是如数家珍。
“善。”刘湛颔首,“便以于禁为辽东宣慰使,荀衍为副使。另选调精通医术、工巧、农事之匠人随行,名为‘技术援助’,实则可多方探查辽东虚实。至于质子……”他目光回到郭嘉身上,带着考校的意味,“奉孝,你以为,公孙康会派谁来?又能派谁来?”
郭嘉几乎不假思索,应声答道:“以其长子公孙晃最为可能。此子年已十六,接近弱冠,有一定分量,足以显示诚意,且其母族在辽东势力不大,以其为质,对公孙康内部权力结构影响相对较小。若以此子为质,握于我手,公孙康投鼠忌器,便不敢轻易生出反复之心。除非……他舍得这个儿子,或者,他还有更出色的儿子。”他分析得透彻,带着一丝冷酷的精准。
“好。便以此为基础,回复文若。告诉文若,接待规格不妨高调,赏赐不妨丰厚,务使辽东使者感受到我大魏之气度与富庶,但涉及主权与原则之条款,务必坚持,寸土不让。”刘湛一锤定音,做出了最终决策。
最高决策既下,庞大的国家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魏公行辕与邺城丞相府之间,信使往来愈发频繁,一道道指令被细化、执行。荀彧在邺城展现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与协调能力。
约莫半个月后,历经长途跋涉的辽东使者团,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邺城。为首的使者公孙模,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与公孙康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精干,眼神灵活,举止言谈间极尽谦卑恭顺之能事,礼数周到得几乎挑不出毛病。荀彧代表刘湛,以迎接藩属国副君之礼的高规格,在邺城新建的、气势恢宏的鸿胪寺客馆接待了他们,盛宴款待,并安排了参观邺城宫室、武库、以及城外正在进行操演的魏军精锐,其目的不言自明——展现泱泱大国的气度、富庶与无可匹敌的军事力量,既示以恩宠,亦行震慑之实。
在接下来的正式谈判中,荀彧始终保持着一代名士的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言辞却绵里藏针,将刘湛制定的三项核心条件,以及册封、通商等具体条款,清晰而坚定地一一提出。
公孙模及其副使显然在出发前,公孙康已面授机宜,对于奉大魏“建安”正朔、按年缴纳定额贡赋、开放指定口岸与魏国通商等要求,几乎未作太多犹豫,便一口答应下来,姿态放得极低。然而,当谈到“辽东公”公孙康需亲自入朝觐见谢恩,以及必须遣送长子公孙晃入邺城为质这两项最关键、也最触及根本的条件时,公孙模的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挣扎与为难之色。他试图运用外交辞令,委婉地争取一些变通的余地,比如,能否请魏公体谅辽东新主初立,百废待举,局势未稳,可否允许先遣送质子入朝,容公孙康将军妥善处理完内部事务、巩固权力之后,再择机入朝觐见?言语之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经营与试探。
端坐主位的荀彧,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如春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于强大实力的坚定:“贵使所言,魏公与彧,皆能体谅。辽东公新继大位,事务繁杂,千头万绪,确是辛劳。然,”他话锋微转,目光平和却深邃地看着公孙模,“归附之心,贵在真诚无贰。亲自入朝,沐浴天恩,面见魏公,亲口陈述忠诚之心,此乃人臣之本分,亦是辽东公向天下昭示其归附诚意之最佳方式,无可替代。至于质子之事,亦是自古中央与藩属缔结永好、取信彼此之通例,以示两家盟约之坚固,子孙世代和睦。魏公胸怀四海,仁德布于天下,必会善待公孙晃公子,视若子侄,授以学识,赐以荣华,请贵使与辽东公宽心毋虑。”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理解,又牢牢守住了底线,将“人臣本分”与“古今通例”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让公孙模所有委婉的请求都显得苍白无力。
公孙模与副使退下后,私下在客馆中商议了许久,室内灯火通明直至深夜。他们回想起沿途所见魏国境内井然有序的村镇、繁忙的运河、丰饶的田野,以及在邺城亲眼所见的城防之坚固、武库之充实、军容之鼎盛,再对比辽东虽然兵精,但地僻民寡,资源有限的现实,一种无力感与现实的冰冷,彻底压倒了最后一丝侥幸。最终,公孙模只能喟然长叹,对副使无奈道:“魏公势大,不可逆也。若不从之,恐辽东顷刻间便有覆巢之祸。为保全宗族,延续祭祀,唯有……唯有全盘接受。”
协议就此达成,谈判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融洽”与“热烈”。荀彧代表刘湛,慷慨地赏赐了使者团大量金银、精美的蜀锦、吴绡以及中原的特产,并正式颁布了由刘湛授意、以朝廷名义发出的册封诏书,册封公孙康为“辽东公”,授予相应的印绶仪仗,食邑万户,正式承认其对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四郡的管辖权。同时,宣布派遣镇东将军于禁为“辽东宣慰使”,携副使、颍川名士荀衍,以及一支由百余名精锐护卫、数十名精通文书、律法、医卜、工巧的文吏匠人组成的团队,随同公孙模一行返回辽东,“宣达魏公德意,协助辽东公处理与中央相关之政务,建立常设联络机构,并考察地方民情,以资王化”。
又过了一个多月,待一切人员、物资、文书准备就绪,已是秋意深浓,草木摇落。于禁率领的这支肩负着特殊使命的宣慰使团,与那既感使命完成、如释重负,又因前途莫测而心怀忐忑的公孙模一行,离开了繁华似锦、气势恢宏的邺城,踏上了前往那遥远、寒冷而陌生的辽东的漫长旅程。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那位年仅十六岁的公孙康长子——公孙晃。少年被迫离乡,前往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作为人质,他骑在马上,频频回首望向襄平方向,稚嫩却已显刚毅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忧郁以及对未来的茫然,那单薄的背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当辽东事宜初步落定的消息,由信鸽与快马接力传回陇西临泾时,时间已滑入了初冬。仿佛是为了迎接这北方边境的最终平定,第一场像样的雪,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然降临,无声无息地将整个陇右高原染上了一层纯净无瑕的银白。清晨推窗望去,远山近舍,皆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天地间一片静谧肃穆,唯有偶尔被积雪压断的枯枝发出的“咔嚓”声,点缀着这万籁俱寂的世界。
刘湛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熊皮大氅,独自站在行辕内特意修建的、三层高的望楼之上,凭栏远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他刚毅的脸庞上,带来刺骨的凉意,但他恍若未觉。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片被冰雪覆盖的苍茫大地,远处的山峦如同披着素缟的巨兽匍匐沉睡,近处的屋舍、校场、旗杆,都变成了黑白水墨画中的景物。之前数月间的金戈铁马、西域传来的驼铃风沙、乃至辽东博弈中的纵横捭阖,似乎都在这片包容一切的洁白之下,沉淀、归一,化为了脚下这坚实基业的一部分。
“主公,如此一来,北疆万里,从凉州玉门关到辽东襄平城,算是彻底连成一片,安定下来了。”一个带着几分鼻音、略显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郭嘉。他裹得像个球似的,一件雪白的狐裘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鼻子和一双依旧灵动的眼睛。
刘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无垠的雪景上,仿佛能穿透这千里冰封,看到那即将完全纳入版图的北方疆域,缓缓道:“是啊,北方是定了。袁本初的幽州基业早已烟消云散,乌桓蹋顿单于授首柳城,鲜卑大人轲比能也遣使献马表示臣服,如今,最难啃的辽东公孙氏也低下了头。自河西走廊至辽东半岛,这万里北疆,名义上已尽入我大魏版图。若论疆域之广,或许真可称得上‘天下三分,已得其二’矣。”他引用了细纲上的话语,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欣喜,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思虑。
郭嘉走到刘湛身侧,学着主公的样子极目远眺,尽管除了雪什么也看不清,他搓着几乎冻僵的手,呵出一团白气,笑道:“主公何必此时便忧心忡忡?治理这广袤疆土,让千万黎民安居乐业,开创远超文景之治的盛世,固然是难事,但那是文若、荀攸、钟繇他们这些治世能臣要头疼的。有他们打理内政,张辽,徐晃、马超诸位将军镇守四方,有嘉与文和偶尔在旁出点馊主意……呃,是贡献些奇思妙计,何愁盛世不兴?眼下嘛,”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主公还是先想想,怎么风风光光地班师回朝,返回邺城。我可是听说,邺城那边,劝进表章都快要把文若的丞相府给淹没了!连那位以清流自居、向来眼高于顶的孔融孔大名士,都开始搜肠刮肚,引经据典,撰写长篇大论,论证主公您‘德配天地,功盖三皇’,乃是‘天命所归’,‘宜承大统’呢!那文章写得,啧啧,真是花团锦簇,马屁拍得……呃,是论述得极其精辟!”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试图驱散这过于严肃的气氛。
刘湛闻言,终于转过身,看着郭嘉那在严寒中依旧活力四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听着他那半真半假的汇报,不禁失笑摇头,伸手虚点了他一下:“你呀……就你消息灵通,整日里关注这些。孔文举的文章,孤看未必及得上你郭奉孝这张利口。”
雪花,依旧无声无息地飘落,覆盖了旧日的征尘与血迹,也仿佛在轻轻掩上一個旧时代的帷幕。